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原来如此。
太好了,不认识,不认识。
我当即从惶恐中解脱出来,心下一个放松,心中所想竟脱口而出:“哈哈哈哈不是我不是我。”
面前的秦不羡脸色便不大好看了,皱眉审视我道:“不是你你便这么开心么?”
我打了个干哈哈挡过去:“没有没有,不是本王,本王真是遗憾,这是遗憾之笑哈哈哈,遗憾之笑哇。我若是有个你这样美若谪仙的师侄,怕是做梦都要笑醒。思及此处,真是羡慕这位尹兄啊哈哈哈。”
那一天的秦不羡有点奇怪,听到本王这番话,便凉凉一笑道:“我也很羡慕他,能将前尘往事都抛却,自此潇洒自在对酒当歌,护一护他心爱的姑娘,把天下都放下。”
“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那你管我什么意思作甚?”
本王被她这一刺激,坏脾气也上来了,捞过她的腰便往怀里带:“我虽然不是你口中这位师叔,但我日后可是要成为你的夫君的,这样一算,本王对你而言岂不是比你那个师叔还要亲。”
她身形一凛,抡起胳膊要打我。
我一把攥住那小细胳膊,拉住她将她按到旁边的树上,笑也变得不甚正经:“秦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就前些时日,在你府上茶室,你为了东里枝跟我求了两碗血,现今东里枝这一桩事上本王也算是尽了心使了力,你当初答应过本王的,做我的软肋,你可还记得?”
怀中的人儿怒红了一张脸。
本王又贴近那凶起来的小兽状的人儿几分,笑得花枝招展:“不记得不要紧,你体内还未解掉的毒,以及你府上还未出嫁的女管家,都可以帮你回忆起来。”
她气到了极点,踮起脚,往我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这动作一如当初,对本王毫无攻击力不说,还容易惹得我心神荡漾。
我腾出一个手从怀里摸出解药,捏着她的下颌往她嘴里灌了一颗。
但是秦大人有些不识趣,到口的解药被她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还吐到了本王的身上。
“混账,你就让我死了罢。”她背靠着大树,气得脸颊鼓鼓的模样在本王看来十分可爱,于是本王更荡漾了。
荡漾中的本王往自己口中灌了一颗药,笑眯眯地望着她,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就贴上她的唇,把那颗解药强行渡了过去。
秦不羡的唇很凉,凉得就像清晨鲤鱼路过甩到荷叶上的池水,就像深夜星月流转落在扇骨上的夜光,甫一触及,这凉便沁入心骨里,刹那间飒飒风雨化作簌簌雪霜,时光斗转星移,心海上冰封万里。
粗浅些形容:本王占便宜占到不能自已了,希望时间冰封在此刻。
若不是她甩了我一巴掌,我怕是还不愿意挪开。
本王不以为意,眯眼笑道:“等皇兄度过这些时日情绪稳定下来了,我便去”
便去求他赐婚这一句还没说出口,面前的秦不羡一双桃花眼里,已经是滚滚水泽。
“你怎么哭了”我慌了慌,抬起袖子想要给她擦一擦,却听“啪”的一声,她又抽了我一个耳光。
“本王”
“啪——”她双目赤红,打了我第三巴掌。
我听到自己轻蔑的笑声响起,嘲讽的话也随之而出:“你以为本王很喜欢你不成?不是的,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好在是你好像也很清楚这一点,一直张牙舞爪拒本王于千里之外。这样也好,你本就是一个棋子,本王对一颗棋子犯不着疼着宠着,只要用到你的时候便拿过来用就是了。”
她眼睛睁得很大,眼泪簌簌而落。我从这双眼里看到一个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自己。
我本以为她又要打我,我甚至都推演好了她出左手我该如何闪躲,出右手我该如何迎上。
可她没有再出手,只是抬起右边的衣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我看到有血聚成束从她垂着的左手手背上流出来,瞬间明白,方才她用力打我的时候,取过血的左臂伤疤又裂开了。
我想碰一碰却被她躲了过去。
柳絮飞过来又飞走,她面色激动又隐于平静。
“卫期,”她又开始直呼我的大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但是这不能是你屡次三番欺侮我的理由。你对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有想过程遇?你明明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她,为什么却一直不遗余力招惹我?她若是看见你同秦不羡卿卿我我该作何感想?”
说完这一段话,便甩袖而去,玉花冠再次在挣扎之中掉落,她走的时候,长发尽数垂下来,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捡那玉花冠。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待秦不羡走后,我竟捡了那玉冠,不管不顾奔了帝京西市的状元书屋去,绕过李记小笼包,绕过六坊豆腐花,绕过凭雨楼的说,绕过书店老板陈兰亭,直接去了后面的印坊,见了程遇。
她看到我后惊得手中的书卷都掉到地上:“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捡起那卷书,封面的名字落入眼帘,依然是七国神战志异。
这一次我没有递还给她,而是直接揣进了怀里,我倒要回去看看这一本书到底写的是什么,身边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在看。
程遇见状,有些傻眼:“卫期哥哥,你怎么了?”
“阿遇,你同我说实话,”我第一次对她这般严肃,也第一次同她这般直截了当,“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模样一如往常般安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来问我这个?”
“你认识秦不羡么?”
她哑然失笑:“你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认识这位秦不羡?”
“因为,从我班师回朝第一天,她就提到了你。十五年过去,这世上知道程遇公主的人并不多,知道你还活着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知道你在帝京的人更是只有我同徐光照这几个,为什么秦不羡知道你活着,甚至知道你在帝京?为什么她对你这样熟悉,你却不认识她?”
程遇低头不再看我,伸手捞过一只猫放在膝上,手指捋着猫背,倦倦道:“既然是回京第一天便听到这位姑娘提我了,为什么上次来没有告诉我,今天才来质问我?天下的人这么多,我怎么会每一个人都认识,况且,我已隐匿十五年”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她手下的猫惊了一跳,迅速蹿下她的膝盖溜到墙角。
她也吓了一跳,不再是恬静安然的模样,而是皱眉冷冷地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的语气并不好,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摆出来对质道:“我从未提过她的性别,你为什么”
我顿了顿,看着那双明亮无尘的眼睛:“你为什么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047、南国罪臣之女()
我以为程遇的脸上会出现慌乱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反而更加平静,平静到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鱼干,对躲在墙角处的那只猫招了招手。
我皱了皱眉:“阿遇。”
那猫又跳到她膝上,一口咬住鱼干,为了表达感谢,便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贴近程遇的掌心,扭着身子蹭了蹭。
“阿遇。”
她依旧没有看我,手指从猫身上长长的毛里游过,勾了勾唇角道:“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阿遇,她知道你的存在便已经开始对你有所威胁了。所谓知彼知己百战而不殆,我对秦不羡了解甚少,可她认识你,我以为你也认识她,所以才来”
“卫期哥哥,”她打断我,终于抬头看我,面上虽然不见波澜,可眼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和被怒火激出来的潮雾:“有些往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提起的,忘却一些事情需要花很长时间,经历过的那些伤痛,做过的那些噩梦,除了自己没人能帮我承受。所以,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个人,我花了十五年才忘记的一桩恩怨,你凭什么想提就提,想问就问?”
我不知秦不羡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么恩怨牵扯,可听一向乖巧恬静的阿遇又提到十五年前,便瞬间怔住,惶然无措地看着她。
十五年前,是我带兵攻占了南国都城,我是她口中伤痛和噩梦的起源。
她哑然失笑,猫背上的手指勾起,苍白的骨节显露出来,眼中的雾气渐盛,带着委屈和绝望:“是啊,你们这些随意侵占别国国土的人,哪里知道那片国土上的子民没了国家,没了尊严,沦为俘虏又无力报复是个什么感受。所以你便可以肆无忌惮来质问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来揭我的伤疤。”
我蹲在她面前,攥住她的手:“阿遇,我并非你说的这样。这十五年,我没有一刻不后悔”
她眉头微蹙:“总之今日已经提到了这些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来问我关于秦不羡的事,今日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道:“好。”
她把手从我的掌心抽离出来,继续抚着那只猫,冷冷道:“十五年前,冬至,十几年不曾降雪的南国大雪纷然。你同你的皇兄卫朗一同攻打南国国都淮安,我父皇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自缢后山枫林,将千种过错与万古罪名都揽于自身,以死换你们优待我南国子民。
父皇云去,南国皇宫的女眷多向我一样,怕城门被攻陷后受你们欺侮,于是跳河的跳河,投湖的投湖,无一人愿委曲求全;南国朝堂的大臣们,也多刚烈之辈乏宵小之徒,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肯提剑自刎也不愿跪地求饶。卫期哥哥,当时情状是否如此,你当记得清楚。”
“嗯,我记得。”
我想起当时开城门时看到向着城门自刎的一排着官袍的大臣,也想起找寻几日几在夜护城河底发现的冰封身影。心中愧疚泛上,悉数堵在咽喉,吞也不是,吐也不出,难过不已,悔也不及。
“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叫我忘不了。”她眉头拧成一股,暗暗攥紧了拳,又一点一点松开,不住地抚摸那只猫的后背,我晓得她是借此来舒缓情绪。“此人就是我南国的辅政大臣,我母后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陆。”
秦陆。
本王记得。
同卫朗围攻淮安那一日,城门不攻自开。紧接着有一个玉冠白袍广袖翩翩、瞧着仙风道骨如云上来客的人朝我们款款走来。本王不禁大为惊叹,觉得此人风骨卓然至斯,大概是要效仿东晋谢安石,以一人之力挽江山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他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广袖一甩,仰头大呼一声道:“我等你们等得好辛苦哇!”
在本王的印象里,这句话向来是敢死小分队的头儿的经典台词。
就在本王以为他要掏出一颗炸药同我们同归于尽的时候,他这厢又高呼一声:“各位爷爷!小臣秦陆给你们行礼了!”
接着扑通一声,给我们认认真真地跪了。
这是什么操作本王并不晓得,那一日他说的什么话本王也都忘光了,只记得二皇兄和我一样杵在马背上做木鸡状,只听他在风雪浩荡的声音里,将头磕得哐哐哐格外响。
如果说这件事教会本王一些道理的话,那这道理便是——永远不要以貌取人。有些人长得俊俏,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风华绝代如何,风神秀彻又如何,在他哐哐磕头的声音里,这些都化成一绺烟,风雪一吹荡然无存。
后来,二皇兄淡定地赐了他死:“行军打仗惯了,本王最恨没有骨气的人。弓弩准备,送他上路罢。”
于是一声令下,乱箭穿身,血水自那高大又俊雅的一具身子里飞溅而出,脏了一身洁白无瑕的袍子,也脏了城门前厚厚的一层雪。仙人跌落云头,落入凡尘,沾满泥污,思来除了一声喟叹,觉得造人的神仙不长眼、空把一副好皮囊送给一个佞臣贼奸,也别无他法了。
面前的程遇相比也是想起来的这桩事,于是难掩愤怒叱道:“我父皇曾称赞他是国之重器,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便是这样的重器,在你们即将攻入城门的时候,绑了守门的将士,绑了抵抗的禁军,不管南国子民的死活,也枉顾千古的骂名,大开城门迎接你们进入,甚至在城门前下跪求饶,胆怯谄媚至这般形状,奴颜卑骨至如此地步,算作什么辅政大臣,算作什么国之重器,又凭什么受我南国世代倚仗敬仰?若不是他已被乱箭射死,我宁可自己不管这副身子了,也要找到他,抽其筋剥其骨,挂于城门,以警后世。”
她终究忍不住,眼泪滚滚掉下来,她放了那猫,蓦地凑近我,盯住我的双眼,声音里是压制不出的哽咽和怒焰:“你猜,我这位舅舅和秦不羡是什么关系;你猜,秦不羡这个人,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也不想提?”
我想我猜到了。
那玉花冠、月白袍,一身男装、神清骨秀的秦不羡,同当年那位风姿卓华、容颜俊秀的秦国舅,何其相似。
于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手掌抚过她的背,我想给她些安慰,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轻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阿遇,都过去了”
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哭出声,数不清的水泽冲出眼眶,将我的衣襟都打湿。
我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我不好。”
怀中的人儿已经委屈到极致,开口的时候连抽噎声都格外清晰:“我可以不恨你,也可以不恨你的二皇兄、不恨当初攻入淮安的锦军,南国走到哪里是南国的命数。可我不能不恨那个大开城门请敌入国的秦陆,也不能不恨现在逍遥自在身体安康的秦不羡。不管她现在在锦国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风生水起,可她在我心里,永远是南国罪臣之女啊”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心疼:“阿遇,忘了他们,不要想这些事了。都怪我,我不该来问你这些事情。”
她从我怀里直起身子,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卫期哥哥,你不要被秦不羡好看的模样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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