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尹诺眉峰紧锁,盯着长歌的眼神愈发深沉。
长歌感觉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几乎窒息。
尹简继续前行,两侧的将士极为担心,却又不敢拦阻,为了减少风险,齐豫下令,“来人!请凤寒天跪拜我皇!”
“不必。”
尹简一口否决,距离凤寒天一丈之处停下步子,两个同为皇族后裔的人中龙凤,即便处于成王败寇的局面,相视之时,气场竟是不输上下!
“大秦新君果然非凡夫俗子!”凤寒天微微一笑,语气里多了一抹敬意。
尹简薄唇轻扯,“凤氏后人若是为了贪生而甘愿受辱,便不值得朕亲自一会了。”
“尹简,能够败在你手上,凤某心服口服。”凤寒天颔首,哪怕心底再多的不甘,也终是认命了。
“当日全国武考,凤太子武功出众,朕欣赏之极,亲笔御批位列殿试十甲。不承想,为国选才的背后竟是阴谋迭起,乃至天下大乱。”尹简渐渐扬声,冷厉重瞳积满戾气,“告诉朕,你苦心复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了享受皇权带来的至高无上,还是为了你前朝的百姓?凤寒天,你是否明白,百姓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天下姓什么,而是君主爱民,民可安生!”
言至于此,尹简又面向三军,掷地有声,“朕杀一儆百容易,但前朝后人愚忠的反叛之心会因此消除吗?不,他们只会把更大的仇恨加诸于我大秦,或许又一个十五年后,又会有前朝后人揭竿而起,重复今日的生灵涂炭!这一场平乱,死了太多的人,枯骨堆成山,血流汇成河,朕脚下的江山,躺着多少屈死的亡魂!这皑皑白骨当中,有朕的亲兄弟,亦有众将士的亲朋手足,朕心难安,尔等又是否安然?“
天地静默。
凝结的空气,仿佛一只只张狂有力的手,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禀报皇上!”
正在这当口,莫影阔步而来,单膝跪地,道:“黄权将军求见!”
尹简颔首,“快请!”
长歌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凤寒天的脸色,忽然变得阴郁,她在他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杀气,这是方才面对尹简之时都未曾有过的浓烈杀气!
不料,尹简紧接下令:“高半山,你与孟长歌速回大营,看顾好三公主,以免再生意外。”
高半山惊怔一瞬,十分不情愿的领命,“奴才遵旨。”
长歌顿急,“皇上,奴才不走,奴才想要留下来……”
“放肆!”
尹简极具份量的两个字,阻止了长歌的任性,他利如刀刃般的寒眸终于落在她脸上,“君无戏言!”
寥寥数语,是警告,亦是暗示。
长歌恍然大悟。
“是,孟长歌告退。”鼻尖泛起酸意,她极力隐忍着,戚戚然叮嘱他,“不过冬日天寒,皇上须保重龙体才好。长歌会备下姜汤等候皇上归来。”
众目之下,无论感动温情或生气痛心都不便表达,无论她是假意或真心,都能轻易撼动他心脏的城防。
尹简收起对视的目光,轻声道:“高半山,做好你份内之事。”
“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吧。”
最懂帝王心的人,莫过于高半山,他连忙差人取来一件蓑衣送给长歌,“孟大人快穿上,随咱家回营吧。”
长歌点点头。
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高喊:“尹简!只可恨你我生在帝王家,生来便背负着上一代的使命。否则,凤某真想与你把酒言欢,快意人生。凤某相信,你将来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此,凤某九泉之下也无遗憾……”
长歌倏然回头,“哥哥”两个字几欲冲破喉咙,尹简抢先出口,“凤寒天!朕没想到你竟是一个懦夫!大丈夫谈死容易,流芳百世却难,你轻轻松松便想一死了之,朕岂不是便宜了你?”
“呵呵,凤氏一族留给后世的已是骂名多过赞誉,凤某作为凤氏皇家唯一的后代,如今只请求皇帝两件事。第一,凤寒天死后,任何人不准为我报仇,不准以光复凤氏王朝为由,做出残害百姓之举,一切杀戮,到此为止。请皇帝昭告天下,此乃凤寒天遗愿,望世人珍视。第二,我朝叛将黄权,当年弃凤投秦,乃是不忠,近日又频繁与凤某联络,欲助凤某复国,是为不义。此宵小之人,将来必成祸患,望皇帝警醒。”
这一番言论,惊起全场骚动!
长歌心如死灰。她不明白,为何她与尹灵儿两个人的份量,都始终无法浇灭凤寒天求死的决心!
正在这时,一道浑厚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蝼蚁尚且偷生,凤太子竟高调寻死,这究竟是何故呢?”
黄权!
长歌一凛,不动声色的望向来人,但见黄权戎装精干,脚下生风,面色毫无惧意,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心思斗转间,她迅速垂眸,避开与黄权的正面相见,悄悄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黄权健步如飞,至尹简面前恭敬见礼,“通州守将黄权奉旨面圣!吾皇万岁万万岁!”
尹简颔首,“黄将军免礼!”
“谢吾皇!”
黄权起身,拱手又道:“启禀皇上,老臣有本启奏,此事关乎社稷,亦关乎老臣对大秦,对皇上的赤胆忠心!恳请皇上允许老臣亲自与凤寒天对质,在三军将士面前还老臣一个清白!”
尹简沉思一瞬,道:“准!”
“哈哈哈……”凤寒天仰天狂笑,“黄权老匹夫苟活于世如蝼蚁,竟还厚颜无耻谈清白?”
黄权眼神阴恻,眼底尽是老谋深算,“明明是你凤寒天兵败如山倒,派人向老夫求助,但被老夫断然拒绝,如今死到临头竟敢拉老夫垫背!凤寒天,你凤氏皇族当真只剩下你一人了么?你一心求死,其实是为了保护凤氏另一条血脉,对吗?”
埋葬十五年的惊天大秘,突然被剥去伪装的外衣,**裸的呈现在世人面前,效果是何等的惊人!
长歌有一瞬忘了呼吸,大脑完全空白。
凤寒天满目惊怔,万万没想到,他拼上性命想守护的秘密,竟被黄权洞悉!
三军哗然之际,反应迅捷的进入警戒状态,尹琏、齐豫等大将不待皇命下达,再次将凤寒天重重包围,只有尹诺僵在原地,仿佛被人点穴般,一动不动。
尹简一瞬不瞬地盯着黄权,眼神犀利如刀,“黄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妄言!”
“启禀皇上,老臣查探多年,终于在近日确定当年除了凤寒天之外,还有一个凤朝皇室中人逃出生天,只是尚未查出具体身份。”黄权言罢,又行一大礼,道:“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凤寒天定然知晓那人下落,若斩草不除根,恐怕春风吹又生!”
“一派胡言!”
凤寒天勃然大怒,登时仗剑而起,欲取黄权狗命,齐豫等人个个高手,立即群起攻之!
“皇上。”尹诺步履缓慢地走过来,神色略显异样,他附在尹简耳旁,低声道:“黄权所言不可尽信,许是为自保而编出的荒谬之语。”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73 美人泪,英雄冢(48)()
雨夜霏霏,战火弥漫后的江南,杀戮的气息经雨水冲刷依旧将恐惧直达人心底,白骨浮尸的战场,血与雨相融,触目惊心的红,如滔滔江水肆虐奔流,发出刺鼻又令人作呕的味道。
而大获全胜的秦营,警戒丝毫不曾松懈,因为凤寒天重伤被擒,死灰未烬的凤氏余孽随时可能现身营救。
帝帐外围,三丈之内皆重兵把守,军医进进出出,御前太监一碗又一碗的药送来又端走,高半山跪在雨地里,听着帐内时不时传来地呵斥声,感觉脑袋被挂在了刀尖上,脖子凉飕飕的直往里灌风。
子夜很快过去,破晓将近,黎明前的雨雾竟又大了些,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
长歌从噩梦中突然惊醒,满头大汗,粗喘不停,耳边同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孟大人醒了!”
“郭顺。”长歌努力发出嘶哑的音,“高……高半山在哪儿?”
郭顺一楞,没想到这位小祖宗死里逃生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皇上,竟是高半山!他怔了怔,小声回话:“高公公在外面跪着呢。孟大人在长柏坡被高公公打晕后,一直昏迷不醒,皇上震怒,差点儿当场斩了高公公,回到大营后,高公公便被罚跪了,从昨日下午跪到了现在。”
长歌满身戾气,“小爷要……要杀了那狗太监!”在尹简宣旨后,她知道凤寒天暂时不会死了,她安心之余,只是想去看看凤寒天的伤势,谁曾想到,狗胆包天的高半山竟一掌劈在她后颈,令她当即失去了知觉。
“孟大人啊,皇上还在等奴才的信儿呢,孟大人稍事休息啊。”郭顺没敢接话,连忙往外走去。
长歌瞪了瞪眼,左右环视一番,发现她又身在皇帝的龙帐中,躺在皇帝的御榻上,享受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荣宠。可是,一旦她这个凤氏王朝的漏网之鱼被扔上案板,这份荣宠恐怕便会化作一缕尘烟,随风消散吧……
尹简彻夜未眠,战后的各种军政事宜需要处理,长歌的病情亦令他焦心上火,听到郭顺来报,他欣喜起身,却头晕目眩猛然又跌坐回椅子上!
“皇上!”
议事厅中诸人大惊失色,嘈杂急喊:“快传军医!”
尹简摆摆手,面色疲惫异常,“朕无大碍。众位爱卿也都乏了,各自去休整吧,待养足精神再议。“
“皇上……”
“跪安吧!”
“臣等告退!”
诸将领鱼贯而出。途经帝帐,眼见高半山还在受罚,不禁面面相嘘。
齐豫诧异道:“高公公乃皇上身边第一人,贵为大内总管,究竟是犯了何等大错,以至于……”
尹诺委婉暗示,“齐兄,皇上的私事,我等还是少些好奇心吧。”
“是啊,但凡与那位孟小爷有关的事情,即使天塌了,亦无须惊讶。”尹琏轻不可闻的感慨。
尹诺耳尖,立即沉下脸斥道:“瞎说什么!为人臣子,休得妄议圣上!”
尹琏赧然,“皇叔教训得对,是侄儿放肆了。”
走在最后的黄权,盯着雨中的高半山,隐隐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
军医诊了脉,言及尹简乃疲劳过度所致,尹简严厉叮嘱,不许走漏风声,尤其是严禁传入孟长歌的耳朵。
“是!微臣谨遵皇上旨意!求皇上保重龙体,卧床休息,微臣即刻煎几副药膳为皇上进补。”
军医离开后,尹简仰头靠在椅背上,满面倦态,一言不发。
郭顺拿捏不准帝王心思,小心翼翼的进言,“皇上,奴才扶您回帐吧。”
“不必,朕在这儿小休片刻便好。”尹简阖上双目,声音越来越低,“替朕照顾好孟长歌,若再有闪失,全部赐死。”
郭顺连忙跪下,“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只要孟大人高兴,把奴才脑袋当夜壶都可以!”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忽然来报,“启禀皇上,孟大人求见!”
尹简陡地掀开眼帘,却是默了一瞬,道:“不见。”
小太监面如土色,“皇上,孟大人他……他说自己犯了错,甘愿受罚,恳求皇上给他改正的机会。”
尹简好半晌不曾言语。
……
郭顺回来的时候,长歌正在用膳吃药,三个太监随侍在旁,唯唯诺诺。
“咳咳。”
郭顺一脸讨好的笑,“孟大人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啊。”
长歌蹙眉,“狗太监死了么?”
“您说高公公啊,没,没有啊。”郭顺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杀不杀高公公,决定权在皇上手中。”
长歌冷冷一哼,“那把小爷晾在这儿不许出帐是谁的命令?”
“那个……”郭顺实在不敢坦白,可瞧眼前之人的架势,他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孟大人的起居,皆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否则奴才哪有狗胆儿阻拦孟大人啊!”
提起尹简,长歌不禁少了胃口,语气也落寞了些许,“皇上太忙,顾不上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这,这个……”郭顺支支吾吾的模样,令长歌心凉透顶。她搁下筷著,呆了呆忽然想到什么,急匆匆的说:“膳房在哪儿,马上带我去!”
……
半个时辰后。
“启禀皇上!孟大人亲自炖了姜汤跪在外面恳请皇上召见!”
尹简刚刚入眠,梦里长歌举着匕首正要刺向他心口,却被郭顺带来的消息猛然惊醒,囤积了几日的困乏,令他全身无力头昏脑胀。
御前随侍的太监小喜子连忙奉上热茶,尹简呷了几口,烦燥不堪的斥道:“朕谁也不见,全都给朕滚!”
议事帐外,长歌听得分明,她死命的咬着嘴唇,难过地几欲哭出声来,今日落得这般冷遇,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郭顺抹着脑门上的冷汗,斗胆劝慰长歌,“孟大人,您身子不大好,不如先回去……”
长歌仰头,用力逼回夺眶而出的热液,她轻声说:“郭顺,劳烦你把这碗姜汤呈给皇上,然后……然后禀报皇上,孟长歌跪在此处等皇上,不论多久都不会离开。”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74 美人泪,英雄冢(49)()
郭顺只觉眼前一黑,直接哭出来了,“孟大人,奴才不敢啊,万一被皇上咔嚓了怎么办?”
“没关系,小爷为你陪葬。”
长歌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帐内却陡地一声震天响,茶碗摔在地上的声音,仿佛死神的召唤直击人心!
帐外值守的侍卫太监,瞬间跪倒一大片,空气凝结,气氛压抑地让人呼吸不畅!
郭顺脑袋磕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不断重复着一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状,长歌咽了咽唾沫,心道坏了,她的无心之举遽然连累这么多人,该怎么挽救?然而,下一刻,厚重的帐帘被人掀起,尹简冷峻的面庞在眼前跳跃,隐隐绰绰,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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