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愣住。
眼前是一个嵌在两山之间的低洼山谷中,长满红枫,早春时节山谷中竟是一片深秋景色,成片成片的枫叶从枝头飘落,洒在绿草地上犹如十里红绸。
山谷的中央一条小溪潺潺流淌而过,如秀缎般飘飘摇摇,温润中略带一丝凉意的风拂过面颊,可见漫天枫叶旋转起舞,本是一片盎然之色,稽琬却感到一丝寂寞苍凉,靠近溪流不远处是一片小竹林,能看到竹林掩映下的一角石屋,稽琬抬脚慢慢朝石屋走去。
“观澜居”稽琬默默念着矗立在石屋前一块大石上的字。
字体遒劲有力,锋利中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风流,待稽琬上前才发现观澜居三个字的下方还写着几行蝇头小楷:吾名赵孟战,道号观澜,乃玄天宗修士,吾少时孤苦,无意中得天地厚爱,隐窥见长生之路,营营汲汲才略知皮毛,而后得以入玄天宗,待吾引气入体,感应天地灵气致凝气筑基,而后结气成丹,方才发觉沧海成桑田,悠长岁月已过,吾有因果未结,遂远离师门、出致凡尘、望了却因果,奈何……。
后面的字隐隐看不清了,只约约能够看出有“有缘人”“望慎之”几个字。稽琬心中对于石上所述修士和玄天宗是一概不知,在她的生活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所谓的修士到底是什么,更遑论说玄天宗这样的宗门,稽琬虽满腹疑惑,却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那扇石屋的大门。
屋内整洁干净,大约十余丈,窗机明亮,却简朴的让人讶异,整个房间只有一个蒲团和一张方桌,除此之外便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画中之人华冠玄衣,手持利剑,通身气派凌然,眉飞入鬓,目光冷峻,这大概就是那个赵观澜了吧?稽琬心中如是想着,只是不知道这个赵观澜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修建一幢石屋所谓何?但不妨碍在幼时的稽琬心目中对画像上这个人的感觉,那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稽琬在屋内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她静静立于画像前,脑中有种模糊的感觉,在她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竟渐渐有种父亲的形象与画像中的人影重叠的视觉,当然,并不是说两者长相有多么相似,而是一种眼神。那种隐隐带有的强大的自信和沉稳让她觉着相似。
良久,看着画像中人那双冷肃却又沉静的眼睛,稽琬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踮起脚尖默默抚上那双眼,刚抚上去便感觉到手心一麻,稽琬瞪大双眼,怔怔的看着她眼前的这双眼睛,柔和、温润仿佛又带着霸气,深邃的犹如星辰大海一般,似乎尘世间的种种,都隐藏在这一双眼眸之后,眼神中仿佛具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让她根本就无法将目光移开。
随即,她便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好似有无数讯息在顷刻之间,涌入她的脑海中,一时间,她仿佛置身于烘炉之内,又像是藏身于冰川之中,冰与火的感觉不断转换,朦胧中,她像是眼睛看到了无数她以前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事物,姬琬脑中简直要爆炸一般,顷刻间让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稽琬双眼渐渐模糊起来,直到手中有触感,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她手里,她的眸子才开始渐渐晴朗起来,稽琬微微一低头,看向手中捧着的东西。
“太衍经卜”
稽琬默念着手中的册不厚,用的也不是她常见的纸张,而是一种似绸非绸的材质,发着微光,轻若飞羽,触之生温,充满了灵气,稽琬盘坐在屋中的蒲团上翻开书册,没想过要把书简带走,因为在她的想法里,这书册是归石屋主人赵观澜所有,是以就算目前主人未在,甚至已逝,她也只有读看而无带走的权利。
稽琬看着书中所写,喜不自禁!
这是一本高级的易算经书,比起父亲所留的卜算经书不知要高出多少,她甚至觉得两者之间犹如天与地般无法逾越!
稽琬渐渐沉浸在对全新而又未知的易算中,此时的她犹如干瘪的海绵掉入大海中,欢快却又迅速的吸收书中所述的知识,双手也是无意识的画着卜、掐着决,渐渐地,在她周身缓缓汇聚起一缕缕金光,像是嬉闹的孩子般争先恐后的窜入这个单薄却又挺直的身体里打着旋,慢慢的朝丹田内涌去。
许久,稽琬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而后长喟一声,就像是长久行走在沙漠之中的人沐浴到了久违的雨露般浑身舒畅,稽琬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眼,低头望着手中的书简,待看清手上被咬的蛇印时,免不过心里一阵震惊!
手上的蛇印在不知不觉中竟慢慢消退了,只剩下一道浅显的痕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没发现手上还有两个小小的印子,待过几天,也许手上的印子就会消退了,只是现下这种情况,稽琬心中有着更为的强烈的惊叹,那便是手上的这本太衍经卜!
第五章:洞居太衍卜()
稽琬对于自己偷偷所学的卜卦之术不过源于稽离隐放在屋中暗格里的一点浅显解释,凡人有生老病死,区区百年时间不过是以卜卦自我慰藉而已。
卜者,算也,占卜以推度吉凶,卦者,筮也,落卦以测定气运。
这就是稽琬最初偷学卜卦之术的缘由,也是她认为卜卦的最高境界,要知道能够预测吉凶,观晓气运那是多么厉害超凡的能力,村里的智者也不过夫子一人而已,在稽琬心中,夫子博学睿智,不出门便能知晓天下事,懂万千道理,可有一样夫子不知,那便是卜卦,是以,稽琬对卜卦之术充满了好奇和热情。
手中这本太衍经卜也不过薄薄一册,但在稽琬读来却犹如深渊浩海,无穷无尽的意识被灌进脑海,稽琬心中震撼,那是一座哪怕她穷极百年时光都无法窥全的宝山,稽琬隐隐觉得太衍经卜像是为她打开一扇未知的、全新的,甚至神圣的大门。
稽琬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上的经卜,慢慢起身朝画像后的暗格走去,这本经卜虽然珍贵深奥,但稽琬并没打算带走,从小父母就曾教导,他人之物,不可妄动,非是自己之物,更不可妄拿。
稽琬双把书册轻轻放在原处,双手轻柔的在书角抚慰熨平才慢慢把手缩回,可就在手离开书册的瞬间,之前还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书册,而今竟然灰蒙蒙,毫无灵气可言,姬琬有些目瞪口呆,重新拿起书册后却发现她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只字片语。
稽琬心中不安,急的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自己把书册弄坏了吧?她不是故意的,怎么办?
稽琬摸着手上的书册,抬眼看着画像上的人,不由的跪在画像前的蒲团上,头触地,朝着画像缓缓磕了三磕,满脸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把你的书册弄坏了,。,等我回到村里,我去问问夫子,到时候想到办法,我会努力修好的,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随后才把书册重新放回暗格,待稽琬抬起头,朦胧间似乎看到画像上的赵观澜眼睛眨了眨,嘴角微翘,头微微颔了颔,稽琬一愣,有些迷惑的瞪圆了眼睛。
稽琬懵懂的看了眼墙上画像,这才缓缓起身,准备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却发现路早已断了,环视一圈,,整个房间堆砌的宛如天成,没有门没有窗,只剩下房内的一蒲团方桌和画像,这下可真是欲哭无泪,怎么办?没有路还怎么出去,娘亲还不知道在家有多着急,难不成得一直被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就算不被闷死也会被饿死的,稽琬靠着墙角,心里一慌,眼角含着泪,低首把头埋进胸前,慢慢坐了下去。
良久,稽琬迷迷糊糊中无意识的将身子慢慢调整成了盘腿状,双手自然而然的放在两膝,心中默念起之前看过的太衍经卜。
渐渐地,她脑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手不由自主的随着意识中的太衍经卜所述开始缓慢的动作起来,五指微张,双手掐诀,顺着脑中的思绪,渐渐地意识中出现一团灰蒙,其上散布着一缕缕金色的丝线,杂乱却又似乎含着某些规律。
稽琬集中精神想要努力看清那些金色的丝线,似乎她的潜意识在急切的催促着她让她捋顺那些丝线,她甚至心中有种预感,只要能够看清看懂金色丝线的规律,她就有所收获。
稽琬心中一动,思绪裹着太衍经卜努力朝那团灰蒙靠近,心中一片澄澈,慢慢释放自己的意念,口中不由轻轻读出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余其一线生机……”。
突地,稽琬感觉脑中轰的一声,灰蒙中的金色丝线开始慢慢活动,越来越快,而后渐渐缓下速度,金色丝线开始慢慢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按着规律排列,她甚至能感觉到有的丝线调皮的扭着身子排错了位置,却硬是被其它的丝线牵扯着拉拔着带其回到原有的位置。
稽琬不由扑哧笑出声,真好玩,这些丝线像是有生命有意识般,等到稽琬再用心看着这团丝线时,已经能够看清了,只见金色丝线排列成了几个大字:《太衍经卜》曰:“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稽琬一愣,随即轻轻念道:“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也就是说这次连天都助我,无有不利,必定能够顺利归家?
稽琬心里一定,慢慢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就像是劳作了一天,疲惫沉重,心里想着,怎么这打个坐休息一下竟是比平常上山还要累人?
稽琬慢慢瘫在地上喘着气,渐渐平复后才重新环视四周,便发现屋内墙上所挂画像旁有一处闪着微弱的青光,在这之前明明是没有的,为什么她现在能看到这青色光团?
稽琬无法解释这等异常,只得抬起步子悄悄靠近,发现青光像是跳跃般越来越亮,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一番,却不防刚伸手摸到青光便感觉一阵强烈的吸力自外间而来,稽琬脑中一荡,朦胧间再回首,人却已经立在山谷外。
真是怪事!稽琬心中疑惑,却又不知是何缘由,本想停下来好好看看蹊跷,奈何天色已暗,心中又担忧母亲焦急,这才急急往山下奔去。
村中人声鼎沸,柳槿卿脸色苍白的立在村口,双手紧紧拽着身侧的衣摆,无神的看着几个孩子耷拉着脑袋立在村长跟前,隐隐只听见村里其他人低声和村长说没找到人,柳槿卿身子晃了晃,复又抬眼望着村口,紧锁着眉头望着远处,天色渐暗,她心中像是有团火在烧却又冰冷的发颤。
若是琬儿有个好歹,她…她不敢想,离隐没了,她的魂早就跟着去了,只余这残破的身躯熬着,如今,若是连着琬儿也…她怕是再也扛不住了,只是到时候怎么和离隐交代,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啊,心中一痛,柳槿卿低头弓着身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掏出来般。
稽则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单薄却又不失清艳的女人,几年没见,身体愈加孱弱,只是神情却没改分毫,仍旧是那样冷清又带着隐隐的傲气,有什么可傲气的,哪怕曾经再高高在上,不也已经跌入凡尘,落魄无依,不然,离隐也不会英年早逝,想起稽离隐,稽则狠狠的盯着摇摇欲坠的柳槿卿,恨不得转身就走,眼不见为尽,只是想到稽琬,脚下却是没动,只因那是离隐留下的牵绊。
“村长,那个身影是不是小七?”不知是谁梗着脖子喊了声,柳槿卿身子一震,急忙抬眼看去,眼里乍然迸出惊喜,是琬儿,是她的琬儿,柳槿卿跌跌撞撞朝着那个人影奔去,一把抱住稽琬,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听得周围的人揪心不已。
第六章:灵珠测前路()
雕花木床上,床幔绰绰,隐约可见紫色蔓藤并着粉白小花点缀其中,即便木床色泽微微带着暗哑,床幔也不再崭新,依然能够看出其中的清雅和灵动,床上一团小小的隆起。
稽琬微微蜷缩着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其中紫色的蔓藤不眨眼,心里慢慢浮起赶也赶不走的悲怆,娘亲的身子本就孱弱,刚刚又因为自己失踪心中悲痛,待回到家中,周身萦绕的气息像是已经油尽灯枯般,再也经不起摧残。
她已经六岁了,再过几个月便是村中十年一次的祭祀大事,也不知道娘亲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若是不能,她该如何?想到这,稽琬心中一阵闷痛,抱着被子慢慢靠在床柱上,脑子里想着明天还是早些去问问村里的医者,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让娘亲稍微好点的办法,只要不是上天入地,她总会想法子做到的,稽琬侧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握,天无绝人之路,苦难总会过去的。
稽家村十年一次的祭祀在八月初八这一天正式开始,到这一天,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焚香沐浴,穿上新衣新袍表示对祖先的敬崇。
稽琬几人立在村长和村里壮汉身后,看着村长躬身立在祠堂门前虔诚的祈祷,不由得心里愈发紧张,他们这些不足十岁的垂髫孩童是十年一次祭祀的主要成员,村子里每隔十年举行的祭祀大典都是为了他们这些不足十岁的孩童。
“小七,你说我们进去后会不会有希望啊?”稽莲芽一双大眼咕噜咕噜踮起脚尖左看右转,伸长脖子望向祠堂,眼里隐约透着紧张不安。
稽琬垂着头,心里挂念在家未曾陪同来的娘亲,娘亲的病愈发严重,上次劳心伤神下精神更加萎靡,村里的医者也没有办法,她心里害怕彷徨却又无计可施,村长说只要这次能够通过祠堂里面明珠的认可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她现在心心念念希望老天保佑自己能够通过,这样就不用担心娘亲的病了,咋然间听到稽莲芽的话,稽琬心不在焉的嗯了句。
“我也希望我们都能过,听夫子说若是有谁能够让明珠发光,以后谁过得就是另外一个人生了,我阿爸昨天晚上紧张的睡都没睡着呢”稽笃嘟着嘴,挤眉弄眼偷偷嘀咕,圆胖的小脸上五官生动可爱,稽莲芽见他滑稽的样子,心里的紧张一下缓和许多。
“村里男丁和十岁以下的孩子和我入内,其余众人在外等候”
村长声音平和,这已经是他带领的第四次入祠祭祀了,前三次都很顺利,唯一的遗憾就是孩子们怎么努力都不能让给祠堂中央的明珠发出光芒,哪怕是微弱的一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