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吐出几个字,“奇怪,哪里来的香气?”说罢不解地摇了摇头,复又转身而去,眸中犹带着几丝疑惑。
紫衣少女吃了一惊,果然是他——和王殿下。
待他稍走远一些,紫衣少女才从青墙后转出来,依着长风将衣袖凑到鼻尖闻了闻,恍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眸中不由亦泛出一丝疑惑。
☆、越江
“献岁发,吾将行。春日茂,春山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胪,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早春的歌弦恍似细碎的冰珠在碧烟轻漫的江面上开出一朵朵寒梅冰花。
古镇外梅柳春江,从江岸一户人家开满山花的篱墙下绕过来,拂过丝丝明翠的嫩柳,却见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条轻巧兰舟正悄然驶近。舟上俏立着一个一身碧翠裙裳,梳着青螺小髻的娇俏少女,竹篙点水,不过转瞬已到了面前,两靥笑颜轻动,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玲珑婉转的嗓音说道:“越女碧如,来载公子过江!”
江上轻舟往来甚多,是以这少女的出现并不甚突兀,只是这番说辞多少有些奇怪,和王凝眉道:“姑娘怎知我要过江?”
名叫碧如的少女双眉一挑,不悦道:“今日来江边的公子都是要渡江去往彼岸兰烟岛上看热闹,我来的晚,已教好多人抢了彩头去,公子若不跟我去,白白耽搁了许多时间,害我载不到客人,我的损失可是要公子来赔!”
这般不明不白的薄怒轻嗔,和王不觉失笑道:“既如此,我便上了姑娘的船也无妨,只是不知那兰烟岛上有什么热闹好瞧?”
少女碧如立时转怒为喜,浅笑道:“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热闹,公子去了自然会知道,请登舟吧!”
说罢将一只纤纤素手伸向和王,和王轻笑,握着她的手跳上去,轻舟微一晃动,竹篙复又点水而去。
楚岳涵追到江边,见轻舟已远去,不由愁上眉头。
一转眼,又一碧衣少女的轻舟正缓缓驶来,便招了招手,不想那少女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竟掉头而去,清灵灵的话音合着江风悠悠送来:“今日行舟皆是只载男客不载女客,姑娘不用再召唤了,没有人会来的!”
话音甫落,只觉水波微漾,那紫衣少女已渡水踏上她的轻舟,道:“小妹子,今日你载一个寻常的客人也不过是二十两的彩头,我给你五十两,你载我渡江如何?”
碧衣少女脸色微变,好在她还算有些见识,知那女子定是会武,当下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载了她去。
早春的阳光还很柔和,离了江岸的碧色垂柳,风烟俱清的宽阔江面上时见小舟往来,颇为热闹。再行数里,隐隐见一处紫气氤氲的岛屿伫立江心,绵延了十余里远,少女碧如兴高采烈将手一指,“公子看,那里就是兰烟岛。”
和王一眼望过去,也颇觉有趣,问道:“我常到此处游玩,怎么从未听说过江上还有这样一片岛屿?”
碧如咯咯一笑,道:“看公子的样子像是远来的行客,大概从未听说过我们这里关于兰烟岛的传说。”
和王微笑,颔首。
碧如又将头转过去一边专心撑船一边说道:“那么我就将这个故事讲给公子听!在我们越江之地,每一个人几乎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个先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长辈们说,兰烟岛是个神仙岛,上面住的人都会法术,岛上有个山庄,名字叫做傅家庄,历代傅家庄的庄主都是手眼通天的术士,每隔二十年就会现身挑选徒弟或者为他的女儿选夫婿,所以这个兰烟岛也是二十年才现世一次,平日里是根本看不到的!国有司天台,越有兰烟岛,就连当朝司天监楚玄大人也是之前傅老庄主的徒弟!这等奇遇,你说哪一个经过青瑶镇的人愿意错过?”说罢回头嫣然一笑,轻俏的眉眼别有意趣地瞧了他一眼。
和王稍稍思虑,问道:“不知今日傅庄主是选徒儿还是选乘龙快婿?”
碧如又是娇笑不止,道:“自然是即选徒儿又选女婿,不然怎称得上是百年一遇!我看公子这般气度不凡,可是从未见过的人物,若到了傅小姐面前,她定然会将彩球抛于你,到时候公子可别忘了多赏些彩头给碧如。”
和王吃了一惊,慌忙道:“若知是这样的热闹,可当真凑不得!”
说完即觉自己未免自视过高了些,难不成去看一回抛彩球招亲,那彩球就十足十的落在了自己手里?耳边又听碧如咯咯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否也是这层意思,不觉讪讪一笑。
竹篙破开水面,呼啦啦水声激扬,撑篙的女子偏过头对身侧的紫衣女子道:“姑娘,我载你过去可以,只是今日兰烟岛上傅庄主的女儿招亲,身为女客不便靠太近,若是被看见了会有麻烦的!”
楚岳涵轻颔首,遥望着前面的小舟将要驶进岛屿北面一大片珍珠扇贝似的轻舟丛里,越来越难以分辨出来,不觉蹙紧了眉。
近百条兰舟散落在水面上,正前方乃是一条颇高的雕花楼船,金粉银镂,玉镶珠饰,打造的甚是华美。
轻舟泊在边缘,隐隐闻得楼船上传来一阵雅静低婉的琴音,和王凝神听了稍时,浅笑道:“这琴声倒也不俗,想来是那位招亲的傅家小姐所奏!”
碧如明媚的笑眼弯成了月牙,道:“公子,教你瞧瞧我的本事!”
说罢竹篙破水一点,又朝前划出了几尺,快要撞上前面的两条小舟时长篙分水,点起的水波使得两侧小舟一荡,皆后移了数寸,碧如所驾的轻巧小舟便在此时从两舟的缝隙之间平安穿行而过。
越江上荡舟的规矩,拥挤时两舟之间必须保持半篙的距离,以免相撞,当然这些许的距离远不够其他的小舟从此中央穿行而过。然则碧如似乎是荡舟的行家,以自己手中的长篙迫使挡在前面的小舟后移几寸,便从其中悠然自得地穿过去,如是者三。所幸她力道拿捏的准,速度又适中,处处得以通过,于是乎碧江之上群舟动荡,只余碧如所驾之轻舟如游鱼穿浪,步步惊险刺激,却屡屡化险为夷。唯怒了那些被她抢道而动荡的小舟,舟主个个在身后责骂,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深恐翻了舟。由是碧如甚觉得意,笑嘻嘻地对被迫让道的舟主道:“谢了!”一边继续向前。
和王虽因舟身动荡颇感不适,却对这少女的技艺深为叹服,问道:“碧如,行有行规,你这样抢道就不怕被龙头驱逐,以后都不准你在水上行舟么?”
谁知碧如“咯咯”一笑,“我爷爷就是越江上的老龙头,哪有爷爷驱自己亲孙女儿的?再说了他今天没来,我也不怕什么!”
说罢依旧破浪前行,恍似龙游曲沼,凤翔青江,一时间碧水倾覆,片片兰舟恍似被挽动的珍珠帘帐左右摇摆,婉娈生姿,连楼船上抚琴的美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只听得轻舟丛里一阵喝彩声,越江上舟人本常竞技,见了技艺比自己高超之人多不吝喝彩。
和王见碧如满脸得意之色,也替她心喜,问道:“这么拥挤,我们的船要停到什么地方去?”
碧如笑声愈加清亮,“自然是停到最前面呀!”
和王面色微变,无言以对。
轻舟悠游而出,身后一派绿水逶迤。
清风脉脉,吹动楼船上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那幽静的琴声却悄然间止住。
舟尚未停稳,和王脸上还带着些许慌张之色,只听得楼船上一彩衣侍女上前喝道:“小姐楼船之前,来者皆退后三丈,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逾界?”
和王一惊,正欲赔礼,却见楼船上坐在瑶琴前的红裳女子素手轻举,朝那侍女摆了几下摇摇头,侍女会意,浅笑而退。
和王遂侧目看那红裳女子,见她身姿纤丽,肤色白皙,青丝如云松松挽就,面上却覆着一片水红轻纱,只露出两道远山含黛的俊眉和一双媚如秋水的眼眸,正自含笑轻凝着他,不觉心下一惊,一笑回之。
曲声止,即代表小姐心念已动。
然则和王却不知此节,依旧与那小姐相对而望。稍时,又闻得一阵清脆的铃响,乃是一个侍女取了挂满铃铛的彩球递于小姐。小姐含笑接过,手上的金翠之饰亦叮当脆响。
和王心下一紧,目光闪灼。
清风乍起,红裳女子覆面的轻纱陡然被吹落,一张清艳的容颜在众人眼底一荡,即举手将彩球抛出去。
清脆的铃声响彻江面,身后却似又闻得一阵踏波之声。
彩球迎面抛来,踏波声越来越疾。
倏忽间紫影一闪,扬起的青丝携着一阵幽香之气在和王脸颊上轻轻拂过。
铃铛震响,彩球被她抱入怀中,轻一旋身落在了兰舟之上,与和王并肩而立。
彩球抛出,众人眼见要落在那个容色清华的白衣男子怀里,可却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紫衣女子接到手。
自古抛彩球,哪里有女子来抢的道理!
虽然天人圣地无人敢喧哗,陡生如此变故,也叫人倒吸了一口气。
楼船上悬挂的铃铛大声震响,红裳女子惊怒而起。
一彩衣侍婢拔剑飞身来袭,“好一个荒唐女子,傅家庄的招亲会也敢来破坏,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红裳女子扬眉冷声喝道:“回来!”
另一名彩衣侍婢袖间飞出一道彩绫,缠住那侍婢的腰身将她拉扯回来。
人人噤若寒蝉,皆不知这天人之女受了这般欺辱,发起怒来会做出何等惊怖之事。
红裳女子静默稍时,平息下怒气,缓缓道:“今日大喜,不可妄动刀兵,先将她带回岛上,交由爹爹发落!”说罢广袖一拂,转身走到后舷,步下金梯回岛。
手挽彩绫的彩衣侍婢上前道:“请各位稍等片刻,马上就会有人来迎接各位登岛!”
兰舟上,楚岳涵怀抱彩球有意无意转头与和王对望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皆带着些许对岛上未知之事的不安,更多的却是彼此间的不解和疑惑。
☆、兰烟
稍时果然有傅家庄的弟子前来迎客,所有人都被客客气气请上岛,连同载客而来的舟人也都受到了很好的招待。
登岛之后,众人才察觉,彼岸兰烟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岛屿罢了,只是到处冒着如仙障般的紫气,才令身临其境之人有如登仙岛的错觉。
傅家庄偌大的宅院亦是江南常见的山水楼阁的造型,奇巧精美,幽雅别致,院中一丛丛的深紫色,却是九月天才会开放的丁香,颇彰显了些非比寻常的意味。
慕名前来拜师的皆被安排在大厅广厦之中,唯独楚岳涵与和王被请进了后院的紫楼小轩里。
当着傅家三位长辈的面,傅庄主只淡淡道:“这几百年来还不曾出过敢冒犯我傅家庄的人,敢问姑娘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么?”
楚岳涵颇觉惊慌,正讷然无言,站在身侧的和王忽然道:“此事怪不得我夫人!我本不知今日兰烟岛上乃是令千金招亲,才凑到前面看热闹,不想小姐的彩球竟然抛了过来,我夫人心急之下只好上前来接,实不是有心闹场,还请庄主见谅。”
一番说辞登时震惊众人,连背对着他们的傅庄主也转过头来看二人。
楚岳涵抬眸,自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丝镇定之色,知他是有意这般说以助她解困,不觉心下一暖,稍稍靠近,四只手紧握在一起,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姿态。
四人遂不疑有他,二庄主却冷哼一声道:“你既是我家芊儿挑中的郎君,眼前的这个夫人自然已做不得数,我们傅家的女儿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
傅庄主接口道:“不错!既然芊儿已经选中了你,你就是她的夫婿。至于你的这位夫人,你可以选择休了她,或者是借我们之手让她消失,一个死去的女子自然就做不了任何人的夫人!”
他的面相并不凶蛮,话音也很温文,只是语意却冷酷无情,毫无转圜余地,楚岳涵花容失色,和王握紧她的手,辩解道:“我本无意于傅小姐,庄主何苦如此相逼!”
傅庄主面色微变,似欲发作,一身茜香罗裙的傅芊芊持剑掀帘而出,道:“爹爹,既然今天是女儿选夫婿,这件事就交由女儿来解决吧!”说罢又回头对楚岳涵道:“我知你有几分本事,既然是抢夫婿,不如你我便比上一比,看谁的本事大,你若输了,就请自行离去,今后便不再是他夫人!”
不知此女武功深浅,楚岳涵并无把握,小心问道:“若我赢了呢?”
傅芊芊面色一变,冷冷道:“你有赢的机会再说!”
和王的手不自觉又握紧一些,似不愿她冒险,楚岳涵知其意,抬眸与他对望一眼,暗暗道:“既然现在已经生死相牵,不妨一试!”当即点头答允,“好!”
清风穿庭而过,风里紫丁香花伶仃宛转。
两个女子相峙而立,楚岳涵问道:“你是要比剑?”
傅芊芊道:“我自来不喜欢跟人过招!那株紫丁香花树是院子里花朵开的最均匀的一株,左右各一百枝花,每一枝刚好有一百朵,合四万片花瓣,谁能先将四万片花瓣尽数斩落,就算是赢了!”
楚岳涵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繁茂而美丽的丁香花树在一阵阵空庭之风中静静摇曳。
和王蹙眉盯着二人,庭院中的两个女子相对凝视,缓缓拔出手中剑。
一霎间两道身影腾空而起,恰如青鸾飞凤掠近花冠低垂的丁香花树,青光与红光分射两极,树冠自中央分隔开来,大片的丁香花瓣自枝头跌落下来,花雨磅礴,沛然成势,又被凌厉的剑锋一扫,如两团互不相接的紫雾在二人周身盘桓。
剑气不停挥洒,紫雾越来越厚,似是给树旁翩舞的两个女子披上一件紫云罗裳,观者已眼花缭乱,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谁快谁慢,唯见树顶花枝片片成白。
不过半刻功夫,二人皆自半空着地。
倾身,扬臂,最后两枝的花瓣纷落,空枝幽幽晃动。
耳畔细数着花瓣凋零。
可恍似,少了一片。
楚岳涵回身,挥剑。
最后一片花瓣斩落枝头。
花树右侧,傅芊芊一怔,零落的花雨堆满了茜香罗裙的裙裾。
仰头,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