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扭扭的两个红色小字:长歌。
他犹记得,这是长歌八岁时,有一回瞧到他的侍妾给他绣锦帕,她便动了小心思,偷偷的学着也给他绣了一方,作为那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那一年,他舍了收到的各种名贵礼,只留下了她的帕子。
那一晚,他梦到了夙雪……
此时的孟萧岑,绝对不会预料到,自小任性的长歌,这一次,竟一语成畿……
他原以为,那般死心踏地爱着他的姑娘,会一直爱下去……
他原以为,他倾尽心血养大的小公主,会在他身边永远做他的公主……
可是,后来的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方才知晓,彼时的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是他亲手,将揉进他骨血的丫头,推向了别人的怀抱……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
入宫的马车,在宣华门停下。
侍卫例行检查后放行,马车驶向外九城的羽林军总营。
皇城,分内九城和外九城,大内侍卫镇守内九城,羽林军守外九城。
而皇帝与后宫,全在内九城。
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羽林军是见不到帝王的,除非有召谕。而暂时,长歌也不想见尹简。
思索了会儿,长歌朝对面坐着的尹诺说道:“王爷,长歌会好好表现的,您放心吧,不用担心我闯祸,我会乖点的。”
“呵呵,那就好,多历练历练,对你的成长有好处。”尹诺微微一笑,目不转睛的望着这张刻在记忆中的脸,他只觉得,死寂了多年的心,又渐活了过来。
两人相视而笑,一路闲聊。
不多会儿,马车到达军营,长歌跳下车,朝尹诺挥手作别,尹诺又叮嘱几句,方才离去。
羽林军的营地很大,长歌大略扫视了一番,然后挎着包袱上前,给营地守卫的羽林军出示了她的入伍批文。
“哦,你就是孟长歌啊,跟我来,朗统领已经在等你了。”对方看到批文上的名字,立刻堆着笑说道。
长歌抱拳,“谢过兄台!”
……
城外。
一株百年老树下,一队人马静候待命。
远处官道上,一骑快马乘风而来,马蹄扬起的沙尘,漫卷一方天地,教人无法看清马上之人。
但仅凭衣着与身姿,他们已认出了来人。
“吁——”
棕马近前,来人勒马停下,矫健的跳下马背。
“属下参见主上!”
数人跪地,齐声叩拜。
“起来吧!”
“谢主上!”
众武士起身,来人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他一瞥旁侧的人,道:“离岸,本王即刻回国,你即返回汴京,长歌已入宫,你在外面接应她。记住,舍你之命保她的命,本王不允许她再出半点差错!”
“是,属下谨记。”离岸拱手,垂首作答。
孟萧岑冷然的面容,在春寒陡峭的劲风中,略显苍白,他默了须臾,方才又道:“有关后续细节的事情,本王再跟你叮嘱一下。”
“是!”离岸道:“主上请吩咐!”
……
皇宫。
帝王的斥责声,从上书房频繁传出,尹琏在外面滞下步子,眉峰紧锁。
太后寿辰在即,今日朝上两派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以宁谈宣为首的反皇派,坚决反对为太后贺寿,理由是先帝驾崩不足半年,太后仍在孝期,此举乃是对先皇不敬;而保皇派的宋承等人,则认为先皇逝后,举国悲恸,各地连续发生了几起风灾、瘟疫,借太后寿辰可为民请愿,祷告先皇保佑大秦国泰民安。
两方各自有理,中间派的大臣,便一半支持贺寿,一半支持守孝,最终未能达成统一共识。
而帝王心思,谁也琢磨不透,哪怕是宋承,都没品出他的真正意图,他整个过程,一言未发,神色不明,只在最后道了句,“容后再议!”便宣布退朝。
近来,自从宗禄被李大鬼魂吓得病倒后,宁派党羽便加快了动作,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帐面做得滴水不漏,而户部尚书、侍郎,皆乃宁谈宣的人,朝上商议赈灾拨银,户部呈上帐表,声称国库缺银,拿不出钱赈灾。
宁谈宣一党,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十分棘手。
尹简怒极,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没银子,那就想办法筹银子,总不能看着老百姓饿死病死吧?多死一个百姓,大秦就多一个冤魂,万一灾区的冤魂都飘到汴京来讨公道,朕是天子,朕责无旁贷,只恐诸位臣工也要受牵累了!”
此言一出,众臣脸上惊现异色!
“宗将军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胆小的人,可得注意了!”尹简沉沉发笑,蓦然一掌拍到龙椅扶手上,嗓音慑人,“三日之内,户部筹不齐十万白银,朕就治尔等失职之罪!谁敢扰民,罪上加罪,严惩不殆!”
众臣惊惶,户部官员跪地叩头,瑟瑟发抖。
此时,上书房内议的是朝廷如何督查灾区官员廉洁赈灾事宜。
听得里面声响渐消,尹琏收回思绪,方才令太监进去通报。
很快,太监来请,尹琏迈步入内,一众重臣皆在,他跪前见礼,“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尹琏起身,拱手道:“禀皇上,通州守将黄权递折,请皇上过目!”
闻言,宁谈宣、李伦等宁党面色微变,个个心中起了疑窦。
高半山下得玉阶,从尹琏手中接过蜡封的折子,转身呈上,尹简拆阅后,冷冷一笑,“黄权染病,暂不能来京拜寿,这倒是巧的很!”
众臣跪地,“皇上息怒!”
“啪!”
一声重响,尹简将折子摔在了御案上,他脸色铁青道:“太后寿辰,竟敢搪塞,真是大胆!”
“禀皇上,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宁谈宣一揖,淡笑道:“黄权因病无法进京为太后祝寿,也算无奈之举,并非有意为之。恰好微臣亦觉贺寿一事欠妥,请皇上明鉴!”
“请皇上明鉴!”
他话口方落,其余宁党异口同声,嗓音之亮,胜过鼓锣。
尹简勾唇一笑,褐眸幽暗深邃,“太师言之有理,是朕过于敏感了,亏得太师提醒。”
“微臣不敢。”宁谈宣温颜如玉,唇畔一抹浅笑,端的绝世无双。
尹简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叹了声,“朕乏了,今日先议到这儿,诸位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臣叩头,鱼贯退出。
尹琏侧身,静等所有大臣离去,才近前低声道:“皇兄,黄权密信在此!”说着,他呈上一根小拇指般粗的竹筒,“飞鸽传书。”
尹简自竹筒内抽出一纸卷信笺,缓缓展开,阅毕挑眉道:“黄权果然狡诈歼滑,倒是比朕还会作戏!”
“宁谈宣老歼巨滑,不如此,恐怕也不成。”尹琏道。
尹简颔首,沉吟稍许,道:“对于黄权,不可全信,派人暗中监视,此人两面三刀,当年既能背叛前朝,暗投大秦,如今也能背叛于朕,暗投宁谈宣。是以,朕不可不防!”
“皇兄顾虑及是,臣弟明白了。”尹琏一凛,神色愈发凝重。
“皇上!”
莫麟自外面进来,见得尹琏,两方行礼后,拱手道:“郎统领派人来禀,称孟长歌已入羽林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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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长歌从军,情动相随()
皇宫外九城,羽林军宿营区。爱睍莼璩
“啊——”
一道尖叫声,忽然从西厢的一间房子里传出来,震得院里的人、隔壁房屋的人,全体惊悚变色,纷纷拔腿跑向标识为“十五”号的屋子!
然而,一众羽林军刚奔到屋外,那屋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少年抱着包袱冲了出来……
“孟长歌!”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少年,惊呼出声,旁人讶然,不等问个究竟,屋里又一人走了出来,男人边走边整理着白色中衣的带子,无比恼火的嚷道:“孟长歌,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训练时弄脏了衣裤,回来换一件,你鬼叫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啊,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闻言,人群中立即发出一阵唏嘘声,各种异样的目光,大喇喇的扫向那背对着众人,站在拐角的瘦小少年……
“这就是今天新报到的孟长歌啊,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可不是么?圣上亲点的,大名鼎鼎呢!”
“听说他箭术十分了得,徒手掷箭,可百步穿扬,那他的暗器功夫想必更是一绝啊!”
“有真材实料,再有皇上恩宠,平步青云是早晚的事……”
“不过这举动倒是矫情啊,谁脱了衣服不长那样啊……”
“……”
背后的议论声,淹没了长歌的耳朵,她颊上的红,渐渐消褪,可心里的郁闷,却令她想一头撞死……
见过郎治平后,她被编入了羽林中卫军,从底做起,吃苦头她不怕,对于郎治平的安排,她也没有任何异议,可是——
这段时日,她一心扑在武考上,竟考虑不周,忘了军营里全是男人,且是集体住宿!
她这一屋住四个人,拿着分配的钥匙,她刚寻到门号推门进屋,竟然就撞到同屋的人正在脱裤子……
长歌简直想哭,这以后可怎么办?
哪怕她不换衣、不洗澡,但同屋的其余三人呢,她怎么能避得开?
“长歌!”
正暗急时,一人过来,轻唤她的名字,长歌回头,见到来人不由一楞,“林枫?”
“是啊,你在中卫军么?我也在呢。”林枫笑道。
长歌点点头,扫视了眼围观她的众人,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我一个人住久了,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住,所以……”
“呵呵,你可以试着接受,毕竟从军不比在家时,能克服的尽量克服一下吧。”林枫笑叹着说道。
长歌头疼不已,随口问他,“那你住哪屋?”
“西厢十五号。”
“啊……”
“对,咱俩住一屋。”林枫眨了下眼,看着长歌吃惊的模样,他不禁戏谑道:“所以,你必须克服,不然我更衣时,你是不是也会大叫着跑人?”
闻言,长歌激动的语无伦次,“我,我我……我不管,你们谁也不许当着我的面更衣!”
“长歌……”林枫略觉好笑的摇头,“你怎么了?就像鲁飞说的,咱们都是男人,你干嘛害羞啊?”
“我……”长歌被堵得哑口无言,急得憋红了整张脸,她好想找尹简走走门路,给她弄间单人屋,但林枫和鲁飞的疑问,必然也会是尹简的疑问,她怎么给尹简解释?
那厮的头脑,可是超出她想像的睿智!
最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长歌决定忍,决定从今往后将她同屋的三个男人,全部当女人看待!
长歌喟叹一句,“林枫,咱同屋的人还有谁?”
“我找找。”林枫转身,指向与鲁飞站在一起的瘦高个男子,“就是那人,叫苏炎。”
“回屋,跟你们三人商量个事。”
长歌说完,便拎着包袱,径自走向屋子,无视所有想说不敢说,想呕不敢呕的人,孤傲的推门进去了。
林枫跟过来,喊道:“鲁飞,苏炎,先进屋说会儿话。”
此时,鲁飞已经系好中衣带子,听到唤他,脸色不大好看的点了点头,旁边的苏炎满脸莫名其妙,但外面人多,也不好问什么,便撇撇嘴跟着进门了。
屋门关上,挡住了一众好奇的视线,长歌将包袱搁在桌上,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不等她开口,鲁飞已额头冒着黑线道:“孟长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别给咱这么矫情行么?”
苏炎抱胸站在一边,冷着脸不说话,林枫笑着做和事佬,“鲁飞,你先消消火,长歌并非有意为之,他从军前独居惯了,一时不适应,你年长他两岁,就别跟他计较了罢。”
鲁飞哼了一声,走到他的床边,捡起凌乱的几件衣衫开始穿起来,苏炎开口,不咸不淡道:“孟长歌,既然咱们分在了一间屋子,以后生活上的事儿,就互相担待吧,毕竟入了军营,可不比在家时可以享受的。”
“三位大哥,我明白,这事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真的习惯不了。”长歌挠挠头,神色无比纠结,“我可以跟三位商量一下么?就是你们……你们以后换衣、洗澡时,可以先通知我一下,我回避,等你们弄完我再回屋,如果我换衣洗澡,那么请你们三位回避,可以么?”
“孟长歌,你有病啊?”鲁飞刚压下的火气,又倏地蹿上来,他一步过来,怒道:“值夜时无所谓,不值夜呢?你大晚上的洗澡,赶我们三人去哪儿啊?让我们蹲在外面喂蚊子么?”
苏炎也道:“就是啊,太不合理了。”
林枫皱眉,“长歌,夏天时,大家忍一忍也行,但冬天时……”
“可不是么?天寒地冻的,谁呆在外面能受得了?”鲁飞没好气的接下话,“这个孟长歌真是有病!”
见状,长歌无奈抱头,一入军营,一月才放一天假,她总不能一个月跑回客栈洗一次澡吧?整天训练、巡逻,不洗澡怎能行?臭死了……
苏炎是个话不多的人,直接无视长歌的请求,走到他的床上躺下了,今儿个是白日休整,晚上换班,所以他们得赶时间休息。
林枫过来拍拍长歌的肩,语重心长的道:“别想太多了,我会尽量避开你的。”
“谢谢。”长歌看着林枫勉强挤出丝笑,语气不胜感激。
“酉时换班,你是今晚开始当值么?”
“对啊。”
“那就收拾好东西躺床上歇会儿,养足精神才能当好差。”
长歌点点头,“好,我的床在哪儿?”
“那张。”林枫指着靠窗角的一张,“喜欢睡那边么?如果不喜欢,我的在中间,可以跟你换换。”
长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