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指正是那一大团将月影团团围住的青碧水烟。
“阵眼——”屏翳道:“这个结界马上就要崩毁了,待会儿只要我走进去,你们就可以出去
了!”
他如今非魅非神,乃是三百年前转世为人的月明的生魂,以生魂殉阵,阵法自可破解。
然则楚岳涵却摇头啼哭,“我不要出去,让我死在这里算了!”
屏翳无奈,拍着她的头柔声劝道:“傻丫头,你死了,他便也不想活了,你忍心让他死吗?”
楚岳涵登觉心头大痛,瞪着双眼茫然无措。
她自己已经不想活了,却还不舍得他死!
不想情爱竟是这般折磨人?
背后,青莲女缓缓走出来,无意间看到了他,哪怕只是凝着背影,眼神便再也移不开。
楚岳涵眨眨眼睛,抖落羽睫上的泪珠幽幽道:“瑶姬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你一定很爱她是不是?”
屏翳怔了片刻,微笑道:“是的,她很美,我很爱她!若待会儿你见到她,替我告诉她,说我很想念巫山,那里虽是一个流囚之地,却是这天地之间最令我流连不舍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个最漂亮最温柔的女子,一直苦等了我一千年——”
水烟完全遮住了月亮,地摇天动,好似一切瞬息之间便会崩毁。
屏翳叹息一声,“看来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说罢他便起身,朝阵眼中走去。
登时阵中水烟化作千万把穿心利剑向他激射而来,直欲将他的生魂斩成飞烟,永不超生!
突然间,一道青色魅影飞身上前挡在他面前,万剑齐飞登时将她全身刺出血洞,她却一步也不肯退让,纤弱的身影在半空苦苦支撑。
剑影穿飞不歇,被她挡在身后的人如遭雷击,死死的盯着她。
此剑灭魄诛魂,斩灵根,死精魅,她这一挡,便是万劫不复!
结界震荡,水露齐飞,恰如漫天鹅毛大雪,密的将人眼也晃花。
待大雪落尽,剑影飞散,那被斩断莲根的青莲花魅便自半空中跌落在地。
屏翳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摸着她的脸,惨然不言。
青莲女睁开眼,柔声道:“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看着你死,我会那般的痛苦!月明哥哥,其实,我是爱你的,对不对?”
屏翳只觉心头泣血不止,默然点头。
青莲女苦笑,“可是你说错了,我既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更不温柔,为何你一直执迷不悟?”
“不,阿冉,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
他的话令她禁不住微笑,“可是……我要死了……魂飞魄散……”
屏翳淡淡道:“我陪你,我们一起——”
早已守在楚岳涵身侧的江越闻言,禁不住出声劝阻,“大哥……”
屏翳面无表情,沉声道:“我便是爱她,下地狱都行!我的话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你们走吧,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期!只希望你们能够相守在一起,莫要像我和阿冉一样,到死才能执起对方的手,永不分离!”
语毕灵气凝于掌中,一挥手将二人送出结界之外。
风烟流转,云飘雾渺,阵眼中残余的杀气飞逸出来,将二人包裹其中。
“他们一起走了,我们也一起吧!”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凌厉的杀气绳索一般缠绕住相拥在一起的二人,登时将他们的魂魄绞成碎片,四下飞碎。
江越心头剧痛,想要大喊却喊不来,“砰”的一声,躯体着地,原本抱在怀中的少女也被甩出了几丈。
“子越——”
白颍川见他面色惨白,似受了重伤,慌忙上前来扶。
江越不理会他,踉跄起身走到楚岳涵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涵儿——涵儿——你好不好?”
楚岳涵心头登时似被刺了一刀,大哭道:“不好——”说着奋力将他一推,站起身退后几步,摇头哭泣,“我知道不该怪你,可是我的心好痛,我受不住!我走了,你……你好好的吧!”语毕转身,沐着万千雨露飞奔离去。
白颍川吃了一惊,全然不知楚岳涵因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只是瞧着她一个柔弱女孩,又受了伤,孤身上路怕是不妥,只得道:“我去照顾她,你放心,涵儿会没事的,可是子越,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撑下去!”
江越只觉头晕脑胀,模糊点了点头。
抬眼只见四周狂风如刀,木叶飞散。
如今大哥与青莲魂飞魄散,而自己与涵儿的情缘怕是要自此而终,登觉心头气血翻腾,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慢慢的耳边似响起一阵清婉玲珑的歌声: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晚。离愁引著江南岸。”
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不见来时伴……
头顶一片花瓣飘落下来,悄悄盖在他的眼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我该说这卷更完了,下卷要开始了,静候和王殿下出场
☆、引子
川蜀锦城,穷秋之节。
嫣红的木芙蓉花开于秋江之上,一个紫衣少女足下生风在花林上空飞奔。
她衣衫飞舞,恍似穿花蛱蝶,姿势甚是优美曼妙,且脚步甚轻,踏在木芙蓉花上,竟连一片花瓣也不曾踩落。
稍时忽觉腰间一松,一支青玉笛滑落在地。
紫衣少女蓦然间一回首,慌忙落于树下,将玉笛捡起来,擦去上面的灰尘,紧握在手里,心间立时涌出一股悲苦缠绵之意,恍惚间忆起当日决绝而去,却又偷偷将他的玉笛藏在身上一并带走时的情形。
她说很想原谅他,可是心好痛好痛!
他泪水滴落,无奈松开了手。
而她恼他恨他,却又痴心难舍,也只有将玉笛带在身上聊以为寄,才可解相思之痛,方才见其遗落,便说不出的心疼,唯恐会有一丝损毁。
只是这般一起一落,心事便如潮水般涌来,怔忡间身后的环佩清鸣又近了几丈,一大一小两名白衣少女落在数丈以外,那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呼道:“小姐,城主命我和云姐姐带你回去——”
紫衣少女乍然间惊醒,蹙眉回道:“你们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去见他——”退后几步又施展轻功追风而去。
那名年华双十的白衣女郎面色微变,朗声道:“倘若无法完成任务,我们也是回不去的!”追上前几丈,话音一沉,“小姐,得罪了!”将手一翻,袖间登时飞出一条素纱,将那紫衣少女层层裹住,强行拉扯回来。
山水楼台,明媚轩阔。
大厅里,一身锦衣的少年男子款步自高座上走下来,笑道:“小雨,你回来了!”
紫衣少女挣脱不开缚在身上的白纱,抬头怒瞪着他吼道:“君陌陵,你想怎样啊!”
“解开!”锦衣少年君陌陵吩咐一声,缚身的白纱陡然被收回,紫衣少女一个趔趄,正撞在他怀里。
君陌陵将她扶起来,微笑道:“既然你都已经回来了,我自然是要将你留在身边,你不愿意么?”
紫衣少女气急,“我为什么要留下?”
君陌陵面色微变,喃喃道:“你若不想留下,便去吧——”
话音甫落那紫衣少女便毫不迟疑转身而去,只走出几步,忽觉身后一阵疾风飞扬,双臂登时被君陌陵制住,瞬息间听得“咔嚓”一声,骨头已折断,接着双腿一阵剧痛,登时摔倒在地,昏迷之前全身兀自一阵痉挛。
身侧貌美如花的白衣女郎云嫣水眸大睁,难以置信地道:“城主——”
君陌陵面色如常,俯下身将紫衣少女抱起来,柔声道:“我下手重了点,你的伤可能要大半年才能复原,以后我天天照顾你,日子久了,你也会动心的是不是?”
☆、建康
秋山静渺,秋水潺湲。
野江外十里,幽静的竹桑之园,一个绿衣少女兀自在桑田间忙碌。那少女身形娇小,眉眼如画,煞是秀美,玲珑素手在碧绿的桑叶间阵阵轻摇,那姿势竟不似在采桑,更像一位对镜晨妆的美丽少女悠悠摆弄着头上的珠玉之饰。
只是桑叶入秋便不能供养蚕,倒可以入药,采了半日,弯下腰正欲将竹筐拿起来,却被一人先提在手。
绿衣少女抬眼一看,喜道:“江大哥——”
江越微笑,轻点了点头,“美女妖且娴,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红颜如画,妙手竹娘,紫竹,你可真是当之无愧!”
绿衣少女袁紫竹螓首低垂,却遮不住眉梢眼角的一丝羞涩笑意,“江大哥,你又取笑我!”说着将衣衫一揽,独自朝不远处的茅舍院中跑去。
江越忍俊不禁,跟上前去道:“建康城中有二圣,一个是乐圣石明珠,一个便是画圣叶仕文,你该不会不知这八字评语出自谁之口吧!”
袁紫竹心下虽然明了却不接口,过了半晌转过头来问道:“江大哥,你做了那么多努力,有没有将你的师妹留下来?”
江越面色一变,怔了许久轻一摇头,将竹筐放下转身而去。
见他如此来去匆匆,自己甫一提起楚岳涵,他便转身离去,心意竟一点也不在自己身上,袁紫竹禁不住咬紧下唇,忽然间大声喊道:“她那么狠心离开你,你还天天想着她么?”
菊花盏盏,菱角清香,满城的烟花将俗世男女的脸色照的那般不真切。
江越低垂着头,一路回想起离别时袁紫竹的问话,长吁了口气,暗暗道:“是,我还想着她!一直都想着她!”
街边忽有人上前拍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这么巧!早知你今日要来,就该通知我一声!”
却正是白颍川,着一身便装混迹在人群之中,江越颇感诧异,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西洲城里居然会这么热闹,而且连你白副统领也在——”
二人沿街而行,素风轻摇,将披风的两角都吹了起来,白颍川将他让到路边的茶棚里坐下,随意点了一壶清茶侃侃而谈,“你想想看,整个西洲城除了巨富石修以外,谁能摆下如此盛大的烟花之宴?”说罢眉目之间颇带一丝别样意趣,含笑道:“今日乃是其掌上明珠十七岁芳辰!”
江越俊眉一挑,“可是石婉姑娘?”
白颍川嗤笑一声,“你还记得!想来那石姑娘温婉动人,是以颇有印象,只不过今晚之事说来也甚有趣。”抬手将两只茶盏斟满,“都说建康城有四淑女二才女一仙女,号称‘建康七艳’,日前有人列出名单来,这四淑女分别出自王谢梅叶四家,而这叶姓女子却正是叶斋主的独生爱女,小字唤作‘菀菀’的美貌小姐。”
江越略一思索,即想出关键,“随云静斋与朱颜堂对门而居,叶家小姐和石姑娘又皆是出了名的美人,两人合称‘西洲双璧’,若论美貌应该难分上下才是,怎么此次叶家小女上榜,石姑娘却落了选?”
白颍川爽朗笑道:“其中关键就在这里!你可听说过和王萧琰?”
“倒是听说过……”江越皱眉,“书画琴棋无一不精,又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没听过他的人怕是不多!不过这与和王有什么关联?”
白颍川道:“这和王殿下身份特殊,乃是前太子平江王爷唯一的儿子,亦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嫡系亲孙,年纪与你我相若,也已到了适婚之龄,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从建康世家大族之中挑选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做孙媳妇,是以授命画圣叶仕文将城中出名的美人都画一幅图出来,因此才上演了这一出‘七艳之选’。”
如此这般听了个大概,江越心下已颇有些明白,叶仕文既然有意令自己的女儿当选王妃,自然不肯将与女儿齐名之石婉收录在册,举起茶盏哂笑道:“若只是太后选孙媳妇,这阵仗也闹的太大了些,选皇妃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乃是无心之语,不想白颍川听罢却面色一变,喃喃道:“你也看出来了,看来大家心里的猜测都是不错的……”
江越浑然不解,“什么猜测?”
烟花如雨,自头顶纷纷扬扬散下来,在半空又消失无迹,光影明灭间世人面上的表情已暗换。
白颍川犹疑稍时微笑着缓缓说道:“这事情怕是要从十六年前先帝驾崩之日说起!既然你知道和王萧琰,是否也听说过《山河令》?”
见他摇头遂接着道:“先帝末年,太子因犯大不敬之罪被逐平江,一时之间江山无定,大家都不知道将来会由谁继承皇位。直到先帝在驾崩之前,才由洛氏皇后出面,传下口谕立皇二子为帝,同时又留下了一道《山河令》的诏书,说第三代的帝位将会在自己两个嫡系亲孙之间选择,这便是至今为止皇长子依旧不曾被册立为太子的原因,因为先帝早已否决了他做储君的资格。”
白颍川口中的先帝正是开国君主萧城璧,史册之中皆称其为“治世圣君”。先帝雄才大略,尽管已驾崩十五年,整个萧唐的江山恍似依旧在其掌控之下,这种局面不得不说甚为惊人。
回头来想如今的皇长子心智昏聩,若由他做储君自然是行不通的,只不过有一处恍似对不上。
江越将茶递在嘴边,不及喝下去又拿开,奇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太后娘娘应该只有平江王爷一个儿子,你方才说平江王爷也只有和王一个孩儿,如此,先帝又怎会有两个嫡系亲孙?”
白颍川眼中波澜微起,“那是因为当年川蜀海陵王以一国之付入赘皇家,娶洛氏皇后亲女珠儿公主,生有一子,也就是现在的锦城城主萧玮,先帝的另一个嫡孙自然就是指他。”
川蜀锦城,雄兵十万,富可敌国。当年先帝以一爱女便换得十万家国,亦是风雨江山中的一则传奇故事,也正是这则故事造就了今日之时局。
只不过又有多少人知道,传奇之后埋藏着怎样一段刻骨悲凉的爱恋?
白颍川只觉心下一紧,悠悠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到随云静斋取画像,你若无事的话便陪我走一趟吧!”
当下二人起身离去,不多时已到了随云静斋门口,江越不经意将双眼瞥向朱颜堂,心下暗暗道:“若将来继位的是和王,只怕母仪天下的凤尊便是这七位姑娘中的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