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危险,仍旧没有到来。
向前下了几个台阶之后,就能看到这楼梯其实不长,不过十三阶,通道的前方连接着一个半圆的平台,整个通道也由此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当两人走下这一层,转过平台……出现在视野中的就是一条斜下通道,两侧有金属制的圆管扶手,幽暗的光线映出十三阶水泥阶梯中的九阶,迈下台阶,就会看到阶梯尽头半圆形的水泥平台。再转过平台,是下一层的十三阶阶梯,以及,半圆的平台。
——王矩霖在第一时间已注意到很多细节。
那阶梯,平台……甚至连那些墙壁上的斑驳,铁架栏杆上的锈渍都是分毫不差。每一次转过平台,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个位置上转圈。
下一层。
再下一层。
……
时间流逝……
已经走了多久?
任务面板上的时间过去了18分种。而感觉上,却要长得多。
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混合,变成轻微的飒飒声。这声音摩擦着心底的焦躁,让它不住膨胀……王矩霖知道自己的呼吸正在越来越沉重。
那是恐惧的表现——即使眼前通道看来坚固,稳定,也没有丝毫的危险,然而只有你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深沉的恐惧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点点地滋生,视野尽头的黑暗好像隐藏着一张遍布獠牙的巨口。说不定转过下个转角,它就会将你撕裂,吞噬,不留痕迹。
两人的脚步不慢,已经转过了接近八十层楼梯,推测垂直的深度应该超百米。一般城市的地下很少会有如此深的结构,可是眼前的阶梯通道仍旧一层又一层的出现,仿佛可以就这样继续重复到世界的尽头。
是不是在原地打转?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尽头?
王矩霖的脚步微顿。
有个声音。
那是人的声音,但并不是眼前的女孩发出来的——很尖锐,又很轻,分不出是男是女,但其中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和哽咽。它一直重复着,而王矩霖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分辨出那是英语,似乎有“please”还有“help”以及……“down”?
然而当他屏气凝神,试图分辨那声音位置的时候,它却已经消失不见,空间里只剩下空气划过的嗖嗖回响,像是无形的手一样箍住胸膛。
幻听?
不,因为又转下了三层楼梯时,声音再次出现,又消失,词汇的顺序不大一样,但声音仍旧是那个声音——如果是幻觉,那么一定是很逼真的那种幻觉。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
“什么?”女孩儿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打量着一具尸体。
所以王矩霖没有继续问。
对方没听见。于是实话实说就变得有风险了——这位小姐之前交代得很清楚,如果他出现幻觉,‘我也可以直接送你回地狱去。马上。’——如果这幻听就是幻觉的一种呢?
所以犹豫了一下,他继续道:“露西亚小姐啊……”
“我不叫那名字。”
“名字什么的不过是个代号啦,我总得称呼你不是吗?”
“……叫我火蜂。”
“哦,火蜂小姐。”王矩霖点了点头:“我是想说,这么一直走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能不能说点什么?”
“……随你便。”
王矩霖笑了笑,张开嘴……但只发出了个无意义的低声。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如针,视网膜上映出眼前的通道——在那光照范围的边缘……有一张脸!
实际上那并不是真正的脸,更接近于朦胧的卵形轮廓,惨白色,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甚至头发,之所以能够让人联想到脸,只是因为上面有眼睛。那两个眼睛有拳头大小,灰白色的表面干枯暗淡,也没有瞳孔。但是两侧有一层微微颤动的‘眼睑’——似乎能够感知到王矩霖的注视,它眨动了一下,然后向他‘看’了过来!
视线与之相对的刹那,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莫名宏大的恐惧渗入肌肉骨髓,扩张十倍的心跳声在耳朵里鼓胀,仿佛整个脸都在不断搏动。他下意识地后退,然而却有什么东西忽然缠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耳边也响起了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但尖叫,仿佛一声晨钟,敲醒了他的意识。
恐惧的冰冷飞快地退却了,一如出现——有暖流从他的手中升起,遍及全身;而当他再抬起头,视线边缘那脸已经不见,只留下灰白的斑驳墙壁。至于说缠住了他腰的……是那位‘火蜂’小姐的一只手手臂,她的一张小脸更是已经贴在王矩霖的背上。小鹿样细微的颤抖让他一时间不由有些好笑。
虽然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不过你说你个小丫头逞什么能……
这么想着的时候,小姑娘却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细细的苍白指尖蓦然流转出光泽。
光泽很艳丽,仿佛涂上了一层蔻丹,然而在视线被吸引的瞬间,已变成了灼目的耀芒!如火焰长剑般直刺向前,点亮了黑暗!灼热的暴风随之汹涌而至!王矩霖连忙抬手遮脸,却仍旧感觉整张脸皮好像被烧热的刀子在刮一样,甚至眉毛和头发都要燃烧起来!
赘述的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实际上从看到那张脸,到热风的爆发,总计也不超过两秒。而当红光晦暗,王矩霖从手臂中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幕令人咋舌的场景。
细微的火星伴随着燥热的空气向外散逸,而视野的中心是大片的暗红……那张脸原本所在的位置上,水泥的墙面竟被灼烧出了半米方圆的一个浅坑!半融化的物质逐渐冷却,凝固成为黑色的玻璃,慢慢地,重新融汇进那黑暗中。
这就是老手们的能力?太悍了吧?人体激光炮啊……
“那东西……没了吗?”
“……嗯,烧没了。”
惊讶之余,背后传来的嚅嗫让他有点哭笑不得,那位小姐终于是放开了他,不过却随即就甩过来两道凶狠的瞪视:“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是是,没看见。”
“不许笑!”
“……不笑。”
“严肃点!”
“……”
这位小姐呀,就算再怎么凶神恶煞,已经崩坏的形象是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么?
腹诽当然是不能出口——这丫头可不是什么善茬,刚才那火力就算随便发挥个几分之一,就够他王矩霖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揉揉发烫的脸皮,他试着转移话题:“火蜂小姐,这情况很危险啊。在心理学和神经学上说,恐惧谷理论可是涉及到人体本能的弱点……”
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与人交流属于早已遗忘的技能,所以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话题转得实在很硬,幸运的是,还算成功。
“恐惧谷?”
“就是人类基本认知的缺陷,预期和现实之间不匹配所造成的认知情绪综合反应——同时间持有两种矛盾的观点就会让人类产生认知障碍,不能马上解决这矛盾就会催生负性情绪。简单点说,有点像什么又不十分象的东西非常令人焦躁进而恐惧,你看人类历史上那些混合类的怪物,什么恶魔,奇美拉,僵尸又或者人面狗什么的都是经久不衰,就是因为人类根本没法抗拒这种反应。”
“你为什么没有吓……恐惧谷?”
“……我反应迟钝。”
心理学和神经学的大帽子盖下来,小姑娘的表情稍终于微放松,所以轻咳一声,王矩霖继续着劝诱与探听:“嗯,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关键是这个难度。这里还有在外面那个大怪物,好像都是很高级的变异体吧?每次新手任务都这么难吗?”
当然不可能那么难——否则在那个大触手怪出现的时候,那位毛熊小姐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关键是,这究竟是不是意外。
“新手任务一般很简单,即使加上支线也是。”火蜂轻声说:“不过,这次大概是有人引的怪。”
“你是说……其他的‘调率者’?”
王矩霖眉头大皱——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但无疑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种。
如果说有什么比怪物更加危险,那么只有人……而且从对方的说法判断,敌人显然不是一个,而且还是刻意针对自己这一方的。
“每个‘世界’里不一定只有一组人,很多任务都是在同世界里同时进行的,互相干扰也正常。”
她停下了脚步。
对话的时候,两人又走下了两层的平台,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普通平台,那‘面孔’也不见踪影。但现在,在下一层的平台上,却赫然趴着一具尸体。
干尸。
如果上学时学的那点解剖学还没有忘光的话,王矩霖判断这个人是男性,大概四十到五十岁,至少已死了半年。干燥通风的环境让软组织完全腐化,只剩下罩在骨头上的一层干皮。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还缺了一条手臂,干涸的皮层在肩头卷曲,似乎可以证明那不是陈年旧伤,而是还活着的时候,被什么的东西扯断的。
不过除此之外,他身上的衣服保存的还算完整,一件落满灰尘的白大褂,或者叫实验服,多少揭示了他身份的秘密。
头部朝外……一个逃出来的倒霉蛋?
他犹豫了一下,想继续确认死因以及它跟刚才那怪物的关系。然而火蜂小姐看来却没这种耐心——她走下去,伸手从尸体的手里面拿起了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就扔给了王矩霖。
纸条已经被揉成了一团,不过其上用粗签字笔写出的字迹还算清晰可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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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用绳命发车的老司机是真实存在的?”
第九章 我有一个梦想()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小姐,紧张可是发挥实力的大敌,所以任何时候都应该有开玩笑的心情……诶等等,你怎么知道这是玩笑的?哪个黑车司机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我不是小孩!”
“……总之有这具尸体,是不是说明出口已经不太远?”
那双被焰色充溢的双瞳让王矩霖心神一颤,只可惜如果话术技能有冷却条的话,它肯定没蓄满——改口根本毫无意义,小姑娘用炸毛猫咪的姿态盯着他看了几乎一分钟,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一步就已经跨过了一整层的阶梯,把他丢在诡异的黑暗里。
幸运的是,出口确实不远。
在黑暗中转过了两层平台,简短的水泥通道就在眼前扩展成衍架和钢板的方形小厅,对侧镶嵌着一道厚重的门闸,足有四米高,厚度超过了三十公分的闸板半开半闭,其后颇具科幻气息的全金属通道一目了然。
显然这就是‘基地’。
不过,王矩霖心中可没有多少‘任务即将完成’的欣喜——视野中,鲜红的光环正从火蜂小姐身体上绽开,点点磷光幻化出一身火红的风衣。肩、肘、膝以及修长的双腿上颇有机械神教风格的金属护甲,让她的外表多了几分科幻战士的凛然。
“……连巴拉巴拉能量呼尼啦都不念也就算了,魔法少女变身居然不给福利时间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记住,调率者间的战斗可不管你有几级,所以能躲就躲,能跑就跑。必要的话,求饶也行。接着!”
皱了皱眉,王矩霖接住那位小姐随手抛给他的东西——高分子塑料的圆筒,里面带着三根注满无色液体的细管,前面还有个看来可以拔下的保护帽——准确地说,应该叫无针注射器。
喵的,有好东西不早点给,让老子忍着疼走了好几百台阶……这丫头真没好心眼。
把针口按在脖子上扳下开关,弥散的微凉感觉让某人了咧嘴——当然,腹诽归腹诽,他可不会真的认为这只是好心的馈赠——这个时候给他,更有可能是考虑到他的死亡,会导致任务失败的可能性,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危险会成倍提升。
大门之后的通道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复杂,金属板壁上一排排的门窗在苍白的灯光下或开或关,但不管是走廊或者室内都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各种器械、翻倒的桌椅和玻璃的碎片四处散布,还有干涸的液体在地面上勾画出怪异的污渍,与死般的静谧一起构成了不同于黑暗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麻烦……”
通道两头指示标牌上的字迹让王矩霖低声诅咒——虽然除了开头的03字样外,那外文他一个也不认识,可是每个牌子上至少七八行的指示说明,这‘基地’的规模,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而透过走廊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内部更多的门,加上通道的尽头的分叉,在剩余的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恐怕很难全走一遍。大多数的门上用的是电子锁,而且厚度至少超过了六七厘米。想在其中找到关键线索的难度显然提高了不止一点。如果任务要求里面那个‘内情’相对简单或者还好……然而如果那样,提示是不是应该写成‘事故原因’?这用词上的斟酌和任务的难度,到底有没有关联?
火蜂小姐显然没有某人的种种顾虑与猜测。穿过大门,她直奔其后的警备室——门牌虽是外文,不过占据了一堵墙的集成屏幕已经足够解释这房间的作用。
只可惜同样凌乱——
仅余的灯管苟延残喘地闪动着,映出屏幕墙上纵横的裂口,唯一的桌子下所有抽屉都不见踪影,大敞四开的枪柜空空如也,甚至没留下一发子弹。虽然火蜂小姐正利落地拆卸组装桌上的两台电脑,试图拼出点有用的东西。但在王矩霖看来大概也是无用功——屏幕墙上深深浅浅的裂口看似随意却面面俱到,破坏者明显不想留下任何可用的讯息,就算机箱能启动想要显示也……嗯?
破碎的屏幕墙忽然亮了起来。
应该不是女孩做的。
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是耀眼的蓝白雪花点。随着哗啦啦啦的噪音不断抖动……但是,王矩霖分明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横亘了液晶板的,足有三指宽的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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