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我不死，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让自己死掉的！”长歌强忍着酸楚，予他安心。
离岸听之，一步步后退，坚硬的汉子终究泪湿了眼睑，“好！我走，我等你活着来见我！若你违誓，我必取尹简、凤寒天、孟萧岑的首级祭你！”
长歌双腿一软，身躯颤了几颤，她望着离岸消失在茫茫夜色，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脏剥离，痛得她泣不成声……
相伴十五载，或许今夜便将永别。
但愿她苦心不负，但愿他余生安好。
……
莫可在颠簸的马背上醒来，入目已是晨光透亮，惊险的一夜过去，他竟大难不死。
马速不快，驮着两个人明显吃力。
莫可坐在马前，脑袋侧仰，枕着身后之人的肩膀，腹部缠上了厚重的绷带，腰间捆绑着粗绳，一双莹白的手，自他胸膛前紧握着缰绳，耳畔不时响起熟悉的声音，“驾——”
他阖动干涩的嘴唇，虚弱的叫道：“孟……长歌。”
“吁——”
长歌停下马，解开桎梏两人腰身的绳子，然后跳下马背，伸手向他，面色淡淡道：“休息片刻。”
她已换回了轻便的男装，明眸皓齿，一如初见之时的如玉少年。
莫可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觉张不开嘴，男女有别，他不敢碰触她的手，便将大掌搭在了她臂上，方才借力下马。
长歌肩胛有伤，牵动的疼痛感令她秀眉紧拧成川字，为免莫可多问，她忍着未发出一个音。
靠着路边的树杆坐下，莫可试着提了下力，感觉依然力不从心。
“你失血过多，能捡回一命已是不易，至少休息两天后再动武吧。”长歌说完，解下腰间的水壶递过去。
莫可急需水润喉，便没有推辞，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方才感觉状态好多了，遂强撑起身，向长歌屈膝一跪，“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
长歌在他对面坐下，眉眼间郁色深重，“我救你不过是巧合，你切莫与任何人说起。包括……”她顿了顿，嗓音愈发低迷，“包括你主子。”
莫可顿急，“孟长歌，你可知我昨夜为何被反贼追杀？主子不放心你，派我赶赴宁州保护你，谁料，宁州境内到处是反贼眼线，行踪败露，我手下十余人悉数战死，独剩我一人，幸好天可怜见，我竟误打误撞的被你所救！”
“多事！”长歌倏然起身，叱道：“小爷需要保护么？你回去转告他，让他把自己保护好便行，少管小爷的事！”
莫可登时为尹简叫屈，“孟长歌，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战事危急，主子还不忘惦记你，你不感动便罢了，竟……”
“少废话！”
长歌烦燥不堪，她伸手一指，“这条路通向七里庄，进了庄子朝西北方走十多里，有一条河，过了河再向南行五里，便可逃出宁州。趁着凤军还没封锁这条小路，你赶紧回去吧！”
“你随我一起走！”莫可手捂腹部与她对视，恳求的语气，“只有你陪在主子身边，他方能安心抗敌！”
“不可能！”长歌十指收紧，双目渐渐腥红，“我与他早已无情无义，他若再敢找我，当心我亲手送他赴黄泉！”
“你……”
“滚！”
长歌怒吼一声，转身阔步而走！
“孟长歌！”
“倘若主子危在旦夕，你还见不见他最后一面？”
身后，莫可用尽气力的追问，震得长歌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有回头，喑哑破碎的回音，随着她的远去，缓缓传入莫可耳中——
“若真有这一天，可将他的白玉佩挂于你头顶的树枝上，我看到后，必去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莫可瞳孔发热，他足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他喃喃低语，孟长歌，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你的心里真正爱过尹简么？
……
入夜。
军营禁区，肃穆紧张。
这一役，秦军战败，退兵数里。
“皇上，末将有一计！宁州乃贼首老巢，如今两军对峙，贼首却藏于暗处不肯露面，末将猜测贼首定是躲在宁州坐镇指挥，若我们突袭宁州来一招釜底抽薪，搅得宁州大乱，此处反贼大军便会跟着乱……”
“报——”
“禀皇上！莫可大人求见！”
正议事间，兵勇急报，尹简一凛，“快传！”
莫可被两名兵勇搀扶入帐，腹部鲜血淋漓，面色惨白一身狼狈，他这番状况，惊了帐中所有人！
“莫可！”
莫麟与莫影一步跨近，从兵勇手中接过莫可，急声喊道：“军医！军医何在！”
莫可撑着一口气，唤道：“皇，皇上……”
“朕在！”
尹简急忙凑近，莫可贴上他的耳朵，轻不可闻的说，“奴才找到了孟长歌，但是奴才无能，带不回她，她说，说……”
“说什么？”尹简等不及的追问。
谁知，莫可一刻不停的赶路，伤势拖得太重，关键的话到了嘴边，竟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尹简眉峰深蹙，“速传军医，快！”
……
与此同时。
宁州城，县衙后堂。
尹灵儿又隔了多日，才终于逮着了凤寒天，满腹的委屈令她愤怒的朝他摔茶碗，“混蛋！本公主是藤球么？你想扔哪儿便扔哪儿？”
凤寒天赔着笑任她发脾气，待她摔累了，方才拥她入怀，柔声道：“对不起。因为城外不安全了，所以我命人接你入城，但这些日子实在太忙……”
尹灵儿一把推开他，激动的低吼，“你忙着攻打我皇兄是不是？林枫，你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你不能为了我投降大秦？”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40 美人泪，英雄冢（15）（）
凤寒天不发一言，只是沉静的望着焦灼崩溃的尹灵儿，他理解她的惊恐害怕，以及深切的负罪感，当她决定了和他在一起的那刻，她便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尹氏皇族！而他带给她的，不是相爱的甜蜜幸福，却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折磨。
“林枫，我求你好不好？求你不要再帮着反贼对付皇兄了，我们离开江南，我不做公主了，我愿意陪着你去天涯海角，以后不论富贵还是贫穷，我都不离开你！”尹灵儿嘶吼累了，又抓着他手臂苦苦哀求，她蓄满泪水的眼瞳，又肿又胀，在他失踪的日子里，她天天以泪洗面。
凤寒天知道，压死尹灵儿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就要来临了！
未来，不论他胜，或败，于她都是灭顶的结局。
他突然后悔了，后悔将她卷入他的世界，让她万劫不复。
“灵儿，我找人送你走吧。”
“什么？”
她不解，直直盯着男人的眼睛，“那你呢？我一个人走，还是我们一起？”
凤寒天粗粝的大掌，轻抚上尹灵儿的脸庞，他柔声说，“你先走，我随后会去找你的。”
“真的么？”
“是。”
“林枫，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打算？你送我走，其实是想支开我，然后毫无顾忌的攻打秦军，对么？”
“灵儿，我身在其位，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你现在放不下，那你当初和我私定终身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尹灵儿控制不住脾气，一掌拍在凤寒天肩头，歇斯底里的吼他，“说什么爱我？根本是假的！我姓尹，我是大秦的公主！我如何理解你？我理解你的代价，就是把我国的将士百姓送给你屠杀！”
“我没让你理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身不由已！”凤寒天加重了语气，他深邃的墨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也许将来你会恨我，会后悔爱上我，但如今我必须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尹灵儿咬牙，“我不走！”
“由不得你！”凤寒天缓缓握拳，眼神不容置喙。
“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不行！我这儿一时脱不开身，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我定去与你汇合。”
尹灵儿将信将疑，“你保证没有骗我？”
“我保证。“凤寒天点头，语气渐渐软和下来，难以言表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胸臆，令他如鲠在喉，“送你走的人，是我十分信任的人，你一定要听她的话，不可任性，不可自作主张，不论她带你去哪里，你都要淡定和忍耐，若遇秦军阻拦，你亦不可出头，因为我的关系，你恐怕回不了大秦了，即便能回去，处境必然堪忧！而她，则是普天之下唯一可以护你周全的人！”
“是谁？”尹灵儿满腹疑惑。
“到时便知。”
“噢。”
“我刚刚嘱咐你的话，你一定要牢记，知道么？”
“好。”
这一夜，两军休战，暂得安宁。
凤寒天派人前往陆判庙送信给长歌，又安排人手提前探路，他不知长歌会带尹灵儿去哪里，但离开宁州是必须的，而宁州四野，秦军探子遍布，他不能让她们出现任何闪失！
长歌当夜并未回庙里，她四处晃荡，夜里随便找了处地儿将就，翌日午时，她去了送走莫可的地方，等了大半日，一直没有人来送白玉佩，入夜后，她方才怅然离去。
没有消息，亦是好消息吧。
子时回到陆判庙，苏炎已恭候多时。
长歌一瞬意外后，心头浮起紧张，“出事了？”
苏炎面色凝重的呈上一张字条，长歌阅罢，撕成粉碎，而后背起她的行囊，跨上马背，沉喝一声，“走！”
二人星夜兼程，孰料赶至宁州时，城内城外已大乱，秦军大举突袭，将东南西北四道城门团团包围，喊杀声震天响，攻城之势迅猛如虎！
火光染红天际，城墙上下浮尸遍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儿，十分刺鼻。
勒马停下，二人迅速躲入暗处的参天古树后，苏炎表现出了鲜少的惊慌，“怎会这样？我走之时，秦军还未曾有动向，短短一日之内，竟兵贵神速！”
“尹简不会坐以待毙的，秦军不擅水战，他必然会从陆战下手。”长歌目光如炬，眸底深处浮起复杂之色，“我哥哥这一次是大意了！”
苏炎一听，愈发焦灼，“少主子，你会救主子么？你们可是亲兄妹啊！”
一句“少主子”，加重了长歌内心的负罪与愧疚，看她沉默不言，苏炎急道：“尹简定是算准了主子身在宁州城内，所以才兵分两路攻城！若非为了那三公主，主子的行踪，尹简岂能发现！”
长歌唇角紧抿，思绪翻滚，以她分析，尹简不一定确准凤寒天的行踪，他攻城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她！
她坚持不肯回到他身边，却在宁州凤军的眼皮底下出入自由，睿智如他，岂会不把她与凤寒天作关联！
沉思片刻，她道：“我们先入城再作计较。”
“怎么入？秦军攻城如此密集，我们怕是连靠近城门的机会都没有！”苏炎忧心忡忡道。
“去抓两名秦兵，我们换上秦兵战服，凭借轻功飞上城墙应该没有问题。”
“好！”
很快，苏炎顺利归来，两人换装完毕，弃马混入秦军阵营，为免被人认出，长歌在脸上抹了些血渍，混乱中，映着火把的亮光，她依稀认出率军攻城的秦军大将是尹诺！
战马上，尹诺一身盔甲战袍，气势如虹，他激昂的高吼，“誓杀反贼！大秦万岁！杀——”
长歌心绞疼痛，握着剑柄的五指，发出骨骼脆响的音，十五年前，尹诺便是这般率领着千军万马攻入了凤氏王朝的皇城，而今，历史重现般，在她心上又戳了一个血窟窿！
“别冲动！”
一个声音及时提醒了她，她粗喘着用力平复着情绪，苏炎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现在的任务不是杀了尹诺，而是入城去救更重要的人！
“走！”
她低喝一个字，手持长剑冲向城门！
城墙上，凤军将士殊死抵抗，他们并不识乔装的长歌，无数石头、箭矢像雨点般落下，苏炎作掩护，长歌足尖点地，犹如飞天的白鹭，在血雨腥风中，斩杀出一条血路！
“肃王，您看！”
三丈之外，尹诺身旁的副将突然叫道，“我大秦步兵营中怎会有如此身手？”
闻听，尹诺的视线立即投向副将所指之人，观察须臾，他疑心顿起，这勇猛抢攻的士兵背影怎恁的眼熟？还有武功路数……
“肃王，此人可疑，待末将射杀……”
“不可！”
尹诺陡地想到什么，立即阻止，“容他去！”
“是！”
“还有，不准报与皇上！”
“末将遵命！”
尹诺心头沉重，他不知道长歌的目的是什么，是帮助秦军攻城，亦或是另有所图，但……“副将，派兵阻住宁州所有进出口，一旦发现此人出城，立即擒拿！”
“是！”
“但记着，本王要活口，不准伤她分毫！”
“这……打斗之下，难免损伤，末将难以保证分毫不伤啊！”
尹诺蹙眉，沉吟一瞬，道：“那便确保留她性命！”
副将一抱拳，策马而去！
上得城墙，因为有苏炎亮明身份，凤军并未阻拦，长歌顺利入城，直奔县衙！
听得消息，凤寒天遣退手下人，只留尹灵儿在身旁。
长歌一步跨入，扫视了眼四周，上前抱拳道：“林兄，别来无恙！”
既然凤寒天对尹灵儿隐瞒了他们的关系，她自不会说破，以免将来她在大秦无立足之处，非但保不了尹灵儿，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惊见来人，尹灵儿失声叫道：“孟长歌！”
“三公主！”长歌点点头，神色从容，“正是在下！”
尹灵儿失措不解，“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你也背叛了皇兄？”
“灵儿。”凤寒天安抚她道：“长歌与我只是私交，这次纯粹是帮我的忙。”
“是，还请三公主切莫误会。”长歌眉宇深重，她望向凤寒天，眼神中多了抹恳求，“林兄，宁州危矣，我送你二人一并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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