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儿!”石娇娥迟疑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不敢碰他。
她怕韩琅会反抗,会不顾一切的推开她,会愤怒的踢打她,甚至为了柳随珠张嘴咬她。
可是,韩琅没有。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困在某个恐怖的回忆中,一直惊恐的抱着头痛哭。除了哭泣,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琅儿!”石娇娥心疼的抱住他。
她的孩子,她的琅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娇娥的安抚,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韩琅仍旧沉浸在恐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听到了急促的号角,看到了战争的恐怖。
他亲眼看到了死亡和鲜血。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在他面前被砍断了脖子,鲜血不断的往天上喷射。
他甚至看到了,那个被砍断的脖子,还有一丝筋肉连接,露出森白的骨碴,挂在脖子上。
他害怕的忘了哭,也忘了闭上眼睛,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身边倒下。
他被人抱了起来,被护着往外跑,然后被送上了父亲的马车。
他本以为自己安全了,他想要扑进父亲的怀里寻求庇护。可是,就在这时,他却被父亲踢下了马车。
他大声的嚎啕,他用力的大哭,想要吸引父亲的注意力,想要引起父亲的同情,得到保护。
但没有,他换来的只是呼喝和耳光。
“琅儿乖,娘亲在这里。不要怕,娘亲会保护你,一直陪着你……”柳随珠从宫女的手里挣脱出来,一边轻声的抚慰着,一边往韩琅靠近。
等她走到了韩琅身边,一下子就将石娇娥给挤开,然后把韩琅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去。
“不要怕,娘亲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柳随珠的声音温柔,却又透着坚定。
韩琅逐渐的放松下来,一抽一抽的吸气。他的小手紧紧的抓着柳随珠的衣服,仿佛怕她会抛弃自己。
第四十四章 病了()
石娇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柳随珠如此温柔的抱着韩琅,轻声细语的哄着他,给他支持,给他鼓励,真的很像个慈母。
难怪韩琅会那么依赖她。
也许柳随珠只是别有用心的对他好,或者是心存功利的利用他,但她确实对韩琅好过,所以韩琅当真了……
石娇娥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本来应该怨恨的,怨恨柳随珠替代了自己,嫉妒柳随珠和儿子亲近。可是,看着琅儿逐渐平稳下来,她竟然涌出了一丝感激。
她从心底感谢柳随珠,不论她是不是虚情假意,起码在韩琅痛苦惊慌的时候,是她给了琅儿安慰。
即便是假的,也比没有要好。
“娘亲,娘亲……”韩琅抽噎的哭泣,把头扎进了柳随珠的怀里,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好害怕,就像回到了那一天,鼻尖全是浓郁的血腥味。他抱着头,不敢睁眼,他怕自己一睁眼,又会看到断掉半边的脖子……
他怕被父亲踢下马车,他怕被人拿刀追砍,他怕那个断掉脖子的人,一直不停的追着他,而挂在脖子边的头颅,倒吊着对他咧着嘴笑……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他一点也不敢撒手,只有藏在娘亲怀里,才会感觉到安全。
“娘亲,不要离开我……琅儿会乖乖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韩琅一边打着嗝,一边断断续续的哭求。
“娘亲不走,娘亲不会走的。娘亲会一直在琅儿身边,保护着琅儿……”柳随珠一遍遍的哄着,温柔耐心,不厌其烦。
这样的情景,她其实很熟悉。
当年她刚入府,韩秀就把儿女扔给了她。那时候,韩琅没日没夜的哭,她就一遍又一遍的哄。
韩琅每次梦魇,都会更加黏着她,抓着她的衣襟不松手,有时候干脆睁着眼睛到天亮。
如此梦魇了一年,情况才逐渐好转。
也正是这一年,让她走进了韩琅的心里。让韩琅彻底的依赖她,信任她,把她当成亲生母亲,对她言听计从。
她本来只是想讨好韩秀,想要借着韩琅在府里站稳脚跟,却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只要有韩琅在,她就不怕石娇娥!韩琅就是石娇娥的七寸,只要她捏住了韩琅,石娇娥就只能投鼠忌器!
柳随珠扯动了一下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今日的耳光,她一定会还给石娇娥,而且会还到韩琅的身上!
石娇娥既然敢上门挑衅,敢让人动手打她,就要承受她的回击!
“琅儿乖,娘亲没事的,琅儿不要害怕……”柳随珠嘲讽的笑着,挑衅的看向了石娇娥。
可惜,韩琅看不到。
韩琅哭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脸上布满泪水,眼睛也肿的像核桃。
看到儿子的模样,石娇娥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巨石砸了一下,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琅儿他……怎么了?”石娇娥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韩琅的情绪反应太过激烈,完全不像是正常孩子。
而且,他对柳随珠的依赖,似乎有些病态。不仅言听计从,简直就像对待救命的稻草。
听到石娇娥的声音,韩琅马上又哆嗦了一下,把头扎进柳随珠的怀里,紧紧的缩着身子,不肯抬头。
“琅儿没事,他只是被吓到了。”柳随珠轻拍着韩琅的后背,柔声细语的说道。
石娇娥整个人一僵,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满怀期待的回到家中,然后柳随珠对她说:“您别吓到孩子……”
她到底,还是吓到了孩子。
“噗通!”风仪女官跪了下来,却没有认罪,也没有开口解释。
随着风仪女官,其他女官也是一样,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全都以额头触地,等待着问罪。
石娇娥摆了摆手,并没有追问。
她知道,宫里的规矩森严,若是柳随珠没有犯错,女官不会无缘无故的罚她。
只是,看到琅儿……
“你们动作轻一点,好不容易哄好了,别再吓到孩子……”柳随珠看着风仪女官,目光满是恶意。
“打我也就罢了,为什么欺负一个孩子?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柳随珠故意颠倒黑白。
她的目的是离间,让石娇娥误以为宫女打了韩秀,让石娇娥动怒,从此与宫女们翻脸。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柳随珠正说着,她怀里的韩琅突然动了动。小小的脑袋抬起来,脸上仍旧挂着泪水,眼中却是惊人的疯狂。
他飞快的爬下来,赤着脚跑到行刑宫女的面前,揪住宫女的头发,发疯般的左右撕扯,还发出“啊啊”的大叫。
小宫女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
“琅儿!”石娇娥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拉住他,想要阻止他发疯。
可是,韩琅根本不理她,继续用力的拉扯着,把小宫女的头发扯散,一缕一缕的揪了下来。
小宫女仍旧跪着,以额触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躲不闪。
“琅儿,快住手!”石娇娥握住韩琅的肩膀,厉喝一声,想要喊醒他。
可是,韩琅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抓住石娇娥的胳膊,飞快的低头,在她的手腕上狠咬一口。
韩琅发了狠,用了十成的力气。
石娇娥吃痛之下,马上把胳膊抽了出来了。但她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牙痕,并往外渗着血。
气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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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心理学来讲,韩琅的表现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
简单来说,是在经历或目睹过死亡,或受到死亡威胁,严重受伤等,所导致的精神障碍。
儿童的症状可表现为梦魇;受刺激时不自主的重复创伤事件;分离性焦虑,喜欢黏人,不愿意离开父母;过度的惊跳反应、高度的警惕、易激惹或暴怒、难以入睡等。
他对柳随珠是病态的依赖。就像小鸡会跟随第一个看到的动物,他最痛苦时是柳随珠给了他安全感,所以柳随珠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第四十五章 密谈()
石娇娥与儿子僵持的时候,石文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一转身,去了张立的住处。
两人密谈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石文这才从侧门出来,然后悄悄的离开。
韩秀和将士们,都沉浸在咸阳的繁华中,享受着美酒佳肴,谁也没有注意到石文的行踪。
石文走后,张立独自坐在书房里,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他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的茶末,然后慢慢的抿了一口。
“石老头,不愧是前朝首辅!这等眼光和格局……”张立赞叹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再次端起了茶杯。
“看不透……看不透啊!”张立把茶水一饮而尽,把茶杯举过头顶,眯着眼对着阳光,左右晃动的仔细端详。
也不知看出了什么,他突然轻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边笑,还一边摇头晃脑,有些自嘲的骂道:“这个老狐狸!”
虽是笑骂,却不见丝毫恼意。
……
而石娇娥那边,僵持很快就结束了。做为母亲,她不可能和儿子计较,所以,结果显而易见,石娇娥退让了。
柳随珠抱着韩琅,一脸得意的看着她。仿佛她手中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把尚方宝剑,能够借此号令天下。
“夫人来的正好,奴婢正想找夫人要个恩典。”柳随珠拍了拍韩琅的头顶,挑衅的看着石娇娥,“奴婢身边的这些丫鬟,可都是琅少爷所熟悉的,乍然换了,只怕琅儿会不习惯……”
只要涉及到韩琅,她就不怕石娇娥不妥协。
果然,石娇娥脸色一沉,却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衡量事情的利弊。
“这两个丫鬟,你可以带进宫里,但是,必须经过女官的验身。其他的媳妇和婆子,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石娇娥看着柳随珠,似乎是怕她再纠缠,解释道:“皇宫不是普通的人家,宫里所有女人都是皇上的。只要皇上愿意,随时可以宠幸任何一个宫女。因此,身子不洁之人,是不可以进宫的。”
石娇娥说着,下意识的扫了两个丫鬟一眼,果然,在她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
“大王不会如此荒淫的!”柳随珠眯着眼睛说道,却狠狠的瞪了一眼珠钗和玉环。
不过是两个小丫鬟,长相又不是多出众,心机手段更是一般,韩秀怎么会看得上她们?
当初在青楼,她们都要依靠自己才能活下去;如今就算入了皇宫,也翻不了天。
“你不后悔就好。”石娇娥笑了笑,却笑的意味深长。
柳随珠还是太小看人的贪欲了。皇宫里面,宫女们为了争宠上位,踩着自己主子往上爬的事情,简直是不知凡几。
毕竟,只要承一次宠,就可以从奴婢变成贵人。甚至,可以和原来的主子平起平坐。这样的诱惑,没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能够经受得住。
更何况,青楼出身的女子,就算只是个丫鬟,那也见多识广,懂得怎样勾引男人。
有机会,又有方法,何乐而不为?
“我自己的下人,我会管好的,不劳夫人多费心!”柳随珠只觉得胸口一闷。虽然还没发生什么,但她再看珠钗和玉环,总觉得心里一阵膈应。
石娇娥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带着婉如离开了。
……
三日之后,韩秀召见张立,与其探讨登基的事宜。
“国之将立,朕心却甚忧。北晋一直在虎视眈眈,朕不能只顾安乐,忘记边关战事。”韩秀做出一脸沉痛的模样。
可惜,他这几日说惯了,竟然把“朕”字脱口而出,可见他心中对称帝的急切。
张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侍立在一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朕想要在称帝之后,暂缓封王一事,等把北晋彻底拿下之后,再统一论功行赏……”
韩秀说完,紧盯着张立的脸,想要看看他的神情,是否对自己的决定有所不满。
张立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甚至,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嗯,不错,和石狐狸的猜测一模一样。韩秀果然反悔了,想要自己吃独食。
不过……
他略做思索状,然后,缓缓皱起了眉头,道:“大王,这理由……似乎不妥啊。”
张立垂下眼睑,敛去了眼中的情绪,“百姓只知道,咱们与北晋签订了和约,却并不知道北晋的狼子野心。若是南湘主动开启战局,只怕百姓会心生不满……”
“而且,战事艰难,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有结果的。若是北晋一直不除,难道大王一辈子不封王吗?带兵打仗的将领,会寒心的。”
张立越说,韩秀的表情越阴沉。可是,他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依爱卿之见,朕该如何?”韩秀压下心中的暗恼,表情越发的真诚恳切。
“臣以为,王不可不封,但一定要少封。半壁江山,封地不足,除了投奔而来的诸侯,其他异姓王可以只封爵位,不设封地。”张立没有说的太具体,只是给了韩秀一个思路。
帝王最忌被人左右,他永远只能引导,不能干涉韩秀的决定。
“诸侯也要封王?那岂不是要留下祸患?”韩秀倏然起身,攒紧了拳头,怒不可遏。
“各方诸侯独自领兵,大王若是不安抚,难道希望他们造反吗?”张立苦笑了一声。
当皇帝,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识人,选人,用人!
拉拢,安抚,震慑!
王者之道,贵在征服人心!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让所有人服从你,那就是成功。
但是韩秀,显然格局狭隘,眼里都是些蝇头小利,在真正的大事上,总是犹豫不决,斤斤计较。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这样的手段用的多了,难免会被手下发现端倪。
“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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