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郎一怔,略一躇踌,点头应允道:“好。”
武二娘眼波流转,嫣然笑道:“四郎真是好人。”
李四郎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武二娘知他意思,她伸出右手,轻抚自己的右脸,眼里波光闪动,轻声道:“四郎也看见了,我长得这般模样,旁的人见了,全都避之不及”她红了眼圈,显见得一路上受过不少苦楚。
“远的不说,方才在城门口”方才城门口那些兵丁,真是可恶。虽然自己没过所在先,但若自己不是这般模样,难道他们也是这般态度?
“难得四郎不嫌弃,陪我说了这许久话,而且处处为我着想,可知四郎是个心善的。四郎以为,我真是病急乱投医,见有人相帮就忘了所以么?我知道四郎是好人。”
她说得既坦荡,又真挚。
加上双眸中,流露出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倒让李四郎一时无话。
李四郎默然半日,方抬手道:“如此,二娘请。”
一路上,武二娘一扫方才的愁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兴奋的样子。
她似乎对长安城非常了解,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一一向李四郎求证。
李四郎的回答都很简短,大多是“嗯”,“对。”不过这样一路走下来,到客舍时,几个初识的人,已不觉得陌生了。
确信武二娘是人后,见她活泼可爱,而且年纪相仿,看穿着不过是庶民,并非官家千金或者富贵娘子后,长安的胆子便大了。抓住武二娘饮水的机会,马上抛出了快要把自己憋疯了的关于她的现身问题。
“你眼花了。”武二娘想也没想,张口便道。
长安喊冤叫屈:“长安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武二娘被他纠缠不过,对着空气连翻几个白眼,笑嘻嘻道:“天空一声巨响,老”
她本想说“老子”的,话到嘴边,考虑到李四郎的小心脏,硬生生改成了“本娘子闪亮登场,有问题吗?大唐律法又没规定,非要以哪种方式来长安?”
“当然有问题了,正常人哪有这么”长安想不出该怎么形容。想起当时情景,他仍忍不住手拍胸口。
“你就当我是鬼吧。”武二娘明显敷衍道,“反正你是捉鬼高手。”她伸手去夺长安手中的伞,哈哈笑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伏妖降魔的乾坤伞?”
她实在小瞧了长安的好奇心。
“好二娘你就告诉我吧,你从哪冒出来的?是怎么做到那么快的?”也是,那一幕太诡异了,长安觉得不问个水落石出,他今后怎可能睡得觉?
武二娘望望李四郎,李四郎负手而立,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
再看长安,双目放光口水爆溅,满脸八卦相,最八的八婆在他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武二娘有些不耐烦,脸上虽不动声色,眼里却射出了数十柄小李他妈的飞刀,将长安削了个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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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过所2()
可怜长安浑然不觉,依然一脸热望地等待着答案。
“轻功你知道吗?”武二娘正色问长安。
“轻功?”长安搔了搔头皮,显然是不知道的。
“对,轻功,借风之力,御风而行。顶尖高手,可日行千里。你不知何谓轻功不要紧,知道眼前有这么一位比顶尖高手还顶尖的顶尖高手就行了。”
武二娘以一个在李四郎和平长安看来,很奇怪的姿势一甩头,抬高下巴,仰视前方,并且维持这种奇怪的姿势不动了。
“日行千里,岂不是比追风还快?”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轻什么功,二娘你真的是高手?那你先出去,然后再回来,再来个,呃,闪亮登场,再来一次长安就信了。阿郎先前没看到,正好让他也看看”长安不明白武二娘怎么突然僵住了,他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想伸手推她一下,到底不敢。
武长娘收了姿势,拍拍手,翻了个白眼道:“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四郎成熟稳重,气度不凡,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她一口气用了十来个形容容,快顺不过气来了,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又道:“岂会如你这般无聊?自己八婆,干么拉扯上四郎?况且,我千里迢迢来长安,是有要事在身的,可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八卦之心。”
长安醒过神来,小心地望了阿郎一眼。见阿郎面色和善,并未生气。甚至,阿郎眸中,似有鼓励之意?显见得阿郎虽然对武二娘有些反常,到底还是相信他长安的;显见得,阿郎心里也是有疑虑的。
长安一阵激动,不由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他睡不着事小,阿郎担了心事事大。为了不负阿郎信任,他定要弄清这其中蹊跷。
长安静下心来,认真地组织了一下措辞,自认入情入理了,才慢慢开口道:“娘子你看,你与我家阿郎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阿郎待你,更是不薄,不但允你同行,而且还替你安排了住宿。当然我家阿郎一向豪爽,仁义待人,些许花费,不足为提。但这番情谊”
武二娘闻言,眼珠一转,对李四郎一礼,郑重道了谢。又欺近长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却笑意吟吟地道:“说人话!”
长安一边躲闪一边笑道:“长安读书不多,投之木瓜,报之琼瑶的道理却是知道的。我家阿郎待娘子一片坦诚,并不求回报,不过想知道娘子是如何做到这般现身的,还望娘子如实相告?”
是你想知道还是你家阿郎想知道?武二娘也认真地想了一下,组织了一下措辞,慢慢开口道:“并非我诚心隐瞒,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长安暗喜,正竖起耳朵,准备听她慢慢道来。她却眼珠一转,反问道:“见到我的时候,长安你在干什么?”
长安虽不明白武二娘为何反问起自己来,但仍如实作答:“长安正望着阿郎,因日头太毒,长安怕阿郎禁不住暑热。想给阿郎撑伞,阿郎又交代在先”
长安一边抓头一边忍不住偷偷瞅了阿郎一眼,每年今日,阿郎的形容举止,真是奇怪,越想越觉得奇怪。
“结果,娘子你突然出现在了阿郎与长安之间”他忍不住又拍了拍胸口。
“这之前呢,你在干什么?”武二娘并不解释,而是面不改色地继续追问。
“之前,长安望了望天。”
“再之前呢?”
“长安望了望阿郎。”
武二娘一连问了数十个之前,语速越来越快。长安的回答无非是一望阿郎二望天。不过到最后,他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望阿郎还是望天了。
武二娘却很清醒:“也就是说,在遇到我之前,你已经在烈日下站了很久很久了?”
长安想了一下:“差不多两个时辰。”
武二娘诧异地看了李四郎一眼,两个时辰,天,近四十度的高温呢。武二娘的老家,有三伏天晒衣晒被的习惯。据说大唐读书人,还要晒书。这晒人么,却是头一次听说。
这主仆二人真是奇特,比她的出场方式正常不了多少。
即使丢了过所进不了城,象她这般向人求助积极设法便是,用得着这般自暴自弃么?
如果是三十六计之苦肉计,应该在守城官兵视线范围内才有效啊。而且,看那些个官兵凶神恶煞的样子,别说苦肉计了,真中暑死在城门口,估计他们也是将尸体扔到城外面去了事。
这李四郎生得这么好,不象是这么蠢的人。难道他是在洗天然桑拿?洗桑拿洗桑拿能领悟这其中妙处的,莫非,是同道中人?
武二娘目光闪动,望了李四郎一眼又一眼,目光热切得一旁的长安都不自在起来。李四郎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倒依然镇定自如。
长安虽不知武二娘在寻思什么,不过,她神色有异却是看得清楚的。担心武二娘有所误会,长安趁阿郎没注意,忙凑近武二娘低声补充了一句:“年年今日,阿郎都会在开远门外,面向长安城,站上几个时辰。”
长安没心没肺不明所以,武二娘稍一想,却自认明白了。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李四郎并非在蒸天然桑拿,而是,今日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也许,长安城中,住着他心爱的女子。今日正是她的生日,或者他们的某个纪念日。而因某种原因,也许是他丢了过所,也许是她的家人捣鬼。总之他进不了城,她也出不了城。所以他只能在这里,与心爱之人遥遥相望。
一个在长安城外晒日长叹,一个在长安城里临窗落泪。武二娘忍不住都要哭了。如此说来,她与李四郎还真是同病相怜哪。
李四郎一直未说话,见她突然面色凄凉,忍不住出言询问:“二娘何故伤心?”
武二娘强笑道:“无妨,不过想起了人生中许多不如意之事。”
她年纪不大,这番话却说得老气横秋沧桑至极,而且语气自然毫不造作,显见得,是经历过苦难有些阅历的由衷之言。
李四郎望一眼她的脸,低叹一声。又想起自己的心事,面色微变,宽慰的话也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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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所3()
正好小二过来,告诉他们两间上房已经收拾好,可以入住了。小二在前面引路,李四郎在前,武二娘紧随其后,长安跟在最后,一行人上了楼。
长安显然是个一根筋,仍惦记着要答案。武二娘进了自己房间,回身站在门口:“你不是说见到我之前,在烈日下晒了两个时辰?”
长安点头:“没错。”
“所以,你晒糊涂了,中暑了。事实是我从你身后那条驿道来的,在你身边站了好久了。我还找你要水喝来着,你都没理我。我还在想这人真小气。又向你问路,问你进了城如何去崇仁坊,你也不搭理。老实说看你跟个木头一般杵在那里,我也吓了一跳,以为大白天见鬼了。你没看见我跑得多快吗?”她说得很认真,认真得给人的感觉,她的确是在陈述事实。
长安疑惑了,他搔搔头:“真的吗?但是长安明明记得”
“的确如此。”武二娘摊手叹道。
长安委屈地望了阿郎一眼,希望阿郎为他说句话,比如夸夸他长安一向聪明伶俐耳聪目明之类的。武二娘怎么看他事小,他担心阿郎觉得他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是无用之人,以后不让他随行伺候了。
李四郎唇角微扬,淡淡来了句:“长安,或许真是你眼花了。”
长安一向对阿郎恭敬有加,此刻却忍不住腹诽起他来:阿郎你知道自己今日行止比往年更反常么?长安跟了你这许多年,你不帮忙也就罢了,何必帮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话?
以长安的了解,阿郎一向不是好管闲事之人,每年进京,都是来去匆匆,从不与人结交。
今日不但陪着武二娘说了这许多废话,末了竟带她同行,不等她开口,还主动帮她付了房费。关键是,武二娘生得貌美也就罢了
长安想到这里,马上在心里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对貌美小娘子好算得了什么?登徒子罢了。武二娘这般模样,阿郎还对她这么好,显见得阿郎道德高尚,乐施广善,扶危救困,侠义心肠一句话,用武二娘的话说,阿郎的确是个好人。
长安一向觉得自己跟对了主人,此时更是庆幸,心中的委屈一扫而光,武二娘是人是鬼,是轻功还是他眼花,都抛在了九宵云外。
武二娘终于摆脱了长安,转头对李四郎笑道:“有个问题想问四郎的,长安这一纠缠差点忘了。那过所,究竟是何物?。”
李四郎简单解释了几句,武二娘眨巴着眼睛道:“那不就是身份证明吗?”
李四郎点头:“正是。”
武二娘由衷叹道:“真是先进,一纸过所,信息量居然如此之大,连一路上的物品增加都记录在案,比身份证明先进多了。”感叹完毕,她苦了脸道,“只是却苦了我了。”
李四郎微笑道:“二娘不必忧心,令表兄既知你身无过所进不了城,想必明日便会出城迎你。”
武二娘自己心虚,听了四郎一席话,不觉有些讪然。李四郎的神色却甚是厚道,不象话里有话。
武二娘尴尬地笑笑,想了想,突然又道:“还有一事,须向四郎请教。还是那过所,我的过所在表兄处,倒还罢了。若那真丢了过所的,可如何是好?难不成须得回原籍补办?”
如此重要的物件,自然是随身携带,谁敢大意竟至丢失?丢失了自然是寸步难行,还能走到这里么?
李四郎从未想过这问题,此时却被她问得一怔。
不待李四郎回答,武二娘皱紧眉头,又道:“可若要回原籍,也要经过若干城池,可谓关卡重重,没有过所,如何回得去?既进不了城,又返不了乡,岂不是要在这里困死?”
李四郎喔了一声:“没有过所,的确寸步难行,进退不得,不过,倒也不至于困死。”
武二娘扯了这许多,正等他这句话呢,当下大喜过望道:“四郎可是有法子?”
李四郎摇头:“李某能有什么法子,要说有,也不过是一个等字。若遇上天子大赦天下,便能就地取得一个合法身份,再办好过所,进城不迟。”
武二娘出了会儿神,强笑道:“大赦天下,何等大事,那不是”那不是比中五百万还难得的事儿?“得等多少年哪。”
李四郎淡淡地道:“事大事小,不过圣上一念之间罢了。横竖没别的法子,多想无益,安心等着便是。”
武二娘脸色难看得很,都快哭出来了:“等倒没什么,有钱的话,权当旅游了。可是身无分文的人”
发现李四郎正目光如炬地望着她,她忙挤出了一丝笑,“横竖我有表兄接应,不关我的事儿,管别人有钱没钱,等上十年还是八年呢。”
对李四郎点了点头:“我先回房了。”说完便关上了门。
李四郎摇了摇头,举步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阿郎,晒了这半日,衣衫都汗湿了,不如先洗浴可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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