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否则她不争气的女儿,恐怕性命难保。
终于,高半山姗姗而来,拂尘一甩,弓腰行礼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方才清醒,但龙体堪虚,不便亲迎娘娘,是以命奴才恭请娘娘入内殿与皇上共进晚膳。”
惠安大喜,连忙由麻姑搀扶着赶去内殿。
“太后娘娘到——”
随着高半山的通报,一众宫人分列两侧,礼数周全的跪地迎接,尹简携尹婉儿立于中央,待惠安迈入殿门,他上前一步,率先拱手问安:“儿臣恭请母后金安!”
惠安满面笑容,语气中透着慈爱与欢喜:“皇上凯旋荣归为一喜,病体初愈为二喜,哀家真是为皇上为大秦高兴啊!”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10 凤去凰空留(4)()
“谢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操心了。”
尹简唇角含笑,话里话外恳切动人,他代替麻姑搀上惠安手臂,惠安轻拍他手背,极尽温柔的催促:“赶紧坐下,皇上龙体关系重大,哀家这一下午心神不宁的,好在祖宗庇佑啊!待皇上痊愈了,定要命礼部挑个黄道吉日,哀家陪着皇上去太庙祭祖才是。”
“母后所言极是。新年亦已临近,不仅要祭太庙,还要祭天,皇觉寺亦少不得要去拜一拜。”尹简点头附和,与惠安两人面对面落座。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参见婉郡主!恭祝婉郡主福体安康!”麻姑近前叩行大礼,眉眼间无丝毫倚老卖老之姿态,倒是端得一副谦恭和善。
尹简淡淡道:“朕不在宫中的日子,麻姑侍奉太后辛苦了。”
麻姑惶恐:“奴婢不敢!侍奉主子是奴婢的福气,是皇上的恩典。”
“平身。”
“谢皇上!”
麻姑退回到惠安身后,轮到尹婉儿向惠安见礼,她刚一福身,惠安便温婉浅笑道:“郡主免礼。皇上生病,多亏郡主尽心竭力照顾,哀家该感谢郡主才是。”
“多谢太后娘娘。”尹婉儿客气回话,她不擅长勾心斗角,生怕说多错多,索性以腼腆乖巧之态应对。
尹简病后初愈的俊容略显苍白,但看着尹婉儿的眼神尽是宠溺,他手指身侧下首的位子,柔声说:“婉儿,坐吧。母后掌管六宫,你搬回了宫里,可要懂礼数,时常去寿安宫向母后请安,也要与灵儿多走动走动,省得她一人呆着无聊,再寻思着做出一些任性之事。”
“是。”尹婉儿巧笑落座,沁蓝候在旁侧侍奉。
宫人开始传膳。
惠安即便大半日未曾进食,可又哪有心思吃饭呢?尹简最擅绵里藏针,几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先发制人用尹灵儿将了她一局,以保证尹婉儿在后宫的安全。
“母后请用膳。”
“好。皇上也多吃点儿。”
二人你来我往又寒暄片刻后,惠安忽然想到一计策略,语重心长的说道:“皇上,哀家听闻皇上为了给先帝守孝而坚持空置后位,但齐家立下大功,齐妃理应封后啊,不然恐怕难以服众,况且皇上继位已近一年,名义上坐拥后宫三妃,却从不临幸,若传言出去,实在有损皇上威严,皇上需要子嗣传承,我大秦江山也要后继有人啊!哀家相信,先帝在天有灵,定会原谅皇上,希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广纳妃嫔,早日开枝散叶!”
在这个布满眼线的皇宫里,没有永久的秘密。
尹简捏着筷箸的五指一分分收紧,临幸真相既已泄露,他真正的软肋便已被惠安拿捏在手心,双方所持筹码,差不多又成了平局!
果然,惠安紧接说道:“对了皇上,哀家听灵儿讲,原先失踪的御前侍卫孟长歌也出现在江南,并且又回到了皇上身边当差,是么?”
尹简并不正面回应,他淡淡一笑,“唔,朕遣灵儿先行回宫思过,不知她思得怎样了?赶明儿个朕闲了,召灵儿过来聊聊吧,尹氏宗族长老们也等着朕给出交代呢。”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11 凤去凰空留(5)()
入口的佳肴,仿佛毒药般令惠安难以下咽。缄默许久,她终是挑明利弊率先开了口:“皇上,你我皆有不可动之的肋骨,两败俱伤只会让第三人坐收渔利,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互相成全,如何?”
尹简舀起一勺汤喝入口中,眼里带着笑,却并不给出答案。
惠安素来心气高儿,从原先府邸时一个小妾婢爬到正妃的位置,又助夫登上皇位,继而执掌凤印,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虎落平阳,当众遭到冷遇,她怎能甘心?一时隐忍不住,她脱口道:“太祖爷传位皇长孙,将我大秦江山千秋万代交付于皇长孙,是希望以皇长孙之才干兴邦定国繁荣大秦!岂料皇上一国之君,竟冷落后宫,偏好龙阳,不知太祖爷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朝臣百姓又该如何评价君王?”
温馨平和的母子晚宴,终于撕破假象,拉开了刀光剑影的大戏!
孟长歌备受圣宠一事,宫中上下虽然颇有微词,但从未敢有人用这番羞辱性言词直面帝王!
一众宫人跪地,瑟瑟惊颤,麻姑亦连忙请罪,额头磕在地上脆生生的响:“皇上息怒!太后娘娘失言……”
“母后对朕是爱之深责之切,朕感激母后教导,又怎会怪罪于母后呢?”尹简竟是神态自若,言笑晏晏:“但是母后多虑了,朕向来喜欢女子。朕偏宠孟长歌,不过是知己难求惺惺相惜罢了,可令朕惊讶的是,朕离宫不过数月,竟有人胆敢妖言惑众扰乱太后视听!”
音落,他陡地一掌拍在桌上,沉声厉喝道:“高半山,三日之内彻查皇宫内苑,从帝宫到后宫,包括寿安宫,若得不出一个结果,你这大内总管便自个儿滚去地府向太祖爷请罪!”
“奴才领旨!”高半山双肩伏地,看似被龙威震慑,嗓音却极为洪亮。
惠安几乎喘不上气,可尹简紧接下来的话,更是叫她如坐针毡!
“朕生父尹梨贵为太祖爷嫡长子,却死得不明不白,朕身为人子,本该守孝三年,却身陷冷宫朝不保夕!错过生父孝期,朕已是大逆不道,如今先帝仙逝不过一年,朕便立后选妃,享乐后宫,朕之举若传扬天下,才是皇家之耻,遗臭万年!”
惠安猛地站起来,煞白的脸色十分骇人,她想说什么,却只见嘴唇在动,而发不出一个音!她押错了赌注,尹简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保孟长歌,而是替父正名,为父报仇!
尹梨是她毒死的,毒药是她亲手交予指派之人,并亲自部署计划完成的!
所以,尹简是不可能放过尹灵儿的,在这场赌局里,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尹简的圈套,将她的丈夫和女儿送上了断头台!
尹简亦缓缓起身,他大手一挥,命令全部宫人退下,独留尹婉儿伴在身边。
他清隽俊颜浸染着阴蛰杀戾,褐色重瞳盯着惠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力透心脏:“朕的人,谁也动不得!不论孟长歌在外,还是归来,她若少一根头发,朕剃你女儿满头,若她没了性命,你娘家九族便一起为她陪葬!”
语毕,他转身离席。
刚刚迈出,又顿下步子,道:“朕的肋骨不止长歌,还有婉儿,她二人并重。朕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拜太后与先帝所赐。天理昭彰,因果循环,太后慢慢去领悟吧。”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12 凤去凰空留(6)()
月落弦窗,满地如霜。
乡野郊外的小酒馆里,长歌喝得酩酊大醉。
酒罐酒碗横七竖八的从破旧的木桌滚到地上,零零整整一片狼藉。
长歌坐在桌子中间,左脚踩着条凳,右脚踢着桌子腿,醉眼朦胧口舌不清的叫道:“掌柜的,酒没了,你眼瞎呀?快点给小爷上酒!”
躲在厨房里四十多岁的掌柜,听到外面凶声恶气的嘶喊声,可是愁坏了,自从几天前来了这位身份不明嚣张乖戾的小爷后,他这小酒馆便遭人只要一进门,定被孟小爷砸酒瓶子,且一砸一个准儿,老实的客人吓得夺门而逃,粗野好武的客人自是大动肝火,撸起家伙什便朝孟小爷身上招呼,岂料那孟小爷喝酒喝傻了,竟是不闪不避,憨笑着迎上去问对方:“你认识尹简么?呵呵呵……那人是个混蛋!但是你敢打小爷,他一准儿砍你脑袋,你信不信?”
“信你大爷的!”
对方是个彪形大汉,哪儿受得了威胁,当即啐了一口,抡起一根棍子抽向长歌脑袋,长歌内力全失,武功套路却是熟到骨子里,仅凭空有的招式,生生的将大汉耍得团团转,非但伤不了她分毫,还把自个儿弄得满身伤痕,最后狼狈逃窜,再不敢出现!
掌柜的偷跑出去找官军,他的生意全被搅合了,小店也几乎被砸光了,逮着机会他怎能放过那狂妄小子?胆敢称呼当今圣上名讳且辱骂圣上,官军不得当场斩了他!孰料,宁州府衙派来的官军,见到孟小爷之后,甭说拿人问斩,遽然恭敬有加当祖宗供了起来,甚至怕人欺负孟长歌,竟将小酒馆查封,并留人昼夜在此值守,予以保护。
于是,掌柜的哑巴吃黄莲,有苦不敢说,白日里战战兢兢的侍候孟小爷,夜里则把床贡献给孟小爷,自己可怜的睡桌子,然后逮着空闲便烧香祈祷霉运快点走。
“酒呢?”
孟长歌又是一声吼,掌柜的连滚带爬的出来,哭丧着脸说:“大爷,小人窖藏的酒全被您喝光砸光了,实在是没酒了啊!”
“笨死,没酒你……你不会出去买呀!”长歌舌头都捋不清了,脑袋竟然还算灵光。
掌柜的愈发想哭:“官爷在外面,小人哪敢出去?况且半夜三更酒坊都关门了啊!孟大爷,小人实在不明白,宁州的官老爷天天来请,您干嘛不去官家府衙小住呢?睡大房子,吃大鱼大肉,喝上等好酒,还有成堆的丫环侍候着您,怎么着都比赖在小人的破酒馆舒服啊!”
“嘿嘿,你懂个屁!”
长歌酒劲儿上头,浑身提不起力气,她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离岸……离岸你死哪儿去了啊?小爷请你喝酒,你放心,这回不……不要你付银子……”
正在这时,官军凶神恶煞的吼声响起在门外:“站住!干什么的?此酒馆已查封,赶紧走!”
“老夫寻人……”
“没有,快走!”
谁知,下一秒钟,官军竟失声了!
掌柜的兀自奇怪,正要过去看情况,木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一位年过古稀白发朱颜的老人立在门口,笑容可掬的唤道:“歌儿!”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13 凤去凰空留(7)()
长歌呆了呆,咧嘴一笑,“师傅!”
神医师傅捻着胡须走进来,一袭青袍白衫,虽风尘仆仆,但尽显仙风道骨。
长歌兴奋地从桌上爬起来,神情娇憨,嗓音软软地嗔怨,“师傅,您怎么才来呀!抱一抱……嗯,师傅陪歌儿喝酒好么?”
楞在一旁的掌柜猛然打了个激灵,孟小爷这……这是在撒娇?这人到底是姑娘还是野小子啊?好在甭管是什么,总算有人来认领了,他就要解脱了!
神医师傅将长歌纳了满怀,笑着数落她:“不喝,师傅可没你好酒。”
“不喝酒好无聊的。”长歌把脑袋枕在神医师傅肩头,伸出一根纤指,“就一杯!我们就喝一杯好不好?哎,酒呢?掌柜的……”
“歌儿!”神医师傅皱眉,阻止她道:“酒喝多了伤身,不准再喝了!掌柜的,快去煮一碗解酒茶。”
掌柜的答应一声,忙不失迭的跑向厨房。
“师傅您放,放心啊,我……我孟长歌千杯不醉!”长歌眯着眼笑,绯红小脸格外滚烫,她又一指门口,扯着嗓子喊:“外面的门神,你……你给小爷滚进来!”
“歌儿,你想干什么呀?他们被师傅封了穴道。”
“我要写信。”
长歌语气里一股子憎恨味儿,说完又踹了一脚桌子,气鼓鼓的道:“师傅,您必须帮我报仇!”
神医师傅颇感意外:“哦?哪个胆大的,敢欺负我们孟小爷啊?”
“呜呜,就是您五年多前帮我救过的小锤子,他……他是个混蛋,是个杀人狂魔!但凡对我好的人,他都不放过,从前是离岸,然后是哥哥、苏炎,还有济云寺的和尚!我现在……呵呵,我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人,我成了孤家寡人,他尹简开心了吧?他想把我困住,想让我像只金丝雀一样,乖乖地呆在笼子里,等着他这个主人的临幸……”
长歌骂着骂着,眼泪便朝外涌,她用力的咬牙:“我孟长歌是谁啊?我怎么可能听话妥协!师傅您……您替我打他,狠狠地打,我……我要写信气死他!”
“掌柜的!”
“拿纸笔,快点!”
正在煮解酒茶的掌柜,听到使唤,又赶紧拿了东西送过来,且殷勤的铺好宣纸,研好磨。
长歌连思考都不曾,提笔挥毫,写下帅气又潇洒的分手信:夫妻之约,从此作废。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孟长歌绝笔。
“哎,我说歌儿,有师傅在,你的病一准儿会好起来的,你写绝笔干什么?“神医师傅一看便急了,“你若是真想那小子死掉,师傅帮你出手,你想要他怎么个死法,只要你说出来,师傅定给你办到!”
“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剑杀刀杀下毒!”长歌立即吼得激情澎湃,可转眼却哭得更厉害了,“我……他,他不能死,我想要他活着,我……我只想气他……”
“呵呵,嘴硬心软的丫头。”神医师傅忍不住笑,然后提醒她,“可你这信落到小锤子皇帝手里,他还是会死啊!”
“为什么?”
“被你气死啊。”
长歌狠狠地抹了把眼睛,拳头握得极紧,“他才不会气死,他冷血着呢,顶多……谁知道呢,兴许就答应了吧。”
神医师傅摇头又叹气,“歌儿,你现在酒醉神智不清,还是等明儿个再说吧。”
“不!我没醉,我现在就要把信送出去!”
长歌犟脾气,好一通闹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