耳畔细数着花瓣凋零。
可恍似,少了一片。
楚岳涵回身,挥剑。
最后一片花瓣斩落枝头。
花树右侧,傅芊芊一怔,零落的花雨堆满了茜香罗裙的裙裾。
仰头,却还有零星的一片花瓣挂在枝头。
幽寂的清风一吹,花瓣跌落。
可终是慢了一刻!
傅芊芊眼眸一动,桃花玉面上泛起薄怒,却无言以对。
二庄主面色失常,双目盯着楚岳涵对兄长道:“大哥,她……”
傅庄主摆手止住他的话音,“先绑了!”
两人皆被缚,关在一间临水的轩阁之中,朱窗洞开,水中奇花的幽香隐隐送来。
因他们之前见过面,倒不觉生疏。
和王瞥了一眼门外的两名看守,低声道:“他们恍似并没有派很多人看管,以姑娘的身手,想来能自解开绳索逃出去。”
楚岳涵黛眉轻蹙,道:“说来也奇怪,我此刻觉得浑身无力,别说是挣脱束缚,就算想要动一下也难!”
“怎会如此?”和王颇觉惊讶,顿了片刻问道:“那么,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间跑出来接那个彩球?”
似是斟酌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合理的解释来,楚岳涵颓然摇首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只是在想,若我不接,那彩球多半就落在了你的怀里。我想,殿下大约是不会愿意去做傅小姐的夫婿的!”说完低垂下头,花颜上一片嫣红之色,暗觉自己这番话可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和王凝了她片刻,微笑道:“说来也奇怪,我看姑娘的样子,似乎似曾相识,也不是当日在万梅园里,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
楚岳涵讶然一抬眸,神思飞转,喃喃道:“其实我也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方才在小镇的巷子里,你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恍似是千年前就曾出现的画面一样……”
和王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在兰舟上闻见你发上的香气,和在古镇的小巷里闻见的一模一样,莫非是姑娘在跟踪我?”
楚岳涵恐他误会,急摇头道:“不是!只是之前在镇上捉盗贼,被沈飞白的《天魔曲》箫声所摄,几乎落败,幸好当时酒楼上有高人弹琴相助,才得以反败为胜。后来我到了酒楼里,想要去找那位高人,却正好看见了殿下的身影,所以就追了上去——”
和王眉心一蹙,“那个弹琴之人却正是我!可是我不过是觉那人的箫声里面阴邪之气太重,才随兴弹了首曲子来压制箫声,没想到竟能够帮的上姑娘的忙!”
楚岳涵轻颔首,已知他并非会武之人,想来是高雅之曲压倒了阴邪,无意间助了她一把。
“姑娘说是在酒楼里已经看见了我,想来要追上去也不难,可为何只是一直跟着?”
合理的问话,可是在楚岳涵听来却觉有些突然,讷讷道:“我只是不敢……”
和王低首,略觉好笑地看着她,“不敢什么?”
是否是因为当日在万梅园里,她认错了人,对自己一阵捶打?
轩阁的门被打开,一弟子上前道:“庄主吩咐给公子松绑换吉服,黄昏时与小姐拜堂!”
两人对视一眼,楚岳涵突然崩断身上的绳索,三脚两掌将两名守卫并传话弟子放倒在地。因她出手甚重,三人皆已昏迷。
帮忙解开和王身上的绳索,两人携手飞跑出去。
一路穿廊过户,没走多远楚岳涵只觉脚下一软几乎摔倒,被和王抱在怀里,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楚岳涵摇头轻笑,“那幽壑泽兰果然厉害,我吸进去不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幽壑泽兰并非毒物,只是寻常人若多闻此香身体会有几个时辰的麻痹。二人初被关进轩阁之时,和王已分辨出那花香的气息,在她耳边低声相告,然后又使她故意说出药性已发作的话,才引得侍卫大意失手,两人这才逃了出来。
和王听罢遂抱起她在空旷的院中寻觅前行,“白芷花的香气能解幽壑泽兰的毒性,这院子里水汽很重,应该是有一个池塘。”
楚岳涵诧异,“为何你没事?”
和王一笑,“那幽壑泽兰的毒性只对女子管用,我是男儿,自然无事!”
说罢已在一片竹海碧浪后寻着一个水色成青蓝的美丽池塘,岸上的白芷花生的有两三岁孩童那般高。
隔墙依稀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王倾身放她坐在白芷花丛里,清雅的眉峰一挑,柔声道:“你只消在这里静静躺上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力气,我去外面拦住他们,别担心,会没事的!”语毕又抬手轻抚一下她的面颊,匆匆而去。
他的白衣牵起一阵风,飘扬的衣角如一朵游云一般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楚岳涵侧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也不知他此去会发生什么状况。
过了小半个时辰,庄里已响起了喜庆的乐声。
那乐声响了许久,听得她禁不住一阵烦躁。一转头,脖颈有些酸痛,天际浮云的颜色自雪白变成了浓酽的橘红。
☆、紫灵
黄昏,正是黄昏时候的晚霞!
楚岳涵双眸大睁,定定地出神。突然双掌按地,腾身旋飞而起,几十支白芷被她衣风斩断,绕着周身飞旋。
落地,竖眉侧目,刻不容缓飞跑出去!
喜堂里的婚礼已经开始,一霎间一道紫影穿堂而入,正站在了欲拜堂的男女面前,和王并未换下一身白衣,见了她,正欲牵红绸的手瞬息止住,被她握在手里,话也不说径自而去。
华堂之上登时一片大乱,身后一阵凌厉掌风袭来,楚岳涵霍然回身,扬起左臂,手腕登时发出一阵碧色光芒将来人生生逼退。
傅庄主面色失常,耳边听到二弟惊呼,“天荒珠!”
楚岳涵冷哼一声,牵着和王飞奔而去,遇上阻拦,所有人皆莫名其妙被她手腕上的赤芒击退,没费多少功夫便跑出了山庄。
和王大觉惊讶,问道:“涵儿,你手上那串珠子好生厉害,好像谁也挡不住!”
楚岳涵一边跑一边道:“这灵珠本来就是兰烟岛上的圣物,四年前阴差阳错被我取到了手,我爹爹说此珠灵力非凡,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挡得住,只不过我修为尚浅,并不能使灵珠之力长久发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她说的甚是简略,和王也只听了个半懂,道:“这个仙岛不是二十年才现世一次的吗,你四年前怎会来过?”
楚岳涵轻一嗤笑,“哪里是什么仙岛!不过是布了障,寻常人看不到而已!”说罢略一转头,“和王殿下,还没来得及问,你怪不怪我破坏了你的好姻缘?傅家小姐好生美丽,你若后悔,我可放你回去!”
和王不觉一笑,“佳人虽好,奈何匪我思存!就算你放开,我也不会回去。”说罢却不觉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温热的气息自掌心蔓延全身,楚岳涵心神止不住轻荡。
两人紧携着手在黄昏的天幕下奔跑,跑了许远。
一口气跑到了岛屿边缘,一个坐在石头上的俏丽碧影霍然间站了起来,迎上前道:“公子、小姐,你们逃出来了!”
和王见了她不觉疑惑道:“碧如,所有人都到岛上去了,你怎么一个人留在这里?”
碧如双眉紧蹙回道:“傅庄主的弟子将公子和这位姐姐带走之后,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你们,心里很害怕,也就不敢上岛去看。公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把船划到最前面,也不会有这一场祸事,实在是对不住!”
和王轻拍她的肩,“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见他不怪,碧如心下稍安,双眸闪灼道:“快过来!”引二人到了水边,指着自己的木兰小舟道:“你们两个快搭我的那条兰舟走吧,傅家庄里面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人,若是追上来你们就跑不掉了!”
和王暗觉不妥,“那你呢?”
碧如急推他,“放心吧,他们是不会伤害寻常百姓的!”
楚岳涵亦知晓此节,道:“走吧!”即牵起他腾身而起,倏忽间落在碧如轻舟之上。
碧如将双手围在嘴边喊道:“掉转头,一直往前走小半个时辰就能靠岸了!”
隔着江风隐隐听得那紫衣女子道了声“多谢!”轻舟即动荡着离去。碧如双眸抖动,若有所失,安静地挥了挥手,喃喃道:“那位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相信公子也一定能平安脱险的!”顿了片刻,又道:“傅家庄的人虽不能随意离岛,可是他们的本事还是很大啊!”
楚岳涵以真气催动兰舟前行,自比长篙快上好几倍,片刻已行出了十余里。
天色渐转晦暗,和王回头看了看,眉峰一蹙,疑惑道:“奇怪,好像一直都没有人追来!”
楚岳涵恍若未闻,双眼看着前面,脸色越来越黯沉,淡淡道:“是很奇怪!这片岛屿离陆地并不是很远,怎么会到现在还看不到江岸!”
和王吃惊,回头,只见薄薄的暮色洒在江面上,顿时生出一种无边无际的错觉,当真与白天看到的那片江面不是同一种感觉。
“这暮气,怎会带着些淡紫色?”
突来的一句问话令楚岳涵心头一震,仰头四下环顾,果见有一层淡薄的紫气罩笼在头顶,且一重重加深。凝神悬思片刻,想出了来由,不觉失声道:“难怪——”只说出两个字,即硬生生将自己的话音截断。
和王正欲询问,被她纤软的玉手覆住了唇,倾身仰头凝着他低声道:“是傅家庄放出的迷魂障,会追着人的气息,将我们困住,我们只要一直说话或者呼吸,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你闭上眼睛,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和王轻颔首,依言将眼眸闭上。
楚岳涵的手自他的唇上移开,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没多久,二人陡觉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旋转起来,像是被旋风吸进了漩涡里一般,飞窜入一片浓重的紫色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岳涵悠悠醒来,但觉鼻息间一股馥郁花香,举目望了望四周,竟是一处四壁开满鲜花的山洞,到处弥漫的紫气似连石壁也熏成了紫色。见和王昏睡在身侧,便将他推醒。
和王看了这奇特景象自然也甚疑惑,皱眉问道:“这什么地方?”
楚岳涵没好气道:“神仙紫府!”当下又拉着他起身向外走。
只见洞外一轮明月高挂,疏朗朗月光照着大片的菩提树丛,林间小径上鲜花满道,寂静幽深,也不知通往何处。
和王素来喜静,看了这光景不觉笑道:“这地方却好,当真是神仙才能有此居所!”
楚岳涵的脸已拉了好长,听他这么说更是没好气,反问一声,“好?”不由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和王茫然不解,摇头。
楚岳涵抬手,掌中一股真气霍然击打在身侧的菩提树干上,只见树干上华光一闪,波影阵阵,竟将真气尽数收了进去,就好似雨水落在池塘里一般,而那看似寻常的菩提树却连树叶也不曾动一下。
“这地方叫做紫灵幻界,听说是兰烟岛上有一代庄主的女儿和情郎相约私奔,最后身亡之地。”
和王听她说起掌故来,也颇有些兴趣,问道:“怎么会死?”
楚岳涵道:“因为当时那位小姐已将临盆,只走了一半路程就要生产,偏偏家人又追了来。她的情郎和家人相斗,她便在路边难产身亡。将死之前以全身的精血施术,幻化出这道紫灵幻界,将自己和情郎永远保护在里面。”
和王皱眉,“那么她的情郎现在还活着么?”
楚岳涵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沉住气道:“所谓幻界,便是与真实的世界相隔离的虚幻存在,倘若这种虚幻平衡不被打破,那么一切就会永存,不死不灭!”
和王心下吃惊,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现在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面?”
楚岳涵点头,“不过更可怕的是,在这不死不灭的幻界之中,他们两个会一直重复着死亡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永不停止。而我们,倘若在天亮以前找不到出口的话,也会像他们一样,一直重复着方才走过的路,无休无止。”
和王此刻方知眼下的处境有多糟糕,难怪瞧她脸色越来越糟,可他于术法武功之类全然不通,一时之间自也全无主意。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一阵妇人的痛楚□□之声,两人携手奔过去瞧,见一个紫衣孕妇倒在树下,身下一片血污,似欲生产之状。
两人皆吃了一惊,楚岳涵略加猜想已知这妇人身份,身侧和王已俯下身,将那妇人衣带解开。
楚岳涵目瞪口呆,“喂”了一声,拍他的肩膀想要阻止,却见他将头一抬,道:“快来帮忙,将她的裙子脱下来!”
楚岳涵只觉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愣了片刻,居然鬼使神差听从了他的话,一起帮忙替那妇人接生。
菩提叶悠悠飘了下来,楚岳涵瞪大眼睛瞧着之前那个风流隽雅的王孙公子眨眼间居然变成了接生大夫,在那妇人浑圆的肚皮上不停推拿,直惊的半天才缓过神来。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辰,和王抬起头对她道:“她难产!去找点冷水来,给她擦把脸试试看!”
楚岳涵慌忙答应一声去了,片刻将自己的手帕浸满冷水拿回来,和王接过便替那妇人擦面。
楚岳涵在一旁看着,竟不觉暗笑,思虑暗变间,听得一声婴孩的啼哭,那难产妇人竟然奇迹般生下一个男婴来,喜得她慌忙将婴孩抱起。和王剪断脐带,二人又帮忙将婴孩身上的血污擦干净,用衣衫包裹了,递到那喜极而泣的妇人手上。
一番辛苦终于救得人命,二人相视而笑。
头顶的菩提叶突然大片掉落,哗啦啦似暴雨倾盆。
风声肆虐,卷起满地木叶,声音煞是凄厉,恍似是有大片爬虫在心间快速移动一样,直惊得人毛骨悚然。
楚岳涵颤声道:“婴孩出世,幻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快走!”说着牵起和王飞奔离去。
那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近,奔跑了十余丈,忽而一道白光自密林缝隙间照射进来,恰好将两人罩在其中。
楚岳涵仰头一看,大觉惊骇,喃喃道:“白驹隙光!”
“那是何物?”身侧和王禁不住发问。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