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的步调上来了。
当然,要说黄鹂的日子跟过去一模一样,也不可能。黄鹂自从知道了陈奶奶曾考中过举人,黄鹂就对看望她越发感兴趣了:她身边文化水平最高的也就是她的老师,不过是个秀才。可这位陈奶奶,不但考中了举人,还在府里做过官,正六品啊,比县太爷品级都高!黄鹂她爹黄老爷一辈子也才就去过三次府里罢了,每每提起来府里的繁华,总是一脸的骄傲:老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这位陈举人,可是在府衙里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六品,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曾进京参加过一次春闱——虽然落榜了,可是一个女人居然能走上千里路跑到国都参加春闱,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啊!
黄鹂觉得过去的事儿恐怕是陈举人的伤心事,去看望陈举人的时候试图装作依然不知道这回事儿,可她心中对陈举人实在是仰慕,又兼年纪尚小,不懂得掩饰,言谈举止中一不小心便带出来了。陈举人再稍微诈一下,她便把底子都掏出来了。
陈举人并不意外黄鹂会知道她的过去,就算黄鹂的丫鬟不说,她身边照样有旁人会不小心提起这事儿:柳树镇就这么丁点儿大,哪里有什么事儿不是到处传的?
此时黄鹂知道了陈举人的过往,态度上对她越发尊重,陈举人对此不甚在意,小姑娘一直都挺讨人喜欢,对她也一直都很尊重,更尊重一点其实变化也没多大,她本人也是习惯了被尊重的人,并不会因为小姑娘更尊重她一点就万分欣喜。
虽然因为陈举人过的落魄而在背后里说怪话的人不少,但不过她毕竟是个举人,甚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也有不少人乐意帮她一把,更有读书人时不时地过来请教她问题:比如街上给人写信的李姓书生,没生意的时候会跑来请教她一点功课,黄鹂好几次撞到他给陈举人买吃食。
这日黄老爷出门回来,给黄鹂带了一把南方贩来的椰子糖,黄鹂尝了一块,觉得虽不是很甜,但味道蛮特别的,想到有两三日没有去看陈举人了,便拿了手帕把椰子糖包好,一溜烟地跑到街上去。
走到陈举人平日里乞讨的地方,黄鹂才蹲下来跟陈举人打了招呼,看到摆摊给人写信的李书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抬头一看,正看到李书生的脸,只见他眼角青了一块儿,嘴角也渗了血丝出来,忙问:“李四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书生没注意黄鹂蹲在地上,想着反正陈举人看不到,所以才想要跟平时一样过来给陈举人送吃的问功课,此时被黄鹂当着陈举人的面儿说破,十分尴尬,心里头越发恼恨老婆泼辣手狠不懂事,嘴上却道:“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跤!不当紧。”
李书生答完黄鹂的话,便伸手递了个用干净的纸包着的饼递给陈举人:“陈举人,我今日来晚了些,抱歉。”
陈举人听了黄鹂跟着李书生的对话,心中哪里不知道李书生怕是又跟老婆吵架了,吵架的缘故十有*与自己有关,当下心中暗叹,伸手接过饼子,对李书生道:“平日里给我买东西的人不少,你的心意我领了,不用这样每日都给我送吃的。”
李书生道:“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并不麻烦。”他心中暗道:街上给陈举人送吃食的人确实不少,可是大多都是像黄鹂这般隔三差五想起来才送的,陈举人真要靠这些人,还不得饥一顿饱一顿?每日里能跟一位举人讨教功课,这是多大的福气,一口饭算得了什么?便是老婆闹得再厉害,也万万不能把送饭的事儿停了。
陈举人见李书生坚持,也并没有再说什么,拿起饼子就这水慢慢吃了起来,李书生则拿了盆子去盛水,等陈举人吃完饼子,洗了手漱了口,又擦了把脸,这才恭恭敬敬地跟陈举人讨教起功课来。
李书生已经二十出头了,上了快十年的学,基础打的很扎实,问陈举人的功课十句里倒有九句是黄鹂听不懂的,黄鹂心下无聊,但还是蹲在一边等着,好容易等到李书生问完功课告辞走了,走了,黄鹂忍不住跟陈举人说:“李四哥天天都来请教您问题啊?他可真勤奋!”
陈举人道:“确实勤奋,天分也不错。你莫要叫他四哥了,他家就他一个。”
黄鹂奇道:“啊,就他一个?那为什么叫四喜啊?图吉利?”
陈举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四喜,那是谐音了!他叫张思熙,学而不思则罔的思,圣人非所与熙也的熙。”
黄鹂扑哧地笑出声来:“这么雅致的名字,却给人叫成四喜;也真够逗的。”
第八章()
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天气越来越冷,逐渐进了深秋。黄老爷这几日的心情越来越差,黄鹂偶尔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她爹年初借给他的老朋友杨老爷的二百两银这会儿收不上来了。
这些年全国各地到处都在推广种植玉米,番薯这些高产抗旱的庄稼,黄鹂家也种了些,别说,产量可真高!她家种了那么不到三百多亩地,每能收十几万斤粮食,虽然这东西口感实在不怎么样,但是跟麦子的产量一比,嗯,再难吃也忍了!更别说那玉米芯子还能喂牲口。
可那位杨老爷就没这个好运气了!他家的地全是上好的水田,杨老爷倔的很,觉得自家的地能种上好的稻谷,吃饱了撑的才改种那牲口才乐意吃的玉米呢……要说他想的也不算错:因为种玉米的人极多,玉米也就不值钱了,同时稻米,谷子的种植范围一再缩减,所以虽然全国范围粮食多了许多,但是精米什么的价格反倒高了:一斤好大米能换五六斤玉米,这么一算,种稻谷也还是挺划算的。
可是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是不假,杨老爷今年显然是倒了血霉了。
年初农闲的时候,杨老爷出去捣腾豆种,问黄老爷借了二百两银子做本钱,偏偏做生意谈好的差不多了,定金交了,正准备交割豆种呢,却得了消息,说他老婆把他那个才入籍的小儿子打了个半死,那孩子如今躺在床上没人管呢!他当下哪里还顾得其他,一路快马加鞭地飞奔回老家,把小儿子从柴房里救出来,请大夫治伤看病折腾了半个月:儿子的命是救下来了,可生意也黄了,等再赶到地方,都过了一个多月了,那贩豆种的老客早就走了,定金自然也被扣了,追都没地追去,况且追到了又能怎么样?打官司都打不赢呢!人家把豆种弄来了,你这边人跑没影了,行商哪里有功夫等你一个月,何况种子这东西是有时令的,过了时间卖都卖不出去。于是不但没赚到钱,连一百两的定金都废了,然后来来回回光是车马费用花了几十两,给儿子看病又花了一百多两……借的银子花光了不算,杨老爷连家里留的应急钱都动了几十两。
黄老爷跟杨老爷多年的交情,他做生意赔了的时候,别人都上门要债,黄老爷没去催:这时候去催债不是要人命呢?人家又不是翻不了身,还有几百亩好水田等着收粮食呢!做地主的,只要有地,每年怎么也有点固定收入应急,
黄老爷想的挺好的,而杨老爷也领他的情,诅咒发誓的说只要熬过这阵子,哪怕来年吃糠咽菜,也先把欠黄老爷的钱还了。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偏偏今年赶上百年一遇的大旱,旱到什么地步呢?上好的水田硬是给干的裂了缝,旱田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杨老爷后悔死去年朝廷派人帮忙修水车的时候舍不得那五十两银子了!可后悔有什么用呢?他家的地虽然挨着大河,可是河里的水干的只剩下往年的一半儿高,小渠根本引不上水来,别人家可以靠着水车引水,杨老爷这会儿就算先做水车都来不及了——况且他也没钱了……几百亩上好的水田,一大半都绝收了,剩下的那点收成还不够请人工的呢!
黄老爷家离杨老爷家也就那么一二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自家种的是玉米跟番薯这些抗旱的东西,对旱情十分不敏感,等他听说杨老爷家被讨债的人堵了门的事儿的时候,杨老爷的家的地已经抵给别的债主们一大半了!黄老爷上门一问,才知道杨老爷他们一家十几口如今只剩下一个宅子外加一百亩旱地,尼玛的旱地!一亩旱地撑死了也就值二两银子,剩下的这些又都是分散在各处的小块地块,因为买不上价钱才被留了下来,一亩地连一两都不值!
黄老爷被气个倒仰,想与杨老爷理论,可杨老爷以手掩面,早羞得都抬不起头来,他老婆则是撒泼打滚地闹腾: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老娘跟了这个男人,他钱赚不到还给我弄出奸生子来,现在家产都赔光了,老娘先一头撞死好了!
黄老爷被这泼妇闹得头晕目线,要说他跟杨老爷也是多年的交情,但交情归交情,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全家一年收入才几百两啊?手上的现银一共才三百两上下,这二百两原本是给黄鹂准备的嫁妆本,攒了多少年才攒下来这点钱,就是因为相信杨老爷,才把银子借给他,如今家里只剩下百十两应急银子。这个钱不要回来,他拿什么给鹂娘办嫁妆?
黄老爷看得出杨老爷也是想还的,只是他老婆闫氏太闹腾,根本没法跟杨老爷好好说话,黄老爷被闹得头疼,最后只好拿出来最终杀招,对那闫氏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你要哭就哭,随你便,反正一个月之内我见不到钱,就去告官!总算让闫氏安生了一些,这才抽出空来跟杨老爷正经谈事儿了。
黄鹂打听到前因后果,只觉得老爹这次确实挺倒霉的:杨老爷家弄成这样,真要还债,大概也只有卖房子卖地了,可弄成这样,真卖了房子跟地怎么过日子?那就是要人家一家的命了。黄老爷嘴上说是要告官,可不到万不得已过不下去,他有哪里会把杨老爷往死路上逼?不过就是太烦那个闫氏,所以才放了几句狠话罢了!到最后杨老爷低声下气地一道歉,黄老爷哪里还能把狠话坚持到底?
黄老爷唉声叹气,钱氏更是心急如焚,想起来就念叨几句,想起来就念叨几句,只把黄老爷念叨的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在家里呆着,每日里早出晚归,见天地到铺子里躲清静。
这日黄老爷又大一早就出去了,中午饭也没在家里吃,家里其他的人在钱氏这里吃完了饭,丫鬟们把东西撤下去,钱氏简单问了儿子们功课学的怎么样,嗯,也只能简单问问,她自己还不认字呢!等儿子们走了,钱氏这才想起来问女儿:“你说要学绣花,怎么没来?”
黄鹂道:“我想起爹爹每月要拿五百文给先生呢!我要是动不动就缺课也太浪费了!”她对亲娘的脾气颇有点了解,对付她很知道对症下药。
钱氏早被丈夫说服了,这会儿见女儿懂事儿,十分开心,搂了黄鹂道:“鹂娘真懂事!你好好读书,日后说亲的时候,加上知书达理这一条,好找婆家!”
黄鹂对她娘能把任何一件事情都扯到她说亲的问题上这一点烦得很,听到这话题便没兴趣接话。钱氏却没想那么多,见女儿不吭声,便又把女儿叫到身边,与她讲些人情世故:“我前日听你说起,你哥哥给你钱让你买东西,多出来的让你留下花?”
提到这个话题,黄鹂顿时开心起来,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可不是嘛!大哥最疼我了!”
钱氏道:“我知道你跟你大哥感情好,你拿了钱自己买糖吃,不要在你嫂子面前提,免得她知道了不高兴。”
黄鹂奇道:“嫂子为什么要不高兴啊?”
钱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你哥哥的钱本就是他们两个的,现在被你哥哥给了你,你嫂子怎么会高兴!”
黄鹂更纳闷了:“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嫂子也给过我钱啊!”
钱氏哼了一声:“哪能比么?她给你钱是讨好你的,你哥哥给你钱是你哥疼你,对她有什么好处?”
黄鹂道:“娘你这话说的,哥哥给我钱就是哥哥疼我;嫂子给我钱就是讨好我,这也太偏心眼了!”
钱氏道:“废话,你当哪个的心不是偏的?你哥哥是亲哥哥,从小一奶同胞看着你长大,不疼你疼谁?你嫂子才嫁到家里几天?对你好无非就是为了讨好你哥哥罢了!也就是你傻呵呵地真把她”
黄鹂听到这里确实有些不高兴了:“娘您这话说的不对,嫂子在哥哥面前对我好,背着哥哥对我照样很好的。譬如买东西,当着哥哥的面,我要是缺钱,哪里还轮得到嫂子掏钱,直接就掏了!嫂子几次给我钱或者东西做针线,都是私下里给我的……”再说嫂子哪里用得着讨好大哥?从来都是大哥围着嫂子转好不好!镇上正经读过书的小娘子有几个啊,大嫂要不是秀才爹爹早早死了,哪里能落到咱家啊,哥哥撞大运娶到这样的新妇恨不得把嫂子供起来才是真的……不过这些话黄鹂就只能吐吐槽了,傻了才说出来呢,那不是给大嫂找不自在么?
钱氏撇撇嘴:“傻的要死,她没当着你哥哥面给,难道回头不会告诉你哥哥?反正你长点心眼,以后你哥哥给你钱啊,你千万不要跟你嫂子说!”
鹂娘听母亲不停地说嫂子的坏话,挺烦的,到底忍不住反驳道:“凭啥不告诉,那是他俩的钱呢!”
钱氏顿时火了:“屁话!还没分家呢,什么叫他俩的钱?当媳妇的,谁也不喜欢丈夫拿自己的钱给别人,你日后嫁了人还要靠哥哥们撑腰呢,休要现在就把你嫂子给得罪了!!”
鹂娘顿时给气乐了:“娘您刚才还说没分家所以哥哥给我的钱不能叫他俩的钱,现在又说哥哥拿的钱是他们自己的钱所以不能让嫂子知道,娘,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钱氏怒道:“什么矛啊盾啊的,跟你说你就给我老实听着!我教你的都是正经的道理,一天到晚就知道傻呵呵的疯跑,日后吃了亏了哭都来不及!姑嫂什么的本来就跟仇人差不多,你要是不多长个心眼,得罪了你嫂子日后有你哭的!”
钱氏正跟黄鹂吼呢,不妨黄老爷正好一脸阴沉地进了屋,他才回来走到门外就从窗户里听到妻子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屁话,等脱斗篷抖落完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