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有幸侍候孟大人,是奴才的福气,还望孟大人保重!”郭顺跪下,重重叩了个头。
长歌眼眶微微发热,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侍卫驾马车而来,箱子被抬上去,长歌没有问去向,顺从上车,然后由八名侍卫护送,乘夜离开了大营。
黎明时分,马车驶达风凌渡口。
“孟大人请下车!”
侍卫轻叩车窗,昏昏欲睡的长歌“嗯”了一声,歪在软榻上继续犯迷糊,侍卫无奈打开车门,加重语调提醒她:“孟大人,我们需要坐船渡江,请您下车吧。还有,高公公在等您呢。”
长歌重重打了个哈欠,仍然一动不想动,嘴里懒洋洋的说道:“急什么,等小爷睡饱了再说。”
见状,候在一旁的高半山只得亲自出马,赔着笑说:“小祖宗,时间紧迫,您必须在天亮前离开风凌渡,皇上也要马上赶回大营,您受点累成么?”
“皇上?”长歌猛然清醒,马车外侍卫举着火把,高半山的面容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底,她呼吸不由急促,“皇上在哪儿?”
高半山朝她挤了挤眼,“呶,那边不是么?”
长歌匆忙跳下车,只见前方不远处,茫茫大江浩瀚无际,尹简一袭常服,负手立于江岸码头,良佑、莫氏兄弟及十多名近卫随侍。
她深吸一气,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常言小别胜新婚,心里万般想念,终于见到人,却又有些情怯。
分别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很多,因为无法改变的身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便永远都会存在。而爱情不灭,即便结束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无非是自我折磨罢了。
凤寒天并非死于尹简之手。冷静下来后,长歌认真回想判断,不论尹简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没有在此时杀掉凤寒天的理由。他性格极为骄傲,面对她的误会指责,他根本不屑于解释,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所以,她欠他一个道歉。
走至近前,她乖乖跪下行礼:“孟长歌参见皇上!”
尹简蹙眉,朝左右睇了一眼,一众侍卫立刻识趣地退出几丈,并且背转身体,非礼勿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有了外人,长歌径自起身,主动与他搭话,问出她不解的地方。
尹简余气依然未消,俊脸一偏,道:“朕没死你很失望?”
“我可不想当寡妇。”长歌舔了舔干涩的唇,讷讷的小声回应。
尹简缓缓回头,冷眸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孟长歌你究竟什么意思?你提出的交易条件朕答应了,凤寒天的尸体已经装上船,你带着那个死人一起走吧,随便你们去哪里,但不允许你为他立碑撰写墓志铭,不许对外张扬。随后朕会发下全国通告,声称凤寒天被火葬,抹掉他曾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
“哦。”长歌点点头,终于明白他大半夜安排她上路的原因了。
她默认的反应,令尹简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跌入谷底,他十指收拢,咬牙道:“轮到你兑现承诺了吧?”
“凤寒天哪儿还有亲人啊,黄权是瞎说的。”
“嗯?”
长歌十分理直气壮,“我是骗你的。”
“朕现在便烧……”尹简气不打一处来,只是他话未完,长歌突然扑过来,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冰凉的唇……
出人意料的发展,令尹简思维断了片儿,他被动的承受着她大胆而粗糙的吻,在好几次牙齿硌到舌头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扳开她脑袋,隐忍着情潮纷涌,固执的拷问她:“孟长歌,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儿?朕告诉你,美人计对朕没用了,朕不缺女人暖床,你前脚走,朕后脚便扩充后宫……”
“你敢!”长歌凶巴巴的打断,眼神极为阴狠,“在我没死之前,你敢负我,我定杀光你的女人,然后阉了你!”
尹简简直崩溃,“孟长歌,你讲点道理成么?朕把选择权交给了你,是你决定……”
长歌漆黑透亮的瞳孔里泛起狡黠的光,“我欺君可以么?”
尹简差点儿背过气去,他一把勾住她细腰,胸膛起伏不定:“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总之,我办完事情就会去汴京城找你,你务必帮我保住三公主,这是我可以为凤寒天做的最后一件事。”说到这里,长歌又主动献了一个吻,表情好笑的解释道:“你真不必因为凤寒天吃醋,我之于他仅仅是妹妹,三公主才是他真心爱慕的姑娘。”
哪知尹简意志坚定,不为美色所惑,“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欺君!”
“那晚我一时难以接受,心里实在太悲伤……反正我爱慕你是真,想依靠你搭救异性兄长也是真,还有三公主,纯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一再认为我利用你,我实在百口莫辩。”长歌收起揶揄的语气,眉眼里透着认真,“当然,我的身份摆在那里,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不仅现在会造成你我之间的矛盾,今后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若你不愿再坚持,想离开我过开心的日子,我脸皮再厚,也不能死缠烂打不是?这一次由你来选择吧。”
尹简定定看着长歌,他并未思虑太久,一吻压下,用实际行动作出了选择。
不过短短数日,却好似重生一世,他迫切的宣泄斩不断的情思,体内不断升高的温度,教他恨不能立刻带她返回大营,重温昔日鸳鸯暖帐抵死缠绵,聪慧如她,逃开他追逐的唇,趴在他颈间轻喘娇嗔:“荒郊野外的,你可别乱来!”
“嗯。你该走了。”尹简郁闷的叹气,脑中又突然想到什么,说:“神医师傅已进入大秦边境,正往江南赶来。你预备在哪里与师傅相见?”
长歌略一思忖,道:“请师傅直接去宁州城外陆判庙找我吧,我打算把凤寒天葬在那里。”
“好。另外宫中太医携带稀世药材也在赶来此处的途中,朕请太医一并去陆判庙为你治病,对你的病情多少也会有帮助的。”
“好吧,听你的。”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上船吧,朕也要回去了。”
拥抱作别,互道珍重。
长歌登上船只,同时另一艘船驶近,船舱里放置着一具黑木棺椁,八名侍卫一分为二,继续陪同长歌护送凤寒天灵柩前往宁州城。
尹简目送长歌远去,直到两艘船渐行渐远,消失于江面,他方才回身,沉沉一叹:“起驾。”
天亮,江南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在鼓炮齐鸣,山呼万岁的激昂声中,大秦远征军班师起程,终于踏上了归途……
然而,天下安宁得几许,繁华盛世享几何?
远在汴京城的大秦皇宫,很快又掀起了腥风血雨的大幕……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01 物事人非事事休()
七日后。
宁州城外陆判庙。
阔别多日,破旧的庙宇愈发的残破不缺,曾经被孟萧岑扫荡过的痕迹隐约可见,年久失修的陆判泥塑摇摇欲坠,乌鸦在房梁落了户,成群结队的进出盘旋,院子里枯叶堆成山,寒风一吹,漫天飞舞,沙沙的声音和着乌啼仿佛唱着哀歌。
物事人非事事休。
曾与离岸浪迹于此不离不弃,曾与凤寒天兄妹共话桑麻,一幕幕仿佛昨日重现,犹在眼前。再回首,却是天涯两端,天人两隔。
人一生最珍视的三种人,长歌已失去两种。重回旧地,重走旧路,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重如山峦,心脏被某种力量撕扯拉锯,破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命运之手向里面填满凄凉与孤独。
长歌挨着庙门缓缓坐在脏乱的门槛儿上,出神遥望远方。黄昏的日头渐渐偏西,橘色的晚霞瑰丽如画,多情的烟雨江南,好似从未经历过世间劫难,依然被大自然渲染的美丽如初。
院外,侍卫们在拆卸行装。一行九人,六匹马,两辆马车,长歌乘坐一辆,另一辆载着棺椁。
少顷,侍卫队长走过来,恭恭谨谨的询问:“孟大人,请您示下,这人……决定葬在何处?”
长歌道:“把这里先打扫干净,然后把棺椁抬进庙里,今晚暂时停放在陆判塑像旁边。”
“是。”
“往南走五里,有一片密林,林中多鸟兽,派两个人去打些野味,兄弟们跟着我一路吃素,委屈大伙儿了,今晚开开荤吧。”
“谢孟大人。那您晚膳吃什么?我们带的干粮已经没有了。”
“我不饿。”
“孟大人,恕小人斗胆一劝,您身子骨儿若有个闪失,小人便是有违君命,实在担当不起。还请孟大人体谅。”
长歌扯唇,毫无精气神,“那你顺便挖几个番薯回来吧,我吃番薯便好。”
队长十分为难,却又不敢勉强,只得点点头:“好吧。”
长歌忽然想到些事情,问道:“对了,我身上没带银子,走时忘了跟皇上讨要。你们兄弟谁有银子借我一些,好么?”
队长忙道:“孟大人不必忧心,皇上为孟大人特别准备了一个包裹,吩咐小人在孟大人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他说罢,快步返回马车,从车顶夹层里取出一个蓝布包,然后呈给长歌。
拿在手里掂了掂,份量一般,她疑惑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没有上锁的锦盒,轻轻一掀盖子,简简单单的两样东西进入视线,她怔了几怔,而后一点一点的酸涩了眼眸。
一张千两银票,一枚刻着“简”字的白玉佩。
几番送出又送回,兜兜转转,尹简还是赠予了她。临别之前,他只字未提,不承想却早作安排,带给她无限惊喜。
长歌执起玉佩,紧紧贴在心口处,而后将银票递给侍卫队长,语气轻快了许多:“明日你去宁州城找一些工匠,我想要修缮整个陆判庙,另外去附近的寺庙寻找几位法师前来为亡灵超度,还有需要买一块墓碑,不要篆刻任何字。”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02 陆判庙遇故人(1)()
夜深人静。
漏风的窗户呼呼作响,供桌上三支白色蜡烛摇摇晃晃,火苗忽高忽低,时不时地用力扑腾几下,濒临熄灭的危险,整得长歌丝毫不敢阖眼,生怕这迟到多日的祭奠因此不吉利。
侍卫在轮班值岗,几番劝说长歌去休息,她总是执拗不肯。
“李兄。”
听到呼唤,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忙推门进来,“孟大人有什么需要?”
“兄弟们一路上不眠不休挺辛苦的,咱这地儿不同于普通寺庙,没人敢来地府判官的地盘作坏事的,所以兄弟们都去睡会儿吧,养养精神,不用值夜。”长歌倚靠在棺椁上,手里拿着离岸藏起来的灵山剑谱拓本,一边研读,一边说道。
侍卫动容,但坚持道:“即便没有刺客盗匪,也要提防野兽袭击。如今孟大人身手不比往日,小人们辛苦一些无防,职责所在,只要孟大人平安无事便好。”
“咳咳,你戳小爷痛脚啊!”长歌被呛了一下,心情倒是平复了许多。也许她失去的武功,神医师傅可以帮她找回来,灵山剑法她才练了个开头,尚有许多精妙高深的招式,是她未曾来得及修习的。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
“怎么回事?”长歌收起剑谱,神色涌上不悦,“大半夜的,惊扰了亡灵怎么办?”
侍卫忙道:“小人去看看。”
长歌点头。
很快,侍卫队长赶来报备:“孟大人受惊了!来了一伙讨饭的流民,怎么都赶不走,可我们也没有粮食了,叫他们明儿个再来,可流民谁也不听,指责我们官军罔顾百姓生死。”
长歌蹙眉,“我去看看。”
不料,刚出院门,还未及反应过来,十几个流民便一冲而上,众侍卫立刻拔刀,大吼着:“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别动手!”长歌紧急叫停,她迅速观察形势,但见这些流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皆是老弱病残,似乎好久没吃饭,一个个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她。
“大人,赏口吃的吧,小民们实在饿得不行了!”
“大人行行好,求大人救命啊!”
“小民们给大人跪下了!”
“……”
流民们哭号着,纷纷跪在了长歌面前,她望着这一群看不清面貌的下层老百姓,心里十分难受,“大家起来吧。我是这里领头儿的,我叫孟长歌。我的手下确实没有欺骗诸位,我们是今日下午才来到此处的,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光了,只能等明儿一大早进城去买,若大家能够坚持,我保证明日让大家吃顿饱饭,好吗?”
她话音刚落,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惊喜叫道:“真的吗?明儿个便能吃东西吗?”
长歌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把目光紧紧锁在老人脸上,她并不识此人,但他的嗓音好似一个人……
“大人真是好人哪!小民们相信大人,感谢大人啊!”老人激动的老泪纵横,在他的渲染下,其余流民亦七嘴八舌的表示对长歌的感激之情。
长歌不着痕迹的盯着老人,笑说道:“老伯,朝廷派了钦差大人在宁州城里赈济安置灾民,我也在这里会住上一段日子,老伯需要帮助的话,可随时来找我。”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03 陆判庙遇故人(2)()
老人听闻愈发激动,忽然向前一扑,跪在长歌脚边,声泪俱下道:“皇恩浩荡,大人菩萨心肠啊!”
“老伯言重了,快起来!”长歌赶忙弯腰去扶,老人顺势抓住她的手,下一刻,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她暗暗收进袖袋,不动声色的说道:“庙堂后面还有间草屋,大家今夜先凑和凑和,好吗?”
流民们欢喜异常,“谢大人!”
侍卫队长带老百姓去安置,长歌找借口留下了老人,“老伯,你对这一带熟悉吧?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
老人连连点头:“熟悉熟悉,小民就是附近村子的人,什么都知道。”
“好,老伯你随我来。”
“是!”
长歌转身迈进院门,老人蹒跚跟在后面,听到李侍卫的脚步声,长歌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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