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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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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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我坐在南窗边,几个小丫头捧了铜盆沐巾、头油梳栉等物站在一旁,梳头娘子正在铜盆中洗手。

    沅芷道:“殿下,朱大人来了。”

    我忙上前行礼。长公主微微侧身,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信呢?”容色秀美绝伦,双唇苍白干燥。

    我将信双手奉上,回头看一眼芳馨,芳馨忙带着红芯和另外两个小丫头退出耳房。升平长公主接过信的双手有些颤抖,双颊晕红,胸口起伏不平,我站在离她四尺远的地方都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前两日我不过是猜测升平曾出宫与人幽会,如今见她这样,便更加肯定。只见升平将信笺和信封翻来覆去对着阳光看了好几遍,仍是一无所获。一番狐疑之后,顿时大怒,将信封和信纸抛在地上,质问我道:“朱大人这是何意?”

    我微微一笑,上前捡起信笺,仍旧折好了放在信封里:“长公主息怒,来人确有信带给长公主,只是个口信罢了。事关机密……”

    升平还只涂了一半头油,便命众人都退了下去。从南窗望出去,白玉栏杆外的一处山石下,一丛水仙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裹挟着蜜色的花心,十分清新动人。晨风微动,送来一阵馨香,与头油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和在一起,清远宜人。

    我轻声道:“采薇传信长公主殿下……”原本升平的目光是疑虑中带着不屑,但听到“采薇”两个字,便浑身一颤,双目霎时间有了光彩。我本来要将那封撕毁的信背给她听,但看到她如此神色,又想起周贵妃的嘱托,便迟疑着没有说下去。如此呆了片刻,直到升平催促了两声,我才续道:“采薇说:我很好,请放心。”

    升平凝神倾听,待听到只有这六个字,欢喜的神情如烛光泯灭:“便只有这些?”

    我低下头,微微垂下眼皮:“回殿下,再没有了。传口信么,哪里能说这样多。”

    升平呆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周贵妃命臣女捎句话给殿下,说是:不恶吴起杀妻,但讥张敞画眉。”

    升平听见“周贵妃”三个字,顿时警觉起来,冷冷道:“她还说了什么?”

    我只看着她脚上的玫瑰绣花鞋尖的一粒明珠,恭敬道:“回殿下,娘娘只说了这些,再没有了

    。但臣女还有一言要说。”

    升平微笑道:“罢了,看在你为采薇和本宫传信的份上,再准你说一句话。”

    我忙道:“多谢殿下。臣女只知,人三日不饮或七日不食,便会死去。殿下万金之躯,富有四海,又正当大好年华,何事如此纠结,竟与皇上僵持?”

    升平笑笑,也不与我多说,只是怅然说道:“朱大人年纪还小,是不会明白的。”

    我亦一笑:“臣女知道,殿下向来不将这天家富贵看在眼中,便如太**中的那柄绝世好剑,自有其锋利之处,任何繁杂富丽的妆饰都是多余的。殿下只向往天然的一段真情。”

    升平微微惊异:“这是谁告诉你这样说的?”

    我恳切道:“是太后与周贵妃告诉臣女的。死是极容易的,纵然殿下并不在乎自己与他人的性命,但也当知道自己是不是死得其所。天下男子,视身家性命,功名前途甚于身边的女子。吴起杀妻求将,吕不韦与春申君献姬(注1),汉武帝谴杀钩弋夫人(注2)……殿下何不留着性命,以观后效?只有活着,方才知道谁是谁非,值不值得。请殿下三思。”

    听闻情郎无恙,又有周贵妃的说辞在先,若如此都不能打动升平长公主,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毕竟,我要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便一句也不能多说。言及于此,已是极限。

    升平身处热恋之中,自然听不得吴起杀妻之类的事情,当下反驳道:“这些男子哪有真情?”

    我淡淡一笑:“或夫妻多年,同甘共苦。或宠冠一时,生儿育女。哪里会真的无情?惟愿殿下求仁得仁,无怨无悔。臣女告退。”升平仍在发呆,我低头退了几步,转身出了耳房。

    出了漱玉斋,便去济慈宫复命。到了午膳时分,忽见济慈宫的佳期姑姑亲自送了一套文房四宝过来,说是升平长公主虽然仍是不肯出漱玉斋一步,但已经肯喝水用膳了。接下来几天,一切平静无事,也没有人来探寻我究竟和升平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二月里,采薇的哥哥谢方思迎娶了少夫人,升平长公主方才解禁。事过境迁,我听启春说,是理国公亲自向皇帝出首,揭发了长孙谢方思与升平长公主的幽会之事。皇帝不忍苛责已经告老的功臣,便准他自行料理家事,只将升平长公主幽禁了事。升平长公主听闻情郎娶妻,只得亲自向皇兄谢罪。

    三月初六是我十三周岁的生辰,各宫都有贺仪,唯有漱玉斋比别处更为丰厚。接着皇帝下旨,为表示与北燕休战议和、永结为好的诚意,将唯一适龄的宗室长公主——十八岁的升平嫁于北燕的皇太子萧云平为妃。萧云平是周贵妃的姑舅表弟,年纪大了升平十岁不止。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远嫁,太后是很不愿意的,但升平自己却并无异议,于是这件婚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四月初二,封若水和苏燕燕被封为从七品女巡,进宫服侍义阳公主和平阳公主。

    注:

    1:吕不韦和楚国的春申君都曾将自己怀孕的姬妾献给自己的君王,以博取长久的富贵。

    2,汉武帝晚年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为防止太子生母钩弋夫人将来祸乱朝纲,便找了个借口杀了她。

(六〇)下() 
春去秋来,寒暑易过。自从升平长公主出嫁后,宫中太平无事已有两年。陆贵妃在咸平十二年冬天又生了岐阳公主,因为难产出血,身子亏得厉害,足有好几个月下不了床,到了十三年春天方才恢复元气。咸平十三年新年刚过,皇帝宣布又要亲征北燕。太后提议早立太子,于是下廷议,群臣举奏,立了周贵妃之子高显为太子,同日封高曜为弘阳郡王。我十五岁的生辰刚过,陆贵妃便被立为皇后,举行了隆重的册后大典。因为慎媛多年来服侍太后恭敬勤谨,晋封为慎嫔。

    十五岁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四月里时气温暖,花房里养出的玫瑰开得正好,廊下早就是一片幽艳的红色。升平长公主远嫁之后,我去裘慎嫔的历星楼时,总能看到莳花娘子在漱玉斋里打理玫瑰花圃。玫瑰花芯里盛满朝露,在阳光下蒸发殆尽,仿佛升平长公主流尽了失望的泪水,无奈嫁于一个并不如意的陌生男子。帝国公主的命运,大抵如此。就如玫瑰花瓣的赤色中,总是带着一丝暗沉幽怨的气息。这才是人生真实的模样。

    镜中的童颜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显苍白和阴郁的面孔。将两道笔直的剑眉修得略弯,精心画成温柔含糊的涵烟眉,以遮掩眉目之间的凌厉。双颊略染胭脂,勉强显出一两分少女的娇柔甜美。粉红色的双唇微微翘起,作出欣然微笑的神情。万缕青丝梳成中规中矩的双鬟髻,套上一枚细细的柳叶织金环。红芯在我的左手上笼上一串两年前我生辰时陆皇后赏下的金镶玉珠,并戴上我初封女巡时锦素送给我的桂枝碧玺银戒指。仍旧穿上象牙色暗藻纹长衫,系上玉带,手执一方象牙短笏,略略转身,从镜中查看衣着上的不妥之处。

    及笄之年已过,我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衣衫全是新做的。国力日长,**的用度也宽裕许多,新的朝服上暗暗嵌了许多银线,腰肢一转,衣衫在朝阳下逸出点点浮光。玉带是以上好的十二片羊脂白玉?用银线穿起,带钩上系了一枚喜上眉梢碧玉佩,垂下银色宫绦。

    芳馨一面打量我一面笑道:“姑娘如今又美丽又威严,不愧为女官之首。”

    我淡然一笑道:“女官之首,不过是个虚衔而已。”说着微微一叹:“咱们有多长时间不曾去守坤宫晨省了?”

    芳馨道:“自十年冬天慎嫔退位以来,已有大约两年半不曾踏足守坤宫了。”

    我放下象牙短笏,缓步走出寝殿,笑道:“守坤宫有了新的主人,今日是封后大典后第一日去晨省,万万不可有有一点儿差池

    。”

    见我坐在书案后,芳馨连忙奉茶上来,小心道:“奴婢有一事一直不解。”说罢低眉顺目,不敢抬头。

    我看她一眼,慢慢喝了一口茶,方放下茶盏:“我晓得有些话姑姑闷在心里许久了,如今尘埃已定,说什么都不打紧。”

    芳馨道:“如此奴婢便斗胆请问姑娘,皇上既然立了大殿下为皇太子,为何不立周贵妃、却立了陆贵妃为后?虽说周贵妃当年不宜为后,可是如今大殿下已是太子,所谓母以子贵,如今立周贵妃为后,想来无人会反对皇上。”

    我哼了一声,微微冷笑道:“皇上又要打仗了,正在用人之际。皇后的叔伯兄弟们都在朝中做官,有三人封侯。尤其是皇后的亲哥哥,左将军陆愚卿,当年乃是投笔从戎,有勇有谋,皇上颇为看重。立陆皇后,和当年立裘皇后一般,是重用和安抚外戚的意思。况且皇后娘娘连生了三位公主,在生岐阳公主时,身子又已经坏了……太子已立,一个无子的皇后便和我这女官之首一般……”说着只端起茶盏不语。

    芳馨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还曾想,皇上一门心思要立宠,定会立周贵妃为后的。”

    我叹道:“当年裘皇后退位,周贵妃便让着陆贵妃打理**,且自行将遇乔宫的用度降得比思乔宫低一等,每到年节,平阳公主的赏赐也比长姐义阳公主多。嫡庶之别,当年早有定论,只是太子未立,皇上便偏心不肯立皇后。”

    芳馨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倘若岐阳公主是个皇子,那……”

    我看她一眼,以右手小指的长甲将茶盏敲得叮叮轻响:“世上没有如果。”

    芳馨连忙垂眸,好一会儿道:“说起来,先帝也是先立太子再立皇后的。”

    我一笑,亮闪闪的白瓷笔筒映出我似有若无的笑颜。“这是有先例的。当年汉文帝从代国前往长安继承帝位,也是先立了太子刘启,再立刘启的母亲窦皇后的。而汉景帝刘启立临江王刘荣为太子后,迟迟不立刘荣之母郦妃为后,给了长公主刘嫖可乘之机,最后竟废了太子,更至刘荣横死狱中。如今庶长子为皇嗣,中宫却无子,却也不失为前朝制衡**的好法子。要知道周贵妃虽然颇有恩宠,母家却是无人了。将来太子即位,在前朝要靠陆家的人。咱们皇上虽不惮明说立宠,可是这些后事,却也不能不想好。”

    芳馨微笑道:“姑娘怎地桩桩件件都这样清楚?”

    我轻轻一拍书案上横七竖八的史书,笑道:“日光之下,无新鲜事,前人都做过了,还能不知么?”说着站起身来:“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出了宫,这些话都不能提起。”

    咸平十三年四月初二,正是我三年前入宫的日子。守坤宫的牡丹花争先恐后的再次盛开,看到宫苑中满眼的姹紫嫣红,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牡丹依旧,人面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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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玉机引经据典的范围还包括旧约圣经,所罗门发来贺电~

    biu的一声就长大了,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哪~

    亲们,玉机长大了,明天就翻卷。敬请期待及笄卷

(六一)上() 
走进椒房殿,一切如故,只是鸠羽色的重幕换做了曙色。七扇紫檀木镂雕屏风依旧如山耸立在宝座之后,花间的空隙似一双双眼睛一般直愣愣的看着我,我想起了咸平十年十一月的一天,裘慎嫔哭倒在皇帝的脚下,无声乞求他的宽恕。那天晚上大殿里只点了四盏宫灯,四处昏暗不明。还没有满十三岁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潜在屏风之后的暗处,偷听帝后说话。

    再次站在椒房殿中,就像站在当年的皇帝和裘皇后之间,一个冷酷,一个哀戚,一个伪善,一个茫然。转头看向宫苑中的灿烂曙光,过去在黑夜中聆听的那些秘密都在暗处冷眼看着我,我也冷眼看着它们。

    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自从升平长公主嫁了,这两年过得太快。皇帝忙于朝政和备战,皇子公主们忙着读书,宫中和睦,太平无事。高显已经八岁半,皇帝拜了太子太傅教授功课。高曜也满了八岁,如今已经能背下整本《论语》了。**新主的册封驱散了这两年宫中所有的臆测和闲言碎语,这样一位仁厚的皇后,想必无人不满意,无人不拥戴吧。

    守坤宫的掌事宫女仍旧是桂旗,见我站在殿中发呆,便上前行礼道:“奴婢守坤宫掌事桂旗拜见朱大人,大人万安。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来得最早。”

    见桂旗仍在守坤宫服侍,我甚是惊讶,愣了片刻,方才回礼:“有好些年不曾见到姑姑了……”

    桂旗衰老了许多,眉宇之间有不可抑制的落寞神气:“自打守坤宫封了以后,奴婢便在外宫服侍了几年,是皇后娘娘仁慈,又将奴婢调了进来。”

    我微微一笑:“如此当恭喜姑姑了。如今各宫的掌事都有品衔,姑姑身为守坤宫掌事大宫女,当居从九品,姑姑也算苦尽甘来了。”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桂旗举袖拭泪:“奴婢被撵出守坤宫的时候,朱大人还未满十三岁,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模样,真真奴婢是老了。”

    我忙道:“既然回来,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姑姑切莫伤心。”

    桂旗叹道:“其实奴婢在外宫掌管着捣练厂,倒也没受什么苦。只是想着她……着实委屈。”

    我知道她说的是裘慎嫔,便微笑道:“过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想,好生当好差事要紧。”

    桂旗擦了眼泪,笑道:“奴婢该死,大人在这里站了许久,奴婢竟然忘记了上茶。奴婢记得大人最喜欢碧螺春的,如今还是喝这个?”

    我点头叹道:“姑姑还记得……”

    桂旗道:“不单奴婢记得,茶房里仍旧是桂枝管着,她也还记得呢,早就将茶备下了。大人且稍等。”说罢躬身退下。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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