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铿锵”一声丢落在地,江越泪眼模糊,将怀里的女孩抱紧,在她耳边悄声道:“自然是有,你便是鬼!你捉了我的魂,你走到哪里,我的魂就到了哪里。”
怀里少女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笑生两靥,却又愁生眉间,娇嗔道:“鬼都是又凶又丑的,我也那般丑么?”
江越忍俊不禁,抚着她的柔发,笑道:“涵儿不是鬼,是仙女,是九万里玉宇琼楼上最美丽的仙女,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怀里的少女这才安下心来,握着拳头在他胸膛间击打了几下,一阵小哭小闹,却再也不肯离开他的怀里。
夜气织成墙阻隔了寒夜的冷风,两人相拥坐在画楼屋顶上,江越恐她着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又紧拥她入怀。
楚岳涵眉眼轻抬,犹豫片刻扁嘴问道:“师兄,那个袁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
江越不觉好笑,“你还念念不忘!当日,我从越州回来,病了一场,昏倒在荒郊,是紫竹救了我——”
越州之事虽已过去了一年多,可乍然间提起,心中依旧一阵刺痛,楚岳涵眉心一蹙,将他推开,自己抱膝坐着不言不语。
江越叹息了一声,半晌解释道:“涵儿,你是否相信,其实那天在水露结界之中,我和青莲并不曾发生过你所认为的事情!”
楚岳涵又是惊讶又觉怀疑,摇头道:“师兄,你莫要哄我,虽然我很难过,可是已经试着放下,我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便不会介意……”
江越低眉,自怀中取出一颗串在红色丝线上的水晶珠子,缓缓道:“是大哥,动用了幻术,在我身上放了这滴‘巫神泪’。其实原本我就对那件事情毫无感觉,只是脑子里残存了一些零星的幻像,自己也糊里糊涂,分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后来查过《瑶天录》才知道,那‘巫神泪’其实是颗蕴藏障眼术法的珠子——”
楚岳涵双眸闪灼,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我们所有人都被大哥骗了!”
原来令她难过了这么久的事情,竟只是一场瞒过所有人的幻像!
四目相对,那美丽的少女眼眶里滴溜溜掉下几滴泪水,稍时又破涕为笑,投入他怀中,握着小拳肆意捶打。
☆、丁香
月牙弯弯,悄移西楼,时至子夜,夜气中似袭来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幽香清冽,似花似蜜。
江越乍然间一抬眉,恍似瞧见一团漆黑的夜烟正在暗夜间飞速移动。
怀里楚岳涵抬起头,柔声问道:“在看什么?”
江越扬了扬眉,抬手一指,“那里,恍似有些古怪!”
距离颇远,楚岳涵并不曾瞧见什么,只觉他所指的位置似有些熟悉,低眉,面上泛出一丝妒意,“看来你一直都没有忘记石姑娘啊!”
江越不想她竟会想到石婉,索性不再管那黑烟有何古怪,抱着她将头转过去,背对着朱颜堂。
楚岳涵面色涨红,低声道:“我这般无理取闹,你也依着我?”
江越将手扶在她脑后,柔声道:“你有没有理,我都依着你!”叹息一声,闭目与她额头紧触。
夜色无比的幽静安宁,似能听得见冰霜降落的声音。
天亮以前,江越忽然眼皮一跳,似有什么通灵之物撞在了结界之上。
睁开眼,却是一株通体绛紫,长叶上带着珠露的灵草,自结界上跳跃而过,正朝朱颜堂的方向而去。
“寄魂草——”江越眉峰紧蹙,心底涌出一股不祥之感。
楚岳涵亦是大吃一惊,“传说只有被凶灵害死之人,魂魄无处转生,才会招来寄魂之草,令其暂附其上,这……”
话音甫落,已瞧见那株寄魂之草不偏不倚落入朱颜堂。
鸡鸣响起,合着一声凄婉的尖叫将整个天幕撕破,一股黑烟自朱颜堂飞窜而出,待江楚二人飞身而至之时已远逸而去。
眼见追不及,庭院里又听到一声女子嘶声尖叫,“小姐……小姐死了——血——好多血——”
侍婢喊完人已昏倒在地,合院惊醒,江楚二人推门而入,跟去了石婉的卧室。
绣床上罗帐低垂,连绵的血珠滴落在地,汇成了一滩刺目的血水。
帘幕忽被人掀开,只见寝榻上睡卧着的妙龄少女双目紧闭,血水自断颈处不停涌出,已经气绝。
楚岳涵只瞧了一眼,便觉全身大震,扑入江越怀里,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
登时满屋哀嚎,忽有人道:“这……这是什么?”
却是一只通体透明造型精美的酒盏,似还有一滴嫣红色的液体附着在杯沿之上。
江南流光冰玉盏,大理桃花胭脂露。
旁人或许不识,楚岳涵一眼却此物乃是极为罕见的冰玉流光杯盏。
眼下杯盏已被江越取在手里,便低头闻了一闻,里面的香气果然竟是桃花胭脂酒的味道。
惊诧间又有人唤道:“丁香——寒冬腊月怎么会有丁香——”
放眼望去,石婉枕侧内里果然放着一枝紫色丁香花。
一连几日,天气阴冷无常。
有谁能想到腊月梅天,在雪还不曾落起的江南,鬼气、血气重重交织,竟将首阳节前的建康城罩笼的无比阴暗恐怖。
自西洲城石婉案之后第四日,竟又有一名如花少女的鲜血抛洒在天幕下,一样的韶华正盛,冰清玉洁。
“紫芝杯——”白颍川倒吸了口气,“这次又是谁家女儿?”
江越两手按在桌上,半晌才道:“平康坊朱采薇!”
朱太傅家那个只有十四岁的美貌小姐么?
建康四大淑女皆是以才艺闻名,说到女红,却不得不提另外两人,一个是野江竹桑园的妙手竹娘,另一个则是朱家小女。
伊人已去,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穿出旷世绝伦的同心联珠帐。
“眼下已经死了两位名淑女,可是我们依旧毫无头绪,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惊动朝堂!”
白颍川见二人愁眉不展,却不曾出言安慰,反倒沉声道:“我只怕死的不止是两个!”说着从袖间拿出一物,赫然又是一只奇巧酒杯。
楚岳涵脱口而出,“西域夜光杯!”
江楚二人神色惊诧地对了一眼,皆将目光转向白颍川,听他淡淡道:“就在前几日,章和殿冷宫里死了一名妃子,死状与另外两名淑女完全相同,而这只夜光杯便是现场留下的证物。我想如果也算上她的话,那么此案的第一名受害者应该就不是石婉姑娘了。”
江越听罢大觉疑惑,“你说死的是一名妃子?”
白颍川知其心中所想,解释道:“便是那个当年以一支《珠玉舞》俘获龙心,却在承幸当晚,又因紫玉之箫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的彩衣女史颜彩儿。虽说她身负废妃之名,事实上在案发以前也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处子,年纪也才只有十九岁。”
一旁却听楚岳涵喃喃道:“章和殿!这个名称听起来好生熟悉——”
白颍川不觉神色暗变,将眉眼轻轻一抬,半晌缓缓道:“月柔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也是囚禁在章和殿冷宫里面。”
☆、清涟
入夜,楚岳涵绕过疏影横斜的梅枝,缓缓步到小阁外,那身披狐裘的女子正孤零零坐在一团月影里。
犹疑半晌,张口轻声唤道:“梅姐姐!”
梅清涟抬眸瞧见了她,片刻面上露出一丝模糊的笑意,“这个时候,你总还想得起来陪陪我!”
楚岳涵在她面前坐下,柔声劝慰道:“听翎儿说,这几天梅姐姐一直不思饮食,还是为了萧公子之事么?”心底暗自犹疑,“要不要告诉她,那位萧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当今的和王殿下呢!”
梅清涟一笑置之,并不作答,稍时,两碗甘甜的酒浆自新启封的瓷坛里倒出来,幽幽道:“这是今年存的最后一坛酒,以后只怕再也喝不到了,你尝尝看。”
楚岳涵秀眉紧蹙,俨然对她的话一知半解,端起酒碗来与她对饮。
饮尽,两人许久不曾说话,梅清涟突然起身抱着酒坛子走到一株梅树下,将里面的新酿倒了个涓滴不剩,末了,还将酒坛摔碎在林间,看着眼前簌簌震落的梅花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酿酒了!”
楚岳涵急上前拉住她的手规劝道:“若真如此,只怕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西泠梅花’了。”
梅清涟将手抽出来微笑道:“涵儿,你先回暖阁里休息,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回去!”
楚岳涵见她神色不大好,心下甚觉不安,本想陪着她,却禁不住她一再催赶,只得丢开手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回头瞧见梅影下那清丽脱尘的女子对着她柔柔一笑,恰似多年前花朝节,在百花影里初见时的模样。
而此时,冰月为影,梅雪飘裙,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最后一眼见到她。
夜月高悬,梅清涟孤零零站在梅花树下,片刻将头扬起,泪珠自眼角一直滑落耳内。
这世间之事果然不能尽如人意,饶是她花容月貌,冰雪聪明,也无法俘获意中人之心,日后又当如何呢?
愁肠百结间,头顶的梅花突然簌簌而落,恍似天降大雪,将四周的锦绣楼台皆遮掩其中。
蓦然间,似闻得身后一声男子悠然的叹息。
回头,只见小阁之中伫立着一个人影,素锦白衣,玉带华冠,手中执一只天青色珍珠荷叶酒杯,正将一双眼眸转过来,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梅清涟缓缓走进,凝着那张风华无双的脸半晌悠悠吐出一个字,“你……”
黎明后,鸡司晨。
那美丽少女的尸首就孤零零躺在了凌乱的寝榻上,雪白的幔帐上溅满鲜血,煞是触目惊心。
江越匆匆而来,只瞧见哭倒在榻前的小师妹。
他上前抱住她,捡起脚边掉落的一只造型奇巧的珍珠荷叶酒杯。
抬眸,半挽的寝帐里露出梅清涟已侵满死气的脸庞,和脖颈上鲜血淋漓的创痕。
枕边,是一枝九月间才会盛放的丁香。
午后,通玄院。
未出阁的处子,遭侮辱之后被残杀,若再找不出凶手来,说不定明天黎明又要听到另一桩血案。
思至此,白颍川只觉心胆发寒,颤声道:“究竟是什么人所为?”
江越淡淡道:“只怕不是人为!”他怀抱着楚岳涵,一手却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来。
白颍川打开一瞧,半晌冷沉的声音道:“琼花妖皇!”
楚岳涵心底霍然一惊,是《瑶天录》里记载的那个邪性达到耸人听闻的地步,千百年也难得出一次的绝世妖皇么?
江越瞧她略有所动,遂将她放开,三人一起坐在桌案边,将书页摊在中间,逐字看去,江越坐在身旁详细解说:
“据《瑶天录》上记载,琼花妖乃是妖界花中之皇,只不过通常不是独自现世,雄花之侧,必然开着一朵比它要小一些的雌花,并体连枝,吸收日月精华双修成妖。因为雄花的修为比雌花要高上许多,所以雄花会先修炼成人形,混迹于人世。”
说到此话音稍止住,白颍川双目一瞬不瞬盯着书页,显然已经被里面记录的故事所吸引,陷入一片痴迷却又伤怀的情绪之中,喃喃道:“这上面说修炼出人形的雄花化成了绝世的美男,因迷恋妖界之外的万丈红尘而入了人世。花妖原属善类,所以他们刚开始是不侵害凡人的,可是若他们爱上了一个凡间的女子,就不可避免会发生异常惨烈的悲剧——”眸色一变,将书页翻过来。
楚岳涵一怔,清婉的妙目在字里行间流转,神思仿佛也被这个故事吸进去了一样。
☆、妖皇
子夜,云烟四起。
静园幽境,琼花应时而开,硕大的雄花身侧开着一朵小花。
满月自云影后滑出,雄花花瓣一层层剥落,倏忽间一个一身雪衣的俊美男子静立树下,抬眼望向枝头犹在吸收月露精华的雌花笑道:“这次终于成功化出了人形,时间还早,我去外面看看,天亮之前就回来陪你!”说罢转身离去,不曾察觉身后雌花拼命摇着树枝,想要阻止他抛下自己而去。
红尘之中,俗事万千,烟花男女,境自凄迷,畅游其间的妖皇也渐通人事。
一日夜,妖皇在野江之地遇上一个被毒蛇咬伤昏迷的美貌女子,第一眼便被她的容颜所迷,情不自禁替她吸毒施救。女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男子半抱在怀,一时失神。
“你是谁?”
怀中美人的声音甚是虚弱,脸上笑容微动,有些娇羞,有些害怕。
妖皇听了这般柔美的声音,登觉心神慌乱,答不出话来。
美人体弱,遂托其送自己回家,原来这美人乃是兰烟岛上傅家的小姐。
到了江边码头,美人邀其一同渡水去往山庄,妖皇本欲答应,却见天色渐亮,自己须返回静园陪同雌花,是以坚决辞行。美人心下失望,便约他两日后晚来山庄参加亲姊婚宴。
两日后妖皇如约来到湖边,美人亲自来迎接,两人共乘一船来到兰烟岛上的傅家庄。
傅美人先从舱里出来,低身叫了一声,“沈公子——”
妖皇遂掀帘而出,岛上灯火通明,前来迎接的人有十多个,傅美人的父母兄长皆在其中。
“这位就是救了我性命的沈公子!”
妖皇低身而出,微笑道:“在下沈云!”
言谈举止潇洒自然,一抬头,众人见了他的容颜,皆是大为吃惊,世上竟会有如此美男,气度芳华,宛若天人!
中有一人乃是傅美人师兄,原本心系美人,见了妖皇便自心愧,自认非其敌手,道:“天下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沈公子与五十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情人谷的沈谷主同名同姓,想必也是武艺超群!”
妖皇心知这个名字正是五十年前闯入静园的一名男子向对手报出的名讳,被自己拿来冒用。
此节美人在船上问他姓名时也曾说起过,又说天下重名重姓者原本也极多,倒不足为怪,是以也不惊讶,笑道:“在下不懂武艺!”
当晚婚宴,众人欢娱,新人临入洞房时,美人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不知道,我姐姐今晚上有多美,姐夫一定会被她迷晕的!”
妖皇听罢蹙眉,暗想要知道她姐姐有多美也不难啊!遂上前,将新娘盖头掀开,见一美人,琼姿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