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答道:“她相公跟她是从开封府逃难过来的,本来是要投亲,谁知道亲戚早几年就搬走了。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偏偏她相公又生病了。她没奈何就舍下脸来讨钱,给她相公抓要吃。谁知道这病也不见好,俩人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接着吃药呢!”
采薇叹道:“这可真是时运不济了。”她回头用眼睛询问宣惠,要不要给这女子些钱让她给相公看病。
还没等宣惠说话,书斋里走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他从荷包里掏出来几块银子,扔给那女子。女子见状,起身跪下,求道:“可否麻烦贵人再舍些钱财,让妾给相公我俩买两口薄皮棺材。”
那人原本撑了伞要走,听了这话就转过头来,问道:“我给你钱是让你去给你相公抓药来救命,不是要你们买棺材去死。”
宣惠抬头看去,发现是王聿。王聿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转头看见宣惠,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女子哭道:“我家相公的病再治不好了到了武昌府,本来钱财就所剩不多,都给他抓药吃了,还是没用我们也是好人家,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哪里会拉下脸来讨钱!”
方才那位老者叹道:“节烈妇人啊!跟着相公逃难,同生共死!该请朝廷给立个牌坊才是!”
年轻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大姐,你耳朵上还戴着耳珰,也能值些钱,为何不去卖了抓药?”
女子抚着耳朵上的耳珰,哭道:“这对耳珰乃是夫家的聘礼,我怎好卖!总是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人群中就有人嗤笑道:“你相公命都要没了,你还说什么聘礼不聘礼的!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舍不得吗?”
年轻人笑道:“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看你颜色也还不错,若是自卖给人做妾,当有人愿意买。要是不挑人家,估计还能卖个好价钱。用这钱给你相公看病,你跟了人去,也能吃饱饭,两个人岂不是都能活?又何必拖着一起去死呢?”
那女子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言不发地瞪着那年轻人。
那老者气得直跳脚:“狗屁,狗屁!臭不可闻!好端端一个贞节妇人,你这是要把她往邪路上送啊!与其再嫁,还是给人做小,不如堂堂正正地一同去死!”
年轻人笑道:“这老头子,敢情不是你闺女,你就这么愿意看着她死?本来两个人都能活,又何必为了虚名伤了两条性命?”
宣惠走上前说道:”这话不错!人生在世,一双手一条命罢了!‘节烈’二字,本就是世人强加在女子身上的。怎么没听说过有给亡妻守节的鳏夫?再者说,你这样自己决定两人一同赴死,可曾问过你相公的意思?你不该为了虚名葬送两条性命!即使其中一个是你自己,也不应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二章 错认()
这一番宏论让旁边围观的人都炸了锅,王聿饶有兴味地看着宣惠,等着她后面的话。
那老者气得直跺脚:“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她相公不是行止不端,乃是病入膏肓。你们在一旁看热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劝她自卖改嫁?”
年轻人笑道:“老丈,不是随随便便劝人改嫁,眼看两个人都活不下去了,自卖还有条活路,为什么不行?你说我们只顾着看热闹,眼见她相公病到这个地步,花个几百两银子也未必治得好,谁家有那个闲钱去做不要本钱的菩萨?”
老者气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还有你这位小兄弟,”他转头向宣惠说道:“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以夫主为天,以恭顺为德。你怎好放什么为妻守节的厥词?”
宣惠辩道:“有何不可?夫妇伦常,没有妇,哪里来的夫?况且,孔子有言‘未知生,焉知死’,此二人如此年轻,还未求知生的道理,就这样死去,又哪里能知道死的道理?不过是受了道学先生的蛊惑,专一去求那贞洁烈妇的名声罢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气得满面通红,就要跳上前来找宣惠理论,采薇和沅湘忙将宣惠挡在身后。
方才那个年轻人笑道:“这位小兄弟说了这么多,莫不是想说通了这女子娶她回家做二房?”众人一阵哄笑。
王聿见这些人开始挤兑宣惠,便走上前来,从身上解下来一块玉璧,扔给那女子,说道:“这个拿去当了,够你相公看病吃药的了。那位小兄弟也是好意,等你哪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明白了。由死观生,才知生之贵重。”
他看了看女子耳上的耳珰,忍不住又说道:“你也不是一丝办法也无,究竟还是被迷惑虚名可没你想的那么要紧!”
那女子跪在地上连连给王聿磕头,随后便起身冒雨跑去了当铺。
宣惠朝王聿微笑着点了点头,谢他给自己解围。王聿走到她身边,把伞撑开,笑道:“这里人多,能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宣惠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走到了伞下。
王聿撑着伞带着宣惠,离了书斋的屋檐下,两个人站在雨里说话。伞下,王聿的肤色如玉,眼中一泓秋水映更衬得他眸若点漆。宣惠看了他一眼就连忙低下头,心道这一双眼睛可是会把人的魂魄勾走。
“明人不说暗话,我几日前在茶楼见你与成国公世子在一起,怎么他走了,反倒把你留在武昌府了?我听说裴世子有个妹妹,就是你吧?”
宣惠眼睛一转,想着王聿是敌是友还未分明,就这样让他错认了也好。当下她也不说话,只笑了笑。
王聿笑道:“你不必对我有所防备。令兄少年英雄,武艺韬略都是上佳,我对他深交已久。我在武昌府说话还有些人听,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我必尽力而为。”
宣惠腼腆一笑,正要道谢,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明明身着男装,你为何说我是女子?”
王聿轻笑一声,说道:“这只能说大小姐您扮得不像吧!”
宣惠问道:“可是因为你看到我没有喉骨?”
“哈哈,我可不是那种整天盯着别人脖子看的人。怪只怪你肤色太浅,光亮照过去,你的耳垂几乎是透明的,只中心一点黑,难道不是耳洞?”
宣惠撇嘴道:“所以,你不是整天盯着别人的脖子看,而是盯着别人的耳垂看。”
王聿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宣惠心情郁闷,觉得自己女扮男装还真是失败,处处被人识破。
王聿见她没再说话,便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我看大小姐也没带伞,这把就送你了!告辞!”
说完,他将伞柄塞到宣惠手中,又向她拱拱手,便走入了雨里。
晚间宣惠等人到家,衣服都有些潮潮的。旌云赶忙烧了热水给宣惠洗澡驱寒,又伺候她睡下。
夜深人静时,打更的刚刚敲过三更鼓,秦二娘所居的上房却传来不小的动静。
沅湘披衣起身走到宣惠屋里,看见旌云也被惊醒了,便悄悄问道:“今日李大哥回来了吗?上房里头像是有人在争执。”
旌云仔细听了听,吃不准是秦二娘夫妻二人在亲热还是别的事情。两人又听了一会儿,上房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宣惠也被惊醒了。她问道:“方才可是二娘在叫?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咱们过去瞧瞧。”说着便要起身。
旌云连忙把她摁回被窝里:“您好好在屋里待着,哪儿也别去。”自己匆匆穿了衣服,对沅湘道:“去把采薇也叫起来,咱们过去看看。”
几人胡乱穿好衣服,在屋里转了两圈,却找不到趁手的家伙。宣惠道:“去厨房看看,有擀面杖、菜刀什么的,都拿上。”
待她们出了屋门,宣惠忙从被窝里出来,套了件外袍就也跟了过去。
旌云见她过来,正要推她回去,上房里传来秦二娘闷闷地喊叫声,似是嘴巴被捂上了。几人面面相觑,知道里头真出了事情。
旌云拿着菜刀走在前面,沅湘和采薇各执一根擀面杖跟在后头,宣惠没什么可拿的,只得拎着个大锅盖放在胸前,权当盾牌使。
几人偷偷摸摸地来到上房窗前,旌云猫着腰轻轻地将窗户纸捅开一个小洞。屋内十分昏暗,只有床边有一盏油灯。等旌云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她被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菜刀掉在地上。
“你滚!你给我滚!是不是李大头他,他叫你来的?你糟蹋了我,等我弟弟回来,就是是你的死期!”秦二娘一边骂,一边推拒着一个黑影。
“你装什么贞洁烈妇?天天扭着个屁股,要不是你骚,爷爷我能看得上你?当初你铁了心要跟人做正头夫妻,不肯妾。嫁了李大头,日子过得可舒心啊?我看你穿得还没我家灶上的婆子穿得好!乖,屁股抬一下,让我把裤子给你脱下来,咱们好好玩玩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三章 鬼谷()
采薇和沅湘听了,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攥着擀面杖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旌云压低了声音吩咐道:“等会我们轻轻推门进去,然后一齐大喊,吓他个措手不及。我拿菜刀护着公主,你们赶紧上前照着他的头敲,使劲敲,敲到晕了为止。”
采薇两人面带紧张地点点头,旌云又补充道:“喊的时候声音放低些,不要被他听出来是女子。”
几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内室门口,旌云拿菜刀的尖透过门缝,一点点地把里面的门栓拨开。门栓掉的时候,“啪嗒”响了一声,把几人吓得汗毛都倒竖起来。
宣惠见时机已到,在后面沉着嗓子大喊一声:“兄弟们上!敢冒犯我姐姐,我看你是活腻了!”一面就把内室的门踢开了。
采薇和沅湘见事已至此,也就拼了命,跑到床前对着那黑影就是一阵棍棒相加。宣惠照着那人的后脑“咣咣”敲了几下锅盖,那人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几人连忙从床上揭下来床单,撕成条,把那人拖到椅子上,死死地绑上。一切做完,众人才喘了口气,采薇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抹了把头上的汗,笑道:“这可真是方才沅湘姐姐吓得浑身乱抖,一根擀面杖拿在手里就跟筛糠一样。”
沅湘靠在桌子旁喘着气,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难道不也是抖得厉害,还险些敲在我的胳膊上!”
秦二娘啜泣着从床上坐起,掩了上衣,所幸裤子不曾被脱下,旌云暗自庆幸来得还算及时。她拿了油灯去点了茶几上的另一盏灯,屋子里才稍微亮了一些。
秦二娘哭着便要跪倒,口里叫着“救命恩人”。宣惠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今日若不是你们仗义相救,我的清白只怕难保”
“此人你可认得?是入室的匪徒还是?”
秦二娘拿衣袖刚把眼泪擦干,新的泪珠就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那天你们问我李大头是做什么的,我想着是家丑,就没好意思往外说谁知道他竟然如此狠心!”
她看了一眼椅子上被困的那个人,哭道:“这人是王家的一个管事当初我在王家时他就屡次骚扰。我弟弟将我赎出来时,他就说要纳我做小我不愿意,急急忙忙找了媒人,说了李大头,就嫁了过来。谁知道他竟是个狂嫖滥赌的,整日混在赌场和勾栏院里”
“这回八成是李大头输得多了,就拿了我来抵债”秦二娘越说越委屈,就放声大哭起来。
宣惠走过去,揽了秦二娘的肩膀,劝道:“这样的相公,你还守着他过什么日子?不如叫你弟弟回来,给你撑腰,跟李大头和离!”
旌云对着宣惠摇了摇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还是有些年轻气盛。
秦二娘慢慢地止了哭,抽抽噎噎地说道:“当初我着急嫁人,上了媒人的当本来我在王家辛辛苦苦攒下月钱还有一点儿上头赏下来的物件儿,留着给我弟弟娶媳妇用。结果这两年被李大头骗的骗,偷的偷,都不剩什么了”
“我弟弟十岁起就给人家干活打杂,攒了几年钱给我赎了身。我寻思着把这钱给他娶亲用,结果呜呜呜他赎了我出来,就去了龙岗山鬼谷门卿北淮卿大侠那里学艺,这些日子就该回来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给他找了这样麻烦的事”
龙岗山鬼谷门,湖广人,宣惠总觉得十分地熟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令弟的名讳是?”
秦二娘勉强笑了一下:“咱们平头老百姓,还讲什么名讳的我弟弟叫秦朗,没有字号。”
宣惠心头一喜,对,就是秦朗!能在这里碰到他,实在是老天也在帮自己。
她虽然不想做挟恩图报的小人,但今生也不能再让秦朗落到王锦堂的手里。前世,王聿秦朗如王锦堂的左膀右臂。今生,虽然拉不过来王聿,秦朗还是要争上一争的。千军万马易得,而如裴敏中、王聿和秦朗这样的将才却是难寻。
想到裴敏中,宣惠心里有些甜蜜,还有些着急。这些天过去了,她没见武昌府有什么动静,也没听说什么从徐州传过来的消息。这样被动地等下去,宣惠怕自己会发疯。
“宣姑娘,宣姑娘?你问我弟弟做什么?可是认识他?”秦二娘疑惑地问宣惠。
宣惠这才回过神来,心想我认得他,可他不认得我。
她笑道:“不认得,只是我曾听说这位卿北淮大侠虽是江湖中人,却精通六韬三略,只是轻易不肯收弟子。他门下弟子武艺高强者有之,善知兵机者有之,我颇为景仰罢了。”
说到此处,秦二娘脸上现出一丝喜色,她笑道:“不是我夸嘴,我这弟弟也算得上是个奇才了。他自小给人家帮工,大字也认不得几个。还是后来城南私塾里的林先生见他聪明好学,才给了他几本书启蒙。再后来偶遇卿大侠,才侥幸入了鬼谷门。”
宣惠与旌云交换了个眼神,旌云便笑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令弟学艺归来,可有什么打算?”
秦二娘道:“他是做大事的人,我哪里懂这些要说给朝廷卖命,现在朝廷也没了王家在湖广树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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