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护军便是神策军的护军中尉于怀恩。从长安到草原,他自有方法联系到沈倾墨。沈倾墨脸上缓缓浮现一抹讥笑,慢悠悠道:“告诉他不要多事,回不回去我自有打算。”
他的打算是什么,两名护卫大概已经猜到。彼此苦笑着对视一眼,只得放下劝沈倾墨回转长安的念头。
赶在宵禁前,沈倾墨回到了安公的住所。李流光不在房内,据仆从说是被安公请去商议事情。他略一犹豫,没有先点灯,而是从怀中摸出了那本册子。想到这是什么,还没看沈倾墨便一阵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昏暗的光影下,沈倾墨静默片刻,收敛心绪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册子。映入他眼帘的是两个线条简略的小人叠在一起,画技简单粗暴的厉害。
沈倾墨:“……”
事实上若非知道这是一本春|宫图,他很难想象出册子上的两人是在做什么。画出这本册子的人委实太过偷懒,简直是随手乱画一样。回忆起宫内栩栩如生的春|宫图,沈倾墨忍下不适的念头,一页页朝着后面翻去。随着内容越看越多,沈倾墨的眉头越皱越紧,似遇到了什么难题。直到全部看完,他的眉峰依然紧锁,合上册子,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寻来这本春|宫图的护卫曾担心沈倾墨看不懂,事实上沈倾墨并不蠢,最初的疑惑过后马上就明白了。但正是因为明白了,他反而有些担忧,那里真的可以?
沈倾墨出神地想着,脸上的表情变幻多端,时而欣悦时而皱眉。
“五郎?”
李流光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沉默地端坐在黑暗中的沈倾墨。“怎么不点灯?”他循着记忆朝着书桌走去。沈倾墨不动声色拂过书桌,将那本让他心神不宁的小册子收入怀中。“有心事?”李流光站到沈倾墨身侧,便摸索着火镰点灯边问。
黑暗中李流光的声音仿佛具有一种诱惑的魔力,沈倾墨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体内的火苗汹涌而至,全部集中到一点,让他无法抑制地渴望着面前的人。之前这种情形不是没有,但彼时沈倾墨只似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如今有了春|宫图指引,沈倾墨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叫嚣,他想要李流光,想要如画册画的那样,将李流光压在身下彻底融为一体。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就如荒漠中独行的旅人发现绿洲,只想肆无忌惮地占有。他仰着头目光晦涩地看着李流光,因着自幼练武的缘故,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觉。从额头到眉眼,沈倾墨用目光一点点描绘着李流光的样子,想象着将李流光抱在怀中的情形。他的眼神炙热,李流光敏感地皱皱眉,只觉得哪里似乎有些古怪。
蜡烛燃起之际,沈倾墨已微微垂下视线,宽松的长袍遮挡着他身体的异常。
李流光放下火镰,上下打量着沈倾墨,问:“出什么事了?”
沈倾墨心念急转,哑声道:“无事,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罢了。”他很快岔开话题,李流光直觉沈倾墨有什么瞒着他。但想想或许是沈倾墨的私事,便也只是安抚地拍拍对方的肩,没有再多问什么。
这天晚上,李流光睡得并不踏实。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有一股炙热的视线整晚在他身上游弋。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以至于他早晨醒来盯着沈倾墨看了半晌。
“怎么?”沈倾墨一脸茫然,看他的眼神满是无辜,“做噩梦了?”
李流光回神含糊地点点头,心中哂然,肯定是他睡糊涂了,怎么会想到沈倾墨。不过沈倾墨说得对,做梦梦到被人看了一晚上,实在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也算是噩梦吧。
他很快便将这件事丢在脑后,起床收拾完毕跟着毗迦陆一行,带着几大车东西踏上了回程。这趟云中城之行一切顺利,仆骨部落又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一行众人都很高兴,便是连平日冷淡的沈倾墨脸上都有了笑容。
跟着乌勒的一名族人讶然地看着沈倾墨,想要打趣一句又犹豫地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经过数日相处,仆骨部落的人都已知道,两名借住的小郎君中李流光脾气最好,跟人说话都很客气,又有耐心。而沈倾墨则不同,除了跟李流光亲近之外,对着外人一向冷淡。但他一招放倒巴库,实是一个厉害的勇士。草原诸部最崇敬的便是厉害的勇士,部落的年轻人对沈倾墨崇拜不已,总想着接近他讨教几招。
趁着沈倾墨心情好,对方适时地打马靠过来,向他讨教起射箭的技巧。
沈倾墨的视线从李流光身上收回,心情愉悦地指点了几句。有了一人开头,剩下的几人也凑了过来,从箭法说到上次他放到巴库,纷纷好奇沈倾墨到底有多厉害。
李流光满脸笑意地看着被众人围着的沈倾墨,觉得他能融入部落比总是独处好多了。
……
当天傍晚,回到部落的一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小义郎一口气冲到李流光面前,兴奋地举起怀中的小狼崽子给李流光看。
“师父快看,小灰已经睁开眼了。”
小灰是李流光接生的第一头小狼,被乌勒送给了义郎养。义郎高兴的不得了,照顾小灰十分上心。义郎身后,部落内的一群小萝卜头一个个凑过来,也不知道是看小灰还是看李流光。李流光正要伸手摸一摸小灰,惊风从人群挤入,威胁地瞪了义郎怀中的小灰一眼。一众小萝卜头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地尖叫着散开,远远地冲着惊风指指点点。
李流光轻笑,从车上摸出一包糕点,递给义郎让他分给小家伙们吃。
热热闹闹的欢迎过后,李流光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但很快,郭凤虏的人便送来了第一批碱草。整整五吨的碱草堆在面前,转手卖给星盟便是五十星币。
李流光再次领教了什么叫人多力量大,要靠他自个收割这五吨碱草,估计得收割到明年。押送碱草前来的是李流光的熟人,薛扬。对方板着一张娃娃脸,严肃地告知李流光,这批碱草只是第一批,郭都护正带着安北军四处收割碱草,第二批很快送来。
李流光心知郭凤虏缺钱,猜到对方对于合作造纸会很上心。但郭凤虏的上心程度依然让他十分意外。虽然这样一来他能尽快还清星盟贷款,但李流光不免担心郭凤虏将云中城附近的草场薅个干净。
念头闪过,李流光问:“郭都护现在哪里?”
薛扬紧张地四处看了眼,神情警惕低声道:“在紫山附近。”
李流光不知道紫山在那里,完全接收不到薛扬话中传递的信息。还是他跟沈倾墨无意说起,沈倾墨才笑道:“紫山?看来郭凤虏一点不傻。”
李流光不解地挑眉,沈倾墨拿起笔随手在纸上简单画了一幅草原地形图,指着其中一点道:“这里差不多就是紫山,在回鹘控制的范围内。”
李流光:“……”
想想郭凤虏还真是,李流光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担心被回鹘人发现?”
沈倾墨笑道:“回鹘人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中原,对郭凤虏暂时还顾不上。便是发现他在紫山附近出没,也会是以驱赶为主。再者郭凤虏又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拔了几根草,难道回鹘人还能为此翻脸不成?”
第49章 融洽()
回鹘人没有翻脸,却被郭凤虏的行为搞得十分恼怒。
事实上,最初紫山附近的回鹘部落发现草场出了问题,并没有想到安北军头上,只以为是其他部落恶意争夺草场。但在部落吐屯派人守了几天之后,意外发现了安北军的身影。也是郭凤虏胆大包天,他不好紧着一片草场薅草,便不断朝着紫山以北,回鹘的控制范围推进。战线一拉长,难免就会暴露踪迹。
紫山部落的吐屯气得要死,立刻便将这件事告知了驻扎在紫山以北的回鹘骑兵。要知道,对于草原部落而言,草场是最珍贵的财产。有了草场才能圈养牛羊,才能养活部落内的男男女女,才能不断扩大部落立足草原。多少次草原部落之间的冲突便是为了争夺草场,如今草场被安北军糟蹋,那他们的牛羊吃什么?
这名吐屯自个不敢跟安北军对上,却不妨碍他寻找靠山。但正如沈倾墨所言,回鹘人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中原战场,对于郭凤虏以安抚为主。紫山附近的骑兵收到情报后出面驱赶过安北军几次。每次安北军都不战而退,但一旦回鹘骑兵撤去,他们又会重新出现在草场。
面对安北军如此无赖的做法,回鹘骑兵在无法翻脸的情况下,不得不加大巡查力度,死盯着安北军的踪迹。
再又一次被驱赶之后,郭凤虏冷着脸望着百步远之外的回鹘骑兵。他在回鹘人中凶名太盛,回鹘骑兵对他颇多畏惧。但如今双方勉强也算“盟友”,回鹘人畏惧之余却也笃定,郭凤虏不会做什么。
两方隔着茂盛的碱草相望,何览打马上前,恭声道:“都护。”
郭凤虏收回目光,表情稍缓,问:“今天收了多少?”
何览事先已算过,飞快道:“不到二十石。”
郭凤虏虽觉得二十石有些少,但几天的加在一起凑凑,勉强也够一百石。算下来他已先后送去仆骨四百石的碱草,也不知道能生产多少纸。他有心想要亲自去仆骨走一趟,但考虑到第一次同李流光见面的不愉快,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前面他才因着李流光“圣域”的身份避之不及,如今得到援手再贴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看。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合作造纸还是李流光给的那个硝皮的方子,都是他欠了对方的人情,若是就这样装着糊涂又说不过去。
郭凤虏心中挣扎,翻来覆去归咎到李流光同他认知中的圣域术士不同。他见过的圣域术士一向高高在上,何曾把圣域之外的人看在眼中。仿佛整个天下只有圣域术士才是人,其他人不过是低等的奴仆罢了。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亲自去的念头,吩咐下去,“派人将这些碱草送去仆骨。”
何览笑着应是。自他们来到草原,头一个认识的便是地上长得羊草。哪想叫了多少年的羊草,就因着小郎君一句无意的碱草,从仆骨部落开始,全部人都跟着改口称羊草为碱草。这才短短几天,连都护都受了影响,一口一个碱草叫的熟悉。
他一笑,郭凤虏立时反应过来,虚点着他笑骂道:“滚蛋!”
郭凤虏不开口如翩翩君子,一开口便暴露了本性。何览忍着笑转头吩咐押送碱草去仆骨的事宜。郭凤虏重新将视线投向紫山,自言自语道:“这一块薅的差不多了,也该换个地方了。”
安北军沿着紫山朝西北移动之际,李流光收到了郭凤虏送来的第三批碱草。彼时前一批纸刚刚晾出。整个仆骨部落的草场上整整齐齐立着一排排两米多高的木架。木架上挂满了四尺见方,轻薄软韧的白纸。隔一段时间便有部落的人挨个将木架转个方向,确保晾晒的纸能充分照到日光。
何览一行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个惊讶地张大嘴,半天移不开目光。
远远看到安北军的身影,留守在仆骨的薛扬立刻迎了上来。“参军!”何览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挑眉笑问:“几天不见,怎么胖了?”
薛扬脸一红,不知想到什么,低着头吭吭哧哧不说话。
这个样子落在何览眼中,何览立刻脸一沉,提着马鞭戳着他问:“怎么?你们是跟着仆骨部落一起吃饭的?都护是怎么吩咐的,安北军的纪律忘了吗?吃什么自己弄,不……”
“不是!”薛扬急急打断了何览的话,窘然道:“不是跟着部落吃,是跟着小郎君吃的。”
小郎君便是指李流光。作为安北军中除了安公外同李流光最熟悉的人,薛扬自第一批碱草送到后便在仆骨住下。一则帮着造纸,二则也是保护李流光。毗迦陆对于薛扬一行十分欢迎,主动提出由部落照顾他们的饮食。安北军纪律森严,郭凤虏一向严禁兵士骚扰治下各部落,薛扬自是婉拒了毗迦陆的好意。
他们一行别的不行,打猎却各个都是好手,便每日闲暇轮流出去打猎。不过他们几个虽不缺食物,却不善烹调,每日不是煮肉便是烤肉。若只是如此也无甚好说。往日他们行军打仗能吃的只有干粮,偶尔饿极了连草都要吃,现在顿顿有肉还有什么不满足!可偏偏为了保护李流光,他们搭的毡帐就在李流光住的毡帐附近。每日一到饭点,对方毡帐内便传出一股香气。实在是……一天两天他们还能忍住,时间长了众人到了饭点便忍不住去李流光住的毡帐附近晃悠,美名其曰借着香气下饭。几次之后就被李流光发现,干脆邀着他们一起吃饭。
薛扬讲到这里面红耳赤,诺诺道:“咱们没占小郎君的便宜,猎物都是自个打的,也知道多打几头当报酬。”何览斜着眼看他不说话,薛扬硬着头皮道:“参军你是不知道,小郎君的手艺简直……根本忍不住。”
“几顿饭就……”何览哼了声,转了话题,“其他人呢?”
薛扬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跟着小郎君读书呢。”
何览:“……”
薛扬赶紧又跟着解释。他们每日守在李流光身边只造纸那几日忙一些,平日实在无所事事。也是看李流光教导仆骨族内的小家伙们有趣,才心血来潮跟着认识几个字。说来薛扬一行中只有薛扬家境不错,幼时跟着读过几天书。其他人俱都出生贫民,没饿死就不错了,哪里又有条件读书识字。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一行人俱都十分珍惜,可比做其他认真多了。
薛扬边说边紧张地看着何览,自个也觉得他们似违背了军纪。但前者食物诱惑太大,后者读书诱惑太大,没一个能狠下心拒绝。“参军……”薛扬犹豫着叫着,想着自个先认罚。何览剜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打马朝着部落赶去。
薛扬垂头丧气地跟在何览身后,旁边跟着一起来的络腮胡凑了过来,小声问:“诶,你说的小郎君手艺真那么好?”
薛扬点点头,说:“小郎君不怎么动手,都是指挥着厨娘做。但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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