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赵孟清笑道:“你尽管忙你的事,礼部还有你尚书大人呢。”
“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大人,”秦不羡捏了捏衣袖,略带愧色道:“下官在炒菜方面没什么造诣,唯独葵花籽炒得不错,改日送大人一罐。”
不止为何,“葵花籽”三个字一入耳,我便像魔怔了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此地是何地,不辨晦朔与朝夕。脑海中桂花落了一茬又一茬,梨花木的窗格,飘出红泥炉子灼烧葵花籽的香气,我正要看一眼窗子里炒葵花籽的那个人是谁,却见落了地的桂花蓦然之间悉数倒飞,稳稳当当安厝在枝头。
再回神的时候,是有人一本正经地唤我。
“崇安王殿下。”
我转身,发现秦不羡已经站在我身侧,门外的马车载着赵孟清早已远去。隔着这般近,我也看得到了她唇角凝固的血迹以及脸上鲜明的掌印。
卫添果然打了她,还打得不轻。
“您果真来了。”她倒是没有遮掩,直接道。又转向旁边一脸担忧的秦疏桐,握上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是我约崇安王来府上的,你去备茶罢。”
我忍不住啧啧两声,开口的时候怕是不怎么正经:“昨日给东里姑娘送外袍送伤药,今日便握上你这管家的手叫她莫怕莫慌,方才本王在你这府上逛了逛,发现秦大人家这镜子磨得真是又亮又好啊。”
磨镜,乃是姑娘和姑娘做那档子事的意思。
本王看秦疏桐红了脸,便知道她晓得这个说法。不过秦不羡倒是很淡定,经过昨天的领教,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上前先把礼数做足,拜了一拜:“崇安王殿下,还请移步后院茶室,下官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我忽觉得有意思。
一个扇展打在秦不羡耳边,哂笑道:“昨日那一笔买卖令本王不甚满意,秦大人今日怎么还有脸跟本王谈交易?”
“殿下若是不满意,便不会再来赴约了。可如今您得到密报就到我这儿来,便是想做这生意的不是么?”
“你错了,本王不想做生意,本王是来了解真相的,你同卫添同东里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及昨日你没有回答的那一枚玉佩的含义,今日一同说清楚罢。”
秦不羡靠近,明知道此举动危险,却依然贴着我的耳朵,笑道:“王爷,真相也是一种交易。”退回来,面容真诚,笑容纯良,“去茶室谈如何,小人买了新茶。”
023、下毒()
茶室对坐,已近亥时,灯火阑珊。
如今帝京暗流、涌动危机四起,与我对面这个年轻的姑娘有莫大的干系,可她坐在我面前,白衣墨发,安静煮茶,灯火融融映在她脸庞上,叫我生出些错愕,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此刻此刻秦不羡比在本王府上的时候冷静沉着许多,她主动给我斟了茶,又双手端起递到我面前,这一套礼数做得完完整整叫本王挑不出丝毫毛病:“崇安王殿下,东里枝是死是活,全看您要不要出手相救了。”
我在她身上审视了片刻,却没有接过那杯茶,眯起眼睛道:“若本王没有记错,在皇宫的时候,你明明对皇兄胸有成竹地说你懂医术。怎么,现在救不活你心爱的东里姑娘,便来求本王出手了?”
目光扫过秦不羡被那未接过的热茶烫红的指尖,心中快意竟打败愧疚占了上风,一边掏出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一边悠游自在好不惬意,“若本王不答应你会怎么样,去跟我那皇兄告状说本王见死不救?是不是啊秦大人?”
秦不羡见我不打算接,便放下那杯茶,搓了搓指尖,轻笑一声道:“本来小人还没想到这个办法,多谢殿下提醒了,去和陛下告状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法子。”
我也笑:“既然这样,那本王便不用怜香惜玉了。”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捞过那杯茶,从袖口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瓶,拔开瓶塞将瓶中褐色粉末悉数倒进茶中,然后捏着茶盏凑到秦不羡面前——
她终于明白过来我要做什么,望住我在咫尺的眼睛,睫毛控制不住颤了颤:“你要毒死我?”
我灿烂一笑,手指捏上秦不羡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
“这个药不苦。”我安慰道,然后动作利落地把那混着毒药的茶汤悉数灌进秦不羡嘴里。
秦不羡大惊失色,喉咙里溢出呜呜呀呀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喉头一痒一动,一半茶水便无法控制地流入胃里,另一半从口中溢出来顺着脖颈没入衣衫。
我放下茶盏,手掌慢慢抚着她的背,内里也通过手掌的动作渗入她的脊背,帮她往肠胃里顺茶汤。
“这般,本王便安心了。只要秦大人以后不做对不起本王的事,本王便定期给你解药,不叫这毒取你性命。”我笑得温和。
她似是难过到了极致,甩开我的手掌,转过身去,躲着我的视线,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把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的水泽和从口中溢出的茶汤都悉数抹了去。
这个姑娘一直冷漠疏离,从不攀附权贵,做事也自有风骨,就连本王把她惹得暴躁发怒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如今却哭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被狠狠抹去的眼泪,却叫我有些心疼了。
我便是这样一个烂人,一个手段卑劣的纨绔,一个阴狠狡猾的恶霸。
可是,这个人威胁到了阿遇,我无法允许这个人逍遥自在。所以即便方才秦不羡不打算去和卫添告状,我打定了主意给秦不羡下毒。
面前的秦不羡大概真的不知道我的想法和目的,她抹完眼泪和茶汤后缓缓转回头,偏偏又提到那个名字:“既然殿下和下官这般不客气,那下官便也把自己的请求直说了罢。”神情微动,凛冽笑道,“下官有法子让东里姑娘活过来,但是需要殿下您、程遇公主、以及下官自己的血各一碗。”
她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这怕是直接挖了太岁。
本王生怕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她挺直身子,目光愈发坚定起来,不曾妥协半分:“下官说,要取您、程遇公主以及我自己的血各一碗。”
“啪——”
半合半开的扇子带着狠绝的力道在离她的脸半寸的地方停下来,扇骨虽未落在她的脸上,但已被收不住的内力震得悉数断裂。
她着实愣了一会儿。反映过刚才发生了什么后不哭反笑,凑近几分,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下官要取您、程遇公主以及我自己的血各一碗。”
扇子应声落在地上,我在她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怒红了的一双眼睛。
她低下头,捡起那把扇子,又递到我手边:“殿下就算真的扇了我,我这句话也不会变。取一碗血死不了人的,殿下太敏感、太宠爱她了,程遇这根软肋也着实太软太不争气了一些。若是圣上知道他相亲相爱的皇弟还有这么一位挂怀着的病弱美人儿,不晓得会如何开心。”
“病弱”二字一入耳,惹得我眼生出一片潮湿,忍不住捏上她的脖颈,咬牙道:“你信不信,只要本王一用力,你现在就会死?”
她拼尽全力扣住我的手,阻止我进一步动作:“下官当然知道,我不过蝼蚁草芥,死不足惜,可殿下你呢?你愿意做一辈子王爷么,你愿意一辈子不让程遇露脸么?你握着兵权从未交出来过,不就想着有朝一日帝京起兵,登上帝位,让程遇光明正大地做你的皇后吗!”
越往后面,她越觉得呼吸不畅,可依旧不知死活地把话说了下去:“如若此时东里枝不活过来,陛下他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左右他已经失去心爱的姑娘了,我若告诉他程遇的存在,他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我欠东里枝一个恩情,我只要程遇出一碗血,让东里枝再活个三日,了却东里枝一个心愿,也了却圣上这一个念想,他自此可能会心怀遗憾而一蹶不振,大锦江山对王爷来说便唾手可得。一碗血换你二人日后坐拥天下、共赏山河、再无所惧,南国府的小姐公子也能不被胁迫,安安稳稳活出一个有尊严的模样,这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时光一个轮回,刹那间又倒回十五年前。
锦国二十六年,冬至,我领兵十万攻打南国;南国国君自缢后山,南国都城淮安如探囊取物唾手而得;可我花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找到那个曾经救过我的小姑娘,除夕夜,终于在冰封的护城河底发现了她的身影——她被一个衷心耿耿的小太监抱在怀里,那个小太监早已动成冰块,而她却勉强留住了一口气。
可也紧紧是一口气而已,这十五年她每时每刻都在经历伤寒病痛,早已不能如一个寻常姑娘那样灵动活泼,甚至连出门走路也渐渐成了不敢想象的奢侈。
“殿下”耳边秦不羡的喘息从低沉急促转为喑哑无声。
我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我花了很久去接受、去思考秦不羡的话,终于觉得这个交易如她所说,是划算的——有生之年,程遇要有个身份,南国府的公子小姐也要有个光明的前程。
于是稳定下心神来,放过秦不羡——如果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如果真的可以成为这样,那我或许可以忍着心疼去取阿遇一碗血。
放手的那一刻,秦不羡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都瘫软过去,重重砸在地板上。
空气刹那涌进肺里,激得她剧烈咳嗽。
我一把把她捞进怀里,强迫她看着自己,目光如刀,一寸一寸刮着她的皮肤:“秦不羡,这一碗血怕是要让阿遇卧床三日。”
秦不羡把他的纠结和心疼看在眼里。
没有任何预兆的,她忽然轻快地笑出声:“说起来,下官也要取自己一碗血的,这碗血只会比程遇公主多,不会比她少。但是却不见得会有人为了下官心疼成这副模样。”
我发现自己心中很不想提那个人的名字,可最终还是说出来:“怎么会没有人心疼你,今日在大街上,赵孟清赵大人不是很心疼你么。”
怀中的秦不羡蓦地一僵。
这反应让我不快,我便捏着她的腰强迫她更靠近自己一些:“果真叫本王说中了,你莫不是也瞧上了他?可他早上宁可去藏书楼找七国神战志异也不愿意去卫添身边救你。”
这句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清清楚楚发现了自己语气里的醋味儿。
好在是秦不羡绝不可能往这方面想、于是也绝不可能察觉出我的嫉妒。她只是愣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道:“赵大人比世上最好的男人也好个千百倍,下官怎么配得上他。”
024、你来做本王的软肋如何()
赵大人比世上最好的男人也好个千百倍,下官怎么配得上他。
这句话可真是妾意浓浓,令人动容啊。
本王略做分析,这句话前半句意味着,在秦不羡心中,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被赵孟清比了下去;后半句意味着,秦不羡不是没有考虑过和赵孟清在一起,只是她觉得配不上——如果她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就会和他在一起了。
也多谢这句话的提醒,本王想起来了上午同吕舒聊天时萌生的那个念头。
我勾了勾唇角,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衣袖将怀中的秦不羡整个拢起来,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双唇贴近那白皙的耳朵,笑道:“秦大人,你也知道皇兄一直想从我身上找一根软肋,可他一直没有发现阿遇的存在,以皇兄的性格,他必然不会放弃,不如这样,你来做本王这根软肋,如何?”
怀中瘦弱的人儿打了一个清晰的颤抖,肌肉在那一瞬间的颤栗隔着不厚的衣衫传至我的胸膛,不知为何,竟激得本王的心也跟着一颤。
她确实震惊到了,眉头一点点聚起,细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明明是这样简单、这样明确的一句话,她仿佛花了很久才理解透彻。
“你让我做你的软肋,让我去面对来自皇上的胁迫,让我去做一面挡剑的盾牌,让我护着盾牌后面的、你真正疼爱的那个姑娘殿下是不是这个意思?”她哂笑一声,问道。
“没错。”我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她从我怀里缓缓抬头,勉强对上我的眼睛,脸上的笑很勉强也很恍惚,仿佛是一个失了魂魄的人脸上的笑容。
我被这个笑晃得微微一怔,却听怀中的人儿问道:“卫期,你做过噩梦么?”
本王竟没有先去思考这个问题,第一反应是问她:“你方才叫我什么?”
怀中人竟坚持着继续追问:“卫期,我问你可有做过噩梦。”那瞳色深黑却不带怒色、只带着真诚的求知欲的眼睛望住我,“我很想知道这些年你睡得好不好。”
我略一思索,淡漠回道:“还不错。”
可脑海里轰然涌上的是,这半年来日日奔入本王梦境的那个姑娘凄凉又凌乱的身影。
她自然不知道我这半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于是哑然失笑,喟叹道:“我有很长时间都不明白,伤害别人的人为什么可以逍遥自在、日日好眠,而被伤害的那个人却寝食难安,噩梦如影随形。”
我眉头怕是皱得厉害,连带着眉心的肌肉都阵阵酸疼。因为我想起来,今日清晨,我来秦不羡府上接她入宫救东里枝,秦疏桐和我说秦不羡睡眠很浅——难道是因为本王?
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如水草一样缠成一团悠悠上浮至喉头,以至于我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稳:“难道是本王让你寝食难安,噩梦如影随形?”
“殿下,”她又改回了原来的称呼,也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回我让她做自己的软肋这件事上,“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我默了半晌,然后一一列道:“得不到阿遇的血,东里枝没有复活的可能,或者你体内的毒在三天内发作,你府上这位漂亮管家仿佛也不小了,正好本王的军队里有好些没有成亲的将士——你选哪一个?”
若说前两条她还能不在乎,关于秦疏桐的这一条便真的触到了她的心理防线,惹得她情绪失控,颤抖着抓住我胸前的衣襟,将一张脸埋到我肩窝处,我来不及细想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就觉得肩上一沉一痛,紧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