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麻姑奉了茶,便退至惠安身后,垂眸静默。
“太后何故伤心?不妨说与朕听听。”尹简未喝茶,唇角微掀,溢出淡淡的笑痕。
惠安长长一叹,看着尹简的眼中多了一丝冷意,“皇上,璃儿战前中箭受伤,你为何不告诉哀家?”
“太后莫担心。身在战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况且六弟作为主将,理当身先士卒。如今他伤势稳定,正在军中养伤。”尹简轻描淡写的说道。
惠安陡地从椅上站起,她喘息急促,眼睛直直盯着尹简,“这次大难不死,下一次呢?皇上,哀家要你下旨调尹璃回宫疗养!”
“太后爱子之心,朕完全理解,但太后心里明白……”
“三日之后,麻姑会把采薇送进含元殿!”
闻言,尹简眉尖一挑,沉沉低笑,“太后急什么?游戏不是才刚刚开始么?”
惠安呲目欲裂,“哀家没有耐心陪你玩儿下去了!尹简,三天内你发下圣旨,否则哀家与你玉石俱焚!”
“好,那密旨呢?”尹简也痛快,当下神色严苛道。
惠安何其精明,她冷冷道:“哀家先交出采薇,算是诚意,未见到尹璃之前,密旨需要劳烦皇上等一等了!”
“可以,但朕有个条件,望太后三思!”
“皇上请讲!”
“京畿八营的兵力目前由三王和四王率领追击林枫,但数月无果,灵儿依旧在林枫手中无法脱身,这其中的深浅,太后恐怕不了解,一来灵儿自己不愿意离开林枫,因为她所中之毒只有林枫可解;二来朝廷越是逼迫,那林枫越是不放人,与其这般无止尽的耗下去,不如反其道而行,朕将兵力撤回,作出不再营救的幌子,届时依林枫的反应,再作定夺。”
“林枫不会一怒之下杀了灵儿么?”
“不,朕认为他不会,若他想杀灵儿,一到江南便杀了,可始终没有,而且依灵儿气色衣着,可见林枫待灵儿并不薄,因此朕才想兵行险招,探一探那林枫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皇上确定如此可以救回灵儿么?”
“朕可以许诺太后,只要林枫开出的条件不会影响到我大军剿匪,朕便答应!”
“好!但凭皇上安排,哀家只要结果!”
“另外,京畿八营回京后,军权归朕管辖,不再隶属太后,朕会委派他人统率!”
“这才是皇上的重点?”
“当然,不过太后放心,朕还是那句话,只要太后不再与朕作对,分裂我大秦江山,那么朕只要在位一天,必保太后母子平安,享尽荣华!”
听到这里,惠安走下玉阶,一步步走向尹简,她深目看着他亘久,缓缓问出一句,“你生母当年被先皇下旨殉葬,你心里难道不恨哀家么?不想杀了哀家以报母仇么?”
“从前想过,现在不想了。”尹简面无表情。
“为什么?”
“朕杀了你,六弟与灵儿失去母亲,定想找朕报仇,如此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何况,六弟真心向朕,朕不忍兄弟反目。”
惠安动容,她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道:“今日之言,君子协定,驷马难追!”
“朕以天子之名起誓,绝不违背今日之诺!”尹简肃穆,言语铿锵有力。
三天是个不长又不短的日子,尹简不会想到,在他期盼的采薇终于经年重见之时,远在大楚的长歌,竟在这一日,另嫁他人……
……
时隔几日,孟萧岑在地牢里再次见到了长歌,过度的悲怒,令他凉了心再未管她,可终究还是下了一个决定,他木然的望着她憔悴的脸庞,嗓音沙哑,“你不是说,做妻做妾都可以么?只要我不与尹简为敌。”
“明天是你大婚的日子。”长歌意外之余,淡淡的提醒他。
“所以,你只能做妾,且不能公开,对外你依旧是少年孟长歌。”
“……好,如此最好。”长歌低下头,掌心覆在心口上,感受着噬骨的疼,她扬唇漫笑,“只希望你言出必行。”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20 是否还会有温暖抵达?(13)()
步出地牢,太阳刚刚偏了西。经久不见光照,残阳入目,长歌眼睛刺痛,她慌忙低下头,凌乱的发丝跟着垂落,她不自然的抱了抱肩膀,迈出僵硬的步子。
靖王府中到处弥漫着喜气,鲜艳的红张扬着大婚的隆重。
长歌满心悲哀,为自己,也为明日的新娘靖王妃。
人生如棋,可叹她们却不是掌局之人,她们只是冲锋的卒子,任由人摆弄。
孟萧岑带长歌回了主院,命人侍候她梳洗用膳后,又带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靖王府设有佛堂,供奉着观音神像。
孟萧岑牵着长歌的手,跪在观音面前,他沉静的神情带着虔诚的敬意,他说,“菩萨在上,叩请菩萨见证,今日孟萧岑与凤长歌结为夫妻,日后当携手同心,白首不离!”
长歌木然出神,尹简的模样在眼前不断的放大,仿佛近在咫尺,可她知道,他离她越来越远了,远到这一生只能远远的注视,只能在下一世期许重逢……
只是,为什么明明没有奢望过,心还是会痛?
“说与菩萨听吧。”孟萧岑没有看她,他跪得笔挺,缺了口子的心脏一点一滴的往外渗着血。
长歌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音,“菩萨在上,叩请菩萨见证,今日凤长歌嫁与孟萧岑为妾,日后当尊夫敬夫,同甘共苦。”
孟萧岑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四目相对,他嗓音低沉有力,“待时机成熟,我定会风光迎娶你为妻。”
长歌木讷的摇头,“不合适。义父贵为王爷,日后若继承大统便是皇帝,如何能娶失贞女子为后?左相女儿冰清玉洁……”
“前事不必再提,只当是我为自己错过你所付出的代价,我认了。但是长歌,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绝不可以再背叛我!”孟萧岑不耐的打断她,与她十指紧紧相交。
长歌心口愈发闷得慌,她沉默片刻,方道:“只要义父记得承诺我的事情便好。”
孟萧岑蹙眉,“你还叫我义父?”
长歌怔住。
孟萧岑道:“你该称呼我相公。眼下我不能明媒正娶,委屈你了。”
“没关系。”
“发了誓言,拜了菩萨,你我便是夫妻了。”
“……哦。”
“拜吧。”
三拜天地,夫妻对拜。
从这一刻起,长歌知道,她再也不是自由之身,她被冠上了“孟”的夫姓……
情窦初开时,她曾幻想了三年,想要披上嫁衣做这个男人的妻子,可后来一切都变得太快,快到仿佛一场梦,梦醒已物事人非……
佛堂外,离岸矗立在落日的余晖里俨然一尊雕像。
长歌一步步走近他,扬着笑说,“离岸,我不用被关地牢了呢。”
离岸不发一言。
“呵呵,你看,我的人生像不像一个笑话?”长歌咧唇,愈发笑得张扬。
离岸喉结动了动,生硬的鄙视她,“能笑成你这样子,也是丑的没谁了。”
“臭离岸你完蛋了,小爷我现在可是你主子了,当心我罚你挖茅坑!”长歌佯装恼怒,挥起拳头朝他张牙舞爪。
离岸眸底一瞬闪过什么,他侧过头,长歌恍惚看见了他眼角似有水光浮动。
身后,孟萧岑踱步过来,“长歌,今夜起你住进主院,不必再回别院。”
长歌身体明显一僵,呼吸渐渐不稳。
她已经人事,她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是,她还没做好接纳另一个男人的准备,哪怕名份上她已是他的女人,身体却在排斥。
……
与此同时,大秦帝宫。
惠安如约送来了采薇,她以体恤皇帝国事操劳为由,遣派采薇至含元殿侍候皇帝。
此举之意,引来各方解读。
后宫众妃暗生不快,争宠之心更甚。
宁谈宣一党猜疑太后与皇帝达成了战线,或是两方嫌隙更深,太后公然在帝宫安插眼线,但真相如何一时不得而知。
而尹简听到消息时,正在上书房批阅奏折,他闻讯赶回,郭顺在殿外高声通报:“皇上回宫!”
眼前跪倒一大片,尹简目光定格在最前方,他视线从麻姑身上扫过,缓缓落于一旁的女子,但见她一袭粉衣宫娥装束,脸上戴着白色面纱,她匍匐跪地,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双手,赢弱的身子微微在颤抖。
尹简忽然停滞了步子,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采薇,冷宫岁月,旧梦迭起,五年生离死别,他费尽心思,终见佳人,但胸腔里的臆动,却仿佛平和的琴韵,不曾惊涛拍岸。
“皇上,安全起见,容奴才先行一探。”高半山在耳旁轻声请命。
尹简喉结滚动,“不必,这一次不会有诈。”音落,他挪动双腿。
“皇上!”
高半山一急,大胆相拦,他压着嗓音道:“太后寿辰那夜,若非孟长歌发现假采薇戴了人皮面具,后果不堪设想,而这个采薇万一也是……”
“别再提她!”
尹简蓦地一声喝断,他俊容染上阴郁之色,而后大步迈出,立在采薇面前,他默了片刻,方才缓和下情绪,温声道:“平身!”
“谢皇上!”
众宫人起身,麻姑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送采薇姑娘给皇上,若皇上不弃,奴婢这便回宫复命。”
尹简颔首,“去吧。”
麻姑告退,余下宫人各司其职。
良佑等人戒备的将采薇围在中央,紧盯着她的双袖以防有变,高半山则再次请旨,“奴才恳求皇上先为采薇姑娘验明正身!”
“高公公。”
一直低垂着眉眼的采薇,这时缓缓开口,且缓缓抬起了头,她如夜的黑瞳中蓄满了泪水,“我是采薇。皇长孙殿下还记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吗?“
尹简陡地扬手,扯落了采薇的面纱,下一刻,却惊在原地!
她的左脸上有一道疤痕,很深很丑陋,原本姣美的面容,因这瑕疵而令人心生骇意,可她神色从容,仿佛早已习惯他人震惊的眼神,她凄然低语,“吓到皇上了,采薇该死!”
尹简薄唇动了动,竟是发不出音。
“皇上可命人检查采薇是否戴了人皮面具。”她继续说道。
闻言,高半山不待尹简下令,便抢先伸手探向采薇的脸,他细细一番检查后,神情颇为复杂的说,“没有戴。”但他仍旧不放心,又使个眼色给沁蓝,沁蓝会意,立即检查采薇是否携带兵器暗器。
见状,尹简蹙眉,“不得无礼。”
“无妨,皇上龙体金贵,此乃必要。”采薇却言语温柔,善解人意。
只是,当沁蓝执起采薇的手,欲查探她的袖袋时,她皓腕之处,却光凸无十指!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由退后几步,满目凛然。
尹简没有动,他身躯僵硬,胸膛急速起伏,盯着采薇的墨眸渐渐无法隐忍的润湿,“谁干的?”
其实不必问,答案显而易见。
可面对如此巨大伤痛,采薇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因为奴婢的双手已无价值,所以被砍掉了。”
“脸呢?”
“脸上的伤是奴婢自己用匕首划破的,原本想抹脖子,但方向没有掌握好,不小心毁了容。”
采薇言至此处,忽又跪在地上,她叩头道:“皇上,采薇何其有幸,此生之年,竟还能再见皇上一面,采薇于愿已足。但求皇上赐采薇白绫一条,了此贱命!”
“胡说什么!”尹简语气很重,他弯腰扶起采薇,如鲠在喉,“朕不会让你死,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伤害你!”
采薇的淡然,一分分被瓦解,她陡地哭出声来,“你是皇上了,你做了皇上……你还要我吗?尹简……我配不上你,像我这种残缺的女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了……”
尹简双眸发热,他伸出双臂,将采薇深拥入怀,他凄声道:“是朕害了你,采薇,朕会悉心照顾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冷宫三年相濡以沫的情意,绝境中温暖了他的女子,却落得这般境地,他如何不心痛?
高半山眉间的褶痕却愈发的深,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心思万分沉重。
少顷,尹简吩咐道:“沁蓝,拨几个宫女太监随同你一起侍候采薇姑娘,从今日起,采薇姑娘住进宣华阁,与婉郡主为邻。”
“是!”
采薇不敢置信,“皇上,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奴婢不用再被关起来了么?”
“是真的,你自由了,亦不再是下人宫女,所以不必再自称奴婢。”尹简温声细语,他揽上她的肩膀,“采薇,你随朕去内室,朕想跟你说说话。”
卷三:听弦断,乱世烽火——021 是否还会有温暖抵达?(14)()
事关机密,尹简遣退了内殿宫人,以及良佑等近身侍卫,只留高半山随侍在侧,因为知晓当年内情的人当中,高半山是唯一亲身经历过的。
可采薇却似心怀顾虑,她依偎着尹简,眼神躲闪,欲语还休。高半山倒是垂眸静立,不似初见采薇时的激动,姿态一派平和。
尹简扶采薇坐在软椅上,他单刀直入的询问道:“这些年你被关在何处?宫里还是宫外?”
“宫里。”采薇迟疑着说,“但具体位置在何处,我不清楚,那是一个密室,没有通风口,黑糊糊的,只有到了饭口,墙上会有机关从外面打开,有人把饭菜递进来,这时方能见到一丝光亮。今日麻姑是蒙了我的眼睛将我带出来的,等到可以视物时,我已身在寿安宫。”
闻言,尹简侧眸,“半山,你可知皇城有哪些宫苑藏有密室?”
“皇上,咱这皇城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虽说前朝破宫那夜起了大火,烧毁了半数宫苑,但保存下来的那一半建了多少密室,奴才真不大清楚。至于翻修新建的宫殿,工部定有记载。”高半山如实回话。
“你即刻到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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