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破旧却还干净的小桌子上,倒着两杯热茶,还在热气腾腾地冒着气。
单连城站在桌前,端起了一杯。
“青黎有好些年没有给爷泡茶了,不知是否有手生?爷念在条件有限,切莫怪罪青黎。”青黎说话时含着淡淡的笑,眼睛里的红意却从未褪下。
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她却仿佛还把自己摆在那个位置,只是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势在必得的锐利。
云七夕没过去,也没去试那杯茶里是否有毒。
单连城并非迟疑,就端起来抿了一口。
只是他的这份信任,青黎就感到一股酸涩猛地涌进了眼眶了。
她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憋着的除了感动,还有思念和悔恨。
喝完茶,单连城没多说一句话,转身看着云七夕。
“七夕,我们走吧。”
云七夕道,“我想跟青黎单独聊聊。”
单连城便未多问,提步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云七夕才慢慢地打量了这间小木屋,看到不大的床头,被子底下露出的那半张面具时,她的目光滞了一瞬。
“青黎,活着好吗?”
青黎微微一抖,又很快平静下来。
“是爷留了我这条命,让我多活了这些年,我的命是爷的。”
自回到她娘的墓地以后,单连城又特意派人来把墓地修整过,还盖了这间木屋。
“还有机会在这里陪伴我娘,可以跟我娘说说话,尽管她不会回答我,可我已经很满足。犯下的错,终究需要赎罪。爷让我活着,是给我赎罪的机会,我已别无所求,在此陪伴着我母亲,了此残生。”
这些年的孤寂确实消磨了她的锐利,经过几年的思考,她看透了很多,也领悟了很多。这大概就是她这几年的收获。
“腿还时常疼吗?”云七夕淡淡地问。
青黎猛地抬头望向她,眼圈一瞬间憋得通红,又像是怕她看见,又赶紧低下头去,揪着自己有些破旧的衣服。
自单连城和云七夕来到这里,她在见面的那一刻有些惊讶,之后便把所有的情绪掩下。然而这一刻,云七夕用故人的口气问及她的腿,她的心还是被触动了。
“还好,只是雨天和这样的下雪天,有些难熬。”青黎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平静地说。
其实对于云七夕来说,青黎确实做了太多让她恨极的事情,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致她于死地,还烧了她苦心经营的七夕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恨也在心里慢慢地淡了。
仔细想来,从前的那些你争我夺有什么意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也强求不来。
云七夕已经不太记得她做了些什么,倒总是想起单连城曾给她讲过的那段幼时关于青黎和她母亲的故事。
那段经历她不曾参与,却通过他的讲述还原了当时的惊心动魄。
所以,当千帆过尽,再回首,青黎的仇恨也都能让人理解了。
能理解,也就能原谅了!
人总是要懂得感恩的,尤其是多年以后回首往事时,大多记得的都是曾经的那些温暖的东西,其他不好的,该忘记的也都忘记了。
云七夕问她要了纸笔,铺在小桌子上写字,写好之后递给她。
“这是治你的寒湿症的方子,你的这个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的,要平日里多注意保暖。”
青黎伸手接过,手有些颤抖,眼泪虽没有掉下来,可是眼睫却早已湿润了。
“谢皇后娘娘!”她声音发哑。
云七夕起身走出木屋,单连城在不远处负手而立,风雪中他身姿挺拔如松。
“皇后娘娘。”青黎轻唤了一声。
云七夕回过头,青黎说了句“请稍等”转身走回屋里,没过一会儿,她捧着什么出来了。
走近云七夕才看清,她手中是一方折叠整齐的刺绣。
“皇后娘娘,青黎闲来无事的时候,给你们绣了两幅刺绣,本以为没有机会送到你们手里的,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云七夕盯着她手中的刺绣,虽是折叠着,只露出其中一方,但仍可见其针脚细密,绣功不俗。
她伸手接过,轻轻扶摸着那上面的花纹,在青黎抬眸时朝她淡淡一笑,转身朝着单连城走去。
云七夕和单连城牵着马,漫步离去,没再回头。
青黎站在小木屋前,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他们的背影,一个披着黑色的裘衣,如雪地里的苍狼,一个着一身雪白,如一只在雪地里缓慢行走的灵狐。
虽是一黑一白,一高一低,却只是一个背影,就觉得万般相配。
瞧着瞧着,青黎的眼泪终是滑落了下来。
这些年,她虽是难熬,却一直等待,不是还想奢求什么,而是她希望能等到一句原谅。
他虽然依旧漠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但她知道,他已经原谅了她了。
他们走了一段停下来,单连城抬手,替她轻轻抚去她头上的雪花。
距离太远,青黎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但是她能想像得到,他的目光一定是温柔的,一定含着深情。这样的目光只有在他看到他眼前的那个女子时才会有。
她羡慕,可她已经不嫉妒了。
也许,他们天生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也没能将他们分开。
当云七夕和单连城牵着马缓步走在官道上的时候,一辆黑漆大马车与他们错身而过。
云七夕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望着马车远去。
“七夕,你在看什么?”单连城问她。
云七夕回头,朝他灿然一笑,“连城,我们找个客栈住下来吧,我想,我们回京有伴儿了。”
走进县城,他们找了较好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偏远的小县城,从前隶属代国,自被大燕占领以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还是单连城登基以后,才着重关注到这些曾经被忽略的偏远地区,几年来,这些地方虽然赶不上京城的繁华富饶,但对当地的百姓来说,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百姓没办法决定江山由谁来坐,在他们的心中,单连城登基以后的一些政策于百姓有利,他在百姓心中就是好皇帝。
一路上走来人,他们也偶尔打听,百姓们多是对现状的满足,对当今皇帝的肯定。
当天夜里,单连城想着连日来奔波辛苦,本是想早些用完晚饭,让云七夕早些休息。
女人不比男人,他从前上阵打仗,什么恶劣的条件都经历过,虽然云七夕也不是那娇弱的女子,可是在他身边,他就是不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云七夕却微微一笑,“不急,多准备几个菜,晚上有客人来。”
单连城眉宇轻蹙,“什么客人?”
云七夕却闭口不答,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县城,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锦袍男子,下得马车来,客栈的小二帮着他将马车牵至后院,男子缓步进得客栈内。
云七夕站在二楼,下巴指了指,“喏,人来了。”
第463章遥想当年()
云七夕叫来了小二,低声吩咐了两句,小二便下去,恭敬地在锦袍男子面前说了两句什么。
他抬头朝着楼上一望,便看见了倚在栏杆处的单连城和云七夕二人,牵开唇角,抬步朝着楼上走来。
几人相见一笑,入得屋中,屋里的大桌子上早已备好了一桌子饭菜。
两个男人已经落座,云七夕关上房门,走过去时说道,“瑞王殿下这大冬天的,一个人赶路也不嫌寂寞,明知我们也是来这里,何不约了一道?”
单聪淡淡一笑,“这真的只是巧合,我可真不知你们会来这里。”
云七夕笑着觑他一眼,“得了,你本就是故意错开了我们。”
单聪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提起酒壶,将单连城和云七夕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拾起酒杯。
“是我的错,为了赔罪,我先干为尽。”
喝完了第一杯酒,单聪又笑着说,“再说了,你们二人难得出来,我又怎好打扰了你们?”
云七夕笑,“不打扰,我和连城无论在哪里,在宫内还是宫外,我们都是二人世界,谁也打扰不了。”
单连城宠溺地看着她,给她盛了一碗热汤放在面前。
“七夕,你多喝点儿羊肉汤,身子会热和一点。”
吃了一会儿,看着满桌的酒菜,单聪像是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放下筷子。
“不知为何,我突然特别想念大白馒头的味道。”
这话一出,单连城的神色也微微有变,像是想起了什么。
云七夕在记忆的长河里搜寻,似乎忆起一段关于大白馒头的事情来。
那还是在阴霞山脚,与乌尔丹的一场战役,当时她与辎重营五小分队的成员一起混入敌营,最后不废一兵一卒成功将拿下了乌尔丹。
那时,单聪是乌尔丹的驸马,敌军非常重要的人物。
那一次,他们用诚心打动了阿古木,使得他签订了和平协议,因为阿善,他保下了阿朗,也就是单聪。
那一天,他们送乌尔丹的军队出关,在临别时,单聪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云七夕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大概是表达着一种不甘。
不过她倒是记得,当时单连城让戈风送了一袋大白馒头给单聪,单聪当时在看到大白馒头的那一刻,好像挺动容的。
“想吃馒头,这有什么难的?我去问问小二有没有。”云七夕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云七夕下楼,问小二要了馒头以后,略微寻思一下,又多要了两壶酒。
等她回到房间里,两兄弟正碰着杯,似是相谈甚欢。
不一会儿,小二将馒头和酒都送来了。门重新合上。
“在聊什么?”云七夕笑问。
单聪喝下那杯酒,看着桌上的大白馒头,伸手拿了一个,掰成两半,盯着有些失神。
“我被父皇发配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那时我还小,要让我孤身离家,我是害怕的,母妃舍不得我,想来见我,想偷偷把我藏起来,可是父皇像是能猜到母妃的心思,那两天不让母妃出门,我走的时候,连母妃的面都没见到,父皇更是不来见我,出宫时,凄凉得很。”
那样的场景,完全可以想像,对于那时候还小的单聪来说,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苦,苦难猛然降临,自不是一个孩子可以承受的。
单连城捏着手中的酒杯,静静地听着,眼神停滞在某处,仿佛也想起了那一年所发生的事。
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如今单聪再讲起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是已经都释然了。
“那一天风雪很大,我被押运官送出了城,他们虽然没有像绑其他犯人一样绑我,但却一路守着我,让我不得自由。我想过要逃的,我不想远离京城,我怕我会想念母妃,想念父皇,想念宫中的一切,可是我每一次趁着他们睡着了逃,就总会被他们抓回来。”
“我以为父皇只是吓唬我,给我一个教训,好让我以后不要再那么调皮,让我吃上两天苦,就会来接我,可是没有。快走出京城的时候,三哥你来了,在那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亲人。”
他顿了一下,自嘲地笑道,“我当时哭了,本就是个孩子,我以为三哥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但是你只是拿了一个包袱递给我,里面装着好多个大白馒头。如今想来,我在当时本是该感激的,在那样一个冰冷的雪天,你送来的馒头,就是一种温暖。可是我没有,那些馒头带给我的是绝望,它让我明白,父皇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停了一会儿,房中安静一片,桌上的羊肉汤还在冒着热气。
“后来我长了几岁,回想起这件事,我又误读了你的意思,我以为你是想告诉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后来的日子,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
“那一次,我们败了,你们送我们到边关,你又给了我一包馒头,我当时如被重锤猛然敲醒了似的,我明白了,亲情还是在的。可是当时的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必须要让当初陷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云七夕搅动着碗里的羊肉汤,喝了几口,拿了一个馒头起来,说道,“其实馒头很简单的,你为什么要把它想得那么复杂,馒头它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在当时,你一个养尊处忧的皇子突然被发配,最实际的问题不就是温饱问题吗?”
单聪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是啊,馒头它就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我应该感谢三哥。毕竟当时知道我要发配的人那么多,倒是只有三哥,平时不多言语,却能想到来给我送馒头。”
说着他端起酒杯,朝着单连城举起,“三哥,我敬你。”
单连城端起酒杯,与他相碰,说道,“七夕说得对,我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害怕你饿肚子。”
这会儿两人都喝了酒,有了些酒意,提起许多年前的事,虽然有些感慨,但是也都已成过往了。
“其实这些年我并非没有回过京城,我也回过,不过人长变了,又是多年过去,即使回来,也不被人认得了。”
单聪看着七夕,“所以其实在你那一次混入乌尔丹营地之前,我就见过了你,也知道三哥纳的王妃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我与三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因立场不同,因为我必须要报仇,所以只能选择对立。”
云七夕想起来了,他当时确实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想到那一场战役,单聪又是一笑,“我并没有想过我会输在一个女子手里,而且还是一个被我们俘虏的女子。”
“小瞧我了吧?”云七夕眨了眨眼睛,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单聪笑道,“不过我当时并不会把你怎么样,一开始也只是想吓唬你,后来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让我不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