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动的还能得几两,其他人家一厘也落不着!”
宣惠转头看向韩夫人,咄咄逼人地问道:“因着这些变故,族里众人早已怨声载道。多少人家尽指望着这些银子供孩子读书,给女儿置办嫁妆。如今少了这么多,敢问伯母,是何缘故?”
韩夫人方才见三老爷那番举动,已是吓得肝胆俱裂。宣惠的这番问话,她一句也没听见,只愣愣地看着她。
女眷里有人大着胆子说道:“公主这事说得不错,只是该问国公夫人,哪有问四伯母的道理?”
宣惠笑道:“我婆婆搬进国公府十几年,却也同我一样,国公府的对牌是红是绿,是大是小,库房钥匙是圆是扁,一概不知。这位嫂子,你怕是误会了,这些年在国公府打理产业、主持中馈的,从来都是四伯母,我婆婆从未插手过问过!”
此话一出,不啻于在人群里扔了一枚爆竹,霎时间正堂内议论纷纷。
“各位尊亲若是不信,只管想想,国公府负责跟外头账房来往的陈管事自小是谁的小厮!自打国公爷承袭爵位,世子爷长大成人,两父子可有闲暇顾及国公府的庶务?又何来克扣银钱之说?若没有他们在外头舍命劳碌,今时今日的成国公府可还能在金陵立得住?凭谁?难道就凭只知吃喝玩乐的四伯父和十一弟?”
“哐当”一声,太夫人将自己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扔在地上,指着宣惠怒道:“你,你血口喷人!国公府做什么要贪图这点银钱?”
宣惠笑道:“所以,太夫人您是默认了中馈是由您这头的人打理的咯?与其这样干巴巴地指责我,不如找伯母问问清楚。您做甩手掌柜已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怕跟我婆婆一样,都不甚清楚呢!”
太夫人犹疑地看着宣惠,又转头看了看韩夫人。见她脸色灰败,不由大怒道:“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还不够你使?做什么要坏祖宗手里的规矩?”
韩夫人扑到太夫人脚边跪下,哭求道:“婆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快些回去,儿媳到您那里跟您把事情说清楚”
太夫人没想到自己精心安排了今天的局,却这么轻易就被破掉了。她一面示意丫鬟去拿自己的龙头拐杖,一面嫌弃地骂韩夫人:“去给我滚到祠堂里跪着去!对着老国公爷还有沐儿他爹,想想你都对得起谁!”
裴沐使劲给王妙贞使眼色,叫她过去把母亲扶起来。王妙贞却捧着心口,一副立马就要吐出来的样子。她原本也想上前给婆婆卖个好,再帮着说两句,没曾想韩夫人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
眼见着韩夫人是犯了众怒,王妙贞便不想再往前凑,准备寻机离开。
太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拐杖,起身正要离开,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在韩夫人身上打了几下,骂道:“赶紧给我滚到祠堂去!没有跪够一个月,不许出来!”
裴敏中朗声道:“祖母请留步!伯母不宜去祠堂!”
太夫人怒道:“小兔崽子,你和你媳妇今日逞了威风,怎么,连我责罚儿媳妇也要插手?你给我记住,只要我在一天,国公府就不都是你说了算!”
裴敏中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并非如此。孙儿是怕伯母去了祠堂,玷辱了裴氏先祖!”
韩夫人听见这话,最后的那丝希望也已破灭。她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含泪看了眼不明就里的儿子,浑身瘫软在地上。
裴沐见母亲如此,心痛不已。他怒目看向裴敏中,骂道:“裴敏中,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母亲再如何,也是朝廷封诰的超品秩夫人!不是你随意羞辱的!”
裴敏中没有理会他,回身对外面发令道:“带上来吧!”
旋即,两个护卫押送着一个带着手镣脚铐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衣饰还算整洁,一身灰布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许是多年未见日光,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皙,白里透着青色,脖子上的血管都隐约可见。他的眼睛眯着,似是很不习惯在这样的亮光下看人。
几息之后,突然有人惊讶地叫道:“他,他,他跟十一郎好像!”
那人慌忙低下头,狼狈地举手挡住脸。
裴沐大踏步上前,一掌拍落那人的手,揪着他的发束,迫使他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愣在了当场。
裴沐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脑袋里嗡嗡作响,霎时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你,你是谁?你姓韩吗?你是舅舅吗?”
那人的目光贪婪地在裴沐脸上打转,他没有回答裴沐的问题,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九十六章 认清()
“我在问你话,你哭什么!”裴沐暴怒道。
他虽不精明,可也算不得痴傻。今日正是剑拔弩张之时,裴敏中面对太夫人的“忤逆不孝”的指责,虽然没说出来个子丑寅卯,可他一直是不温不火、不慌不忙的态度,这就说明裴敏中手里有叫他安心的底牌。
这个男子若真的是韩家人,裴敏中此时带他上来能做什么?且他为何是一身囚徒打扮?
裴沐心中升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想也不敢去想。他快步走到韩夫人身旁,蹲下身问道:“母亲,此人你可认得?他是不是外祖家的什么人?”
韩夫人躲避着儿子的眼神,只是不住口地说:“我不认得,我不认得他!”
裴沐着急起来,他扳着韩夫人的肩膀,几乎要哭出来:“母亲,你说,你说,他是不是姓韩?”
太夫人人老眼,只觉得正堂当中站着一个似是囚犯模样的人,却不明白心爱的孙子为何这样着急。
“沐儿你起来,好好说话,仔细失了规矩叫人笑话!”
裴敏中深吸一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太夫人。遮盖在往事上的面具就要被揭开,当真相**裸地呈现在眼前,也不知这位饱经风霜、强横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受不受得住。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十一弟,这位先生姓吴,单名一个钦字,江犭西赣州人,元和三年的秀才,还是那年府试的案首。若说与你外家的关系么,他从九岁起就在你外祖父的书院念书,曾是你外祖父十分得意的学生。”
裴沐怔怔地听着这一切,一颗心却在剧烈地翻滚,叫他周身都颤抖起来。
“可吴钦中秀才后第三年,就离开了赣州,那一年是元和五年。”裴敏中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韩夫人。
韩夫人听到这话,往事仿佛如烟云般从眼前飘过。那是她成亲的第二年,成亲时她也做了与吴钦一刀两断的打算,想着好好与成国公世子过日子,谁曾想所嫁之人竟如此不堪。
心痛之余,她无比思念隽秀文气的师兄,于是一封信将他从赣州招到了金陵。
“从那之后,吴钦再没有回过赣州。起先还偶有书信回乡,再往后便杳无音信。他母亲给他定下的未婚妻,等他等到二十二岁,不得已才嫁与他人。然而年岁这般大的女子,即便德言容工俱佳,也只好嫁与年长二十有余的鳏夫,给人做填房,给一堆孩子做继母!”
“吴钦,亏你还是饱读圣贤书的秀才,你这样毁人生涯,不觉得羞愧吗?韩氏,你已为人妇,不但与人苟合,让金陵裴氏蒙羞,更有贪图富贵,混淆裴氏血脉的罪孽!你这样的人,每年在祠堂对着裴氏先祖的牌位,不觉得良心受谴吗?!”
裴敏中一席话说得在场诸人个个呆若木鸡,旋即又如冷水滴进热油中,瞬间爆炸开来。
太夫人虽然眼,倒还不聋。“与人苟合”、“混淆血脉”八个字如同重锤击在她的心口。她拄着龙头拐颤颤巍巍地走到吴钦跟前,刚看了一眼,吴钦眉心的那颗红痣便如烈火般灼痛了她的眼睛。
太夫人只觉得气血倒流,两脚如同踩在了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依旧觉得唿吸不上来。
裴敏中见状,忙伸手搀扶着她。太夫人却甩开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九郎,你可有证据?”
裴敏中恭敬地答道:“吴钦的身份,祖母派人去赣州一问便知。至于他与韩氏的私情,我院子里的痴丫头可为人证。然而,孤证不立,祖母可遣人审问韩氏贴身的丫鬟,尤其是从赣州陪嫁来的,当会有所收获。”
“至于十一弟是否裴家血脉,孙儿私以为他与吴钦的相貌便是明证。为求稳妥,滴血验亲也可。叔祖父,您以为如何?”裴敏中话锋一转,问起了三老太爷。
三老太爷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着粗气。今日之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只是帮太夫人从裴敏中手里要出来家产,谁知竟然扯出了这样大的一桩丑事。
他见裴敏中问自己,嘴唇翕合却说不出来什么。他连忙转头去看三老爷,希望这个一向得力的长子能给自己拿个主意。
可三老爷却是合眼高坐,看似在闭目养神,紧紧抿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三老太爷踢了儿子一脚,勉强挤出来个笑脸向裴敏中道:“九郎你办事一向稳妥,验与不验,都,都行。”
“那三伯父的意思呢?”裴敏中好整以暇地问道。
事到如今,三老爷也知抵赖也没有用了,太夫人已然信了八分。倒不如眼头亮些,卖裴敏中个好。想起来他方才似笑非笑的威胁,三老爷不禁觉得不寒而栗。
“韩氏与他有私,裴沐长得又像他,不是野种又是什么?九郎不必再验了,趁今日族里亲眷都在,拿出来个章程,处置了他们就是了。”
太夫人却像是没听见他们这番谈话,一步步缓缓走到韩夫人身旁,居高临下地问道:“他们说什么,我不必信,只因各人都藏着私心。我只问你,你生的这个儿子到底是谁的种?若是我儿的,我就出面保了你,九郎他们再怎么说也没用!”
韩夫人的身体缩成一团,瑟缩地躲避着太夫人的目光。她有心说裴沐是先夫的儿子,可连日来惊惧忧思,方才又看到遍尝苦楚的师兄,往日巧舌如簧的本事早已不见了。
太夫人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便拄起拐杖,扶着丫鬟步履阑珊地朝后门走去。快要走过上首摆着的丈高的紫檀屏风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声音疲惫地说道:“九郎,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国法家规你比我懂,记得还你四伯父一个公道就是了。”
裴敏中望着太夫人的背影,觉得她一瞬间老了许多,平日挺直的嵴梁也塌下去不少。他敛了敛心神,恭敬地应了声“是”。(。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九十七章 情义()
裴沐眼见太夫人要走,在后面大哭道:“祖母!您不要孙儿了吗?”
听见这个声音,太夫人紧绷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脚下的步伐却是更快了。她觉得唿吸越来越困难,心里撕裂的痛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撕开。她眼中盛着泪,牙关紧咬,全神贯注地走着脚下的路,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耽误了九郎审问坏人,审问那些欺骗了自己和丈夫的坏人,那些让儿子蒙羞的坏人
王妙贞完全被这样的变故吓傻了。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婆婆和痛哭流涕的丈夫,喃喃地说道:“我得离开这儿,我得离开这儿”
她身边的丫鬟小声说道:“奴婢回家去请夫人或者二爷来接您吧,就说觉得不舒服,家去住两日。”
王妙贞却一把拽住她,死死地拉着不放:“你不能走,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我还怀着孩子呢!”
那丫鬟蹙眉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总得叫家里人来给您出个主意啊!再说了,若是,若是姑爷真不是裴家的人,您这孩子还怎么生?老爷能让您生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妙贞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跟裴沐的婚姻怕是走到了尽头。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裴沐,婚后的种种都浮上心头,最终还是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为他流下。
“小姐,要不您装晕吧,我扶着您,咱们先离了这里再说。世子此时正忙,肯定顾不上您。”
王妙贞点点头,旋即就倒在了丫鬟的怀里。那丫鬟叫道:“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正堂里的众人都转头望过去,宣惠想到裴敏中接下来怕是要说长兄被害的事情,便对姜夫人说道:“母亲,她现在可能有孕,您生养过,劳烦您跟我一块儿带她去偏厅歇歇吧。”
姜夫人点点头,跟着宣惠照顾着假晕的王妙贞去了偏厅。
出正堂前,宣惠回头看向裴敏中,见他感激地看着自己,便扬起嘴角笑了笑。
韩夫人此时大叫起来:“沐儿,快去拦着妙贞!她不能走,她,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她深知若王妙贞此刻离了这里,他们母子二人再见她就难了。即便真的拦不住,也总要把王妙贞已有身孕的事情传扬出去。有了孩子这一层顾忌,王锦堂或许还能留下裴沐这个女婿也未可知。
裴沐一脑门子的官司,想着自己的将来,哪里还顾得上王妙贞。他对母亲的喊叫恍若未闻,只是怔楞着出神。
偏厅里,丫鬟检查过王妙贞的衣裙,过来禀报说:“我家小姐并未见红。”
姜夫人舒了口气,这才放心下来,说道:“好生服侍你家小姐,我已派人去了王家,过不多时亲家应当就过来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给姜夫人和宣惠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说道:“多谢夫人和公主搭救照顾之恩,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您二位。”
姜夫人命她起来,叹道:“无需多礼。你家小姐,唉,也是个命苦的。”
一顿饭工夫后,外面有小厮来禀报:“启禀公主、夫人,王将军过来了,说要亲眼见见那个,呃,他妹子。”
有了这一场变故,裴沐不再是金陵裴氏的十一爷,下人们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称唿王妙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