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洗不去身上的血,因为随时有新的溅上。
在一片令人牙酸的砍杀中,军队的后方,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单人单骑,引不起任何的人的关注。
此人在距离战场还有数丈之遥便狂呼起来,“住手,住手!郡守有令,住手!”
这名穿着蓝袍并未披着任何皮甲的中年文士,骑着一匹马,手中举着一道令符。
谁会住手?
停下就会被对方捅死,卫小歌恍若未闻。
蓝袍中年文士不停地喊叫,“童将军,住手,郡守有令,立刻住手,兵符在此!”
那人将一块金灿灿的令符举得高高的,不断晃动,即使在暴雨中也看着十分显眼。
“住手!”黑面的童姓将军一声暴喝。
随着这声来自军队首领的命令,原本还在与卫小歌厮杀的士兵们,立刻收了刀枪,迅速退开。除了伤势过重之人,但凡能走动的士兵全体迅速撤离,在雨中列队站齐。
战斗停止的时候,卫小歌有一瞬间的愕然。
就这么不打了?
摆这么大的阵势做什么?
办家家酒吗?
卫小歌没由来的一阵愤怒!
比她更加的是那一名黑脸童将军,此人已经收了刀,冲着高举兵符的中年文士狂呼,“为什么?杀人拒捕,还重伤了小铁,难道让他们安然离去?曾先生,你能给童某一个答复吗?”
姓曾的中年文士,忙跳下马来,抹了抹满脸的雨水便无奈地说道:“童将军,此女与穆公子关系匪浅。”
雨水打在铠甲上发出爆豆似的声音,仿佛代表了童将军此刻心中的愤怒,他手里的刀“噗”地对着地面劈下,足足劈出一道一两尺的坑,还有随之而起的大片血色水花。
“穆家初得国主之位便如此嚣张,前番进城,百姓齐避,竟是以国士之礼。穆潜不过是一名王孙,无寸功可言,荒唐!”
曾先生的脸色更加无奈,仿佛怀着一肚子的屈辱,“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为了保我沛阳一方百姓的安宁”
他却没有继续解释,仿佛那言下之意,郡守大人也是无奈,只能默默退让。
童将军扫了扫遍地死去的儿郎,面上的悲戚之色更甚,鼻孔一张一合。
咬牙切齿,他吐出四个字,“欺人太甚!”
场面充满了悲愤,再添上这场丝毫没打算停歇的大雨,好似老天都在站在他那一方,在拼命地哭泣。
浑身被淋得湿透,靴子中都是水,卫小歌握着刀,对薛绍奚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贺远山和孟飞翎的身边。这种僵持的情况,最怕有发疯的士兵忽然来个冷箭冷刀。
之前疯狂地战斗,骤然停下,她此刻仿佛将潜能用尽,有些站不住的力不从心,浑身脱力。
默默站在贺远山的身后,她悄悄地打量了下这位童将军。
这条大汉很威猛,毋庸置疑。
此人与贺远山交手良久,竟然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贺远山极少出手,平时修炼也十分低调。本事如何虽然不晓得,但是凭着他那个“三号”的名头,怎么也是个内窍巅峰。
紫微星众人的战斗力,千锤百炼,绝非庸手。
不过两人都带了伤,童将军似乎伤得不轻,却也没有涉及到根本,这位将军实在是一名悍将。
听他的口气,似乎将白袍小将铁将军当作子侄之辈,甚为爱惜。
童将军的悲愤可以理解。
卫小歌心想,自己满腔的悲愤,却要找谁去说理。
这一步一步的棋走到现在,她从最初的迷茫,一步步被误导,到现在已经彻底清楚。
从穆乘风入城,一切都已经静悄悄地展开。
幕后的推手,要算计绝非是她区区小人物卫小歌,而是穆乘风和身后的穆氏王族。
分明不需要弄出那么大一场入城的仪式,以所谓“国士”之礼相待。如此“扰民”,阵仗那么大,无数条街都封锁了,但是秦郡守偏偏要那么做。
军中之人感到屈辱乃是理所当然。
民众却没那等觉悟,反而会觉得新奇,甚至觉得对王孙的身份产生一些臆想。这是人之常情,对于出身高贵的年轻王孙,谁没有好奇心。
因此,就有进一步的各种流言传出。
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扰乱视听。
不过,人心就是那么一个很稀奇的东西,好事不出门,坏事则可传千里。作为一名善于玩弄人心的政客,对这点应该了如指掌。
因此流言最终的版本,一定荒腔走板,让民众和军队对穆家更加的不满。
接下来秦郡守离间穆乘风,将他与自己分开。
卫小歌身在局中,她一直看不分明,一直以为是为了抢夺虎娃娃。
但是到了这一步,戛然而止的战斗,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秦郡守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孩子,更不是为了杀她区区卫小歌。
他的目的
钟大有送来良民户籍和路引,这是个大炮灰,是送给自己杀的。
按照常理来说,以表面的证据来看奴籍的身份应该是钟大有泄露的。不过对方料错了,卫小歌心想,她从头到尾没怀疑过钟大有,当然也更加不会因被穆乘风“抛弃”而杀人泄愤。
因为奴籍身份这种事,她从头到尾就没怎么隐瞒,半点不觉得屈辱。
钟大有死在自己手里最好,不死的话,他也会被暗杀。不过,这个黑锅,卫小歌轻巧地避开了。
没有尸体,就没有证据说明她杀了公差。
既然钟大有这个无足重轻的棋子作废,就只能临时再寻第二个棋子,也就是哪位假的“帐房先生”。
仗势欺人的罪名立刻安在头上,并且由一名全民偶像似的铁将军追捕,这其中自然有些暗箱操作。谁追不行,非得是铁将军?非得是看似被童将军所爱惜的小将?
于是,军中大约地位很高的童将军摆下阵势,要缉拿自己这一行人,进一步将矛盾推大。
杀到差不多了,再跑来一人告诉童将军——你别打了,我们沛阳郡只能被穆氏欺辱。
到这一步,卫小歌才算是真正懂了,悟了!
秦郡守从来不打算与穆乘风正面冲突,也不打算真的杀了她卫小歌,而且非得保下来不可。
只有她活着,逍遥的离开,才能——获取军心!
所有的作为,最终得到的是沛阳均的军心,取的是悲愤的力量!
被穆氏王族压迫,满满悲愤的力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一四章 棋子()
卫小歌不觉得自己想错了。
姓曾的文士忽然出现,强行打断了整场战斗,口中说出那几句模棱两可,暗指穆家势大惹不起的话,她才恍然大悟。
除了谋取整个郡的向心力和军心,她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她这个渣渣,谁会看在眼里,死或者活,在一郡之首的眼里,就是一根杂草。
秦郡守想做什么?
搞哀兵必胜?
是要取穆氏而代之?
卫小歌脑子转着这唯一的可能性,不过她惯常认为自己智力有限,尤其是在玩阴谋上。
显然她很可悲地被人耍了。
被耍的除了她卫小歌,还有满城的百姓和眼前的军中将领和士兵。
人家玩的是高层次的阴谋,玩的是民心和军心,她卫小歌只是个棋子。
愤怒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心头。手臂因为砍人而酸软,腿因为快速挪动闪避而无力,丹田的真气空得如同苍白的雪洞。
而最终,她的心忽然猛地静了下来,莫名笑了。
这就是他奶奶的真正的生命真谛啊!
人人都在下自己那盘棋,也是别人棋盘中的棋子。
所有的人都在争夺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席之地,有人希望安安稳稳在角落里蹲着,大部分多多少少都希望从角落往外扩张那么一点点,比如说从跑堂的混上一个掌柜。
还有一些目标远大的人,却是希望将中间的那条横卧的大龙吞了。
秦郡守就是一个希望吞大龙的人。
每个自诩为下棋的人,或者说,玩弄权术争夺地图版面的人,总带着一种疯狗的味道,即使咬得再斯文好看,也饱含卑劣。这类的人,爱玩弄人心,也喜欢将旁人往自己的棋局中摆,充当上帝。
不过卫小歌不认同这一点。
——站在什么位置,由自己决定!
目前的位置
目前似乎可以走了!
对着黑面童将军拱手,卫小歌说了一句听着似在辩解,又不像辩解的话。
“童将军,站在你的位置,显然觉得我们仗势欺人。不过你是一名沛阳郡的将军,你的立场就是如此,目前看来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就这样,走了,希望不会回来了!”
童将军没有听,也没有看卫小歌。
更加没有理会卫小歌话中的含义。
对于他而言,这名女子不值一听,不值一看。修为低下,区区奴籍之人因机缘而傍上穆家子弟,并且视人命为草芥,杀死无辜的老人,且公然重伤前去缉拿她的小铁。
人品极其卑劣!
此刻却不得不放她离去!
童将军捏紧了拳头,满脸痛苦地盯着那满地的断肢,和无数中箭而亡或者半死的手下。
除了哗哗地雨打众人身上的声音,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卫小歌静静等待,人家不退兵,她不能动,后面的马车中有孩子呢!
两方僵持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那位曾先生不再说话,也没有再添几句什么被强权所迫的煽动言语。大约不是真的想这会儿让这支打得稍微有点残的军队哗变,然后冲上去继续干仗。
“收兵!”良久之后,童将军终于抬起手发话。
这支军队未必修为很高,但是绝对训练有素,众人听令立刻收了兵刃,很有次序地将自家兄弟们的尸体抬走。一千个人大约死了三百多,多数都是戴遥杀的。
虽然没具体算过数字,卫小歌知道她至少杀了三四十人,受伤不轻。转过身她轻声对旁边的薛绍奚说道:“小薛,伤得可重?”
薛绍奚沉声说道:“不碍事,都叫姑娘挡了。”
虽显得疲倦,中气还算足,这小子懂得在乱中保命就好,她放下一颗心。
军队沿着城墙,朝东面而行,显然并不驻扎城内。包括童将军和他的那位副将在内,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而那位骑着马而来的中年文士曾先生,看着好似个幕僚之类的人物,也随着童将军而去。只余下空无一人,敞开的城门,孤零零还没收起的吊桥,还有随着雨水流入护城壕沟的红色液体。
卫小歌抬起头,对着雨水使劲地洗了洗脸,然后转过头,挥手招呼糜红尘等人,表示可以走了。
城头上有几个士兵略略探出头来,看到卫小歌的眼神扫过,立刻飞快地缩了回去。他们大约是等人走了,才能安心关城门,收吊桥。
城头上的士兵,与先前的军队不一样,她心想,这些是怂包。
她杀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怂的,这和杀假僧人不一样,感觉其实很不好。
一场没有结束也没有输赢的仗,血流成河。
看着好似赢的那位,应该是最初谋划此事的人。
但是他真的赢了吗?
事实真相如何,总有太多的蛛丝马迹可寻,部署需要人手,执行需要人手。是灭口还是继续用呢?如此玩弄人心,怎么会有忠心耿耿的下属可言!
至少,她这个算不得太聪明的人,似乎洞悉了其中的门道,这年头聪明人不止他秦郡守一人!
玩火者终将被焚。
穆家也绝非省油的灯,这出戏到底有多少人在看?
卫小歌心中由最初的沉重与愤慨,却变成了一种看透的清明。
她有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在马车中的几个孩子身上。走进万人屠的局,和走进秦郡守的局两者区别不大,她是他们的棋子,同时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一切与孩子们无关的事——都是屁事!
血流成河,场面如此宏大,间接中算是完美地贯彻了万人屠的诱饵计划。
接下来需要做的,是迎接一场更大的盛宴,卫小歌深深明白这一点。任何一场大战之后,只会让敌人更加忌惮,然后给予更加恐怖的埋伏和袭击。
出了沛阳郡,一路没有什么人居住,不晓得是有什么规定不让人住,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按理说任何大的城郭,因城内地皮寸土寸金,穷一些的人未必住得起,但是为了贪图方便,往往会住在城外。
不管是做什么行当,摆摊或者是做小生意,只要趁着城门刚开启,起床早一点,赶进城讨生活也勉强算是方便。邑县便是如此,城小得很,城墙也破破烂烂,外围地带住的人比城中还多。
仿佛在解释,戴遥轻轻说了一声,“不远处有守城军营,因此无人居住。”
原来如此,卫小歌明白可能还未脱离险境。
童将军不会违抗郡守的命令,不过其他将者会不会呢?
不过,她略作思索便立刻断定,如果秦郡守不能彻底控制军队,那么他还玩什么布局,直接做个安稳郡守拉倒。做了这场戏,虽然为的是抓牢军心,却不代表他的兵符不顶用。
接下来,不会有来自军队的袭击。
雨已经渐渐稀疏,将别人的血都洗干净了,但是自己身上还在渗血。围攻之下,乱军之中,避无可避,她身上大约有十来处大小伤口。
真气早因为枕梦的沉重,已经挥洒一空,胳膊也早脱力,连脚都非常的沉重。卫小歌没有逞强,坐在马车驭位的一角,由着雨水打在脸上闭着眼调息。
当云收雨住,阳光洒在身上,卫小歌才勉强睁开眼。
她这时才发现,贺远山似乎受伤不轻,竟然躺在马车之中,之前竟然却是一直在强撑。难怪最初抵挡箭支的人是孟飞翎,恐怕老贺早察觉到童将军是一员猛将,连一丝一毫的气力都不愿意浪费。
童将军的修为如此之高?
卫小歌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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