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喜李流光身边多一个人,但小正太说的这句话还是讨了沈倾墨欢心。他微微勾起唇角,示意小羊羔,“这是什么?”
小正太转头看了眼女子,又看向沈倾墨,大声道:“阿娘说这是我的拜师礼,我把小白送给哥哥,哥哥就可以教我认字了。”
倒是聪明,沈倾墨心中这样评价,不过拜师却是不合适。他本想三言两语打发走小正太,然毡帐外的这一番动静已吵醒了李流光。只见李流光披着外衫出来,满脸惊讶,“义郎?”
被称为小义郎的小正太立刻上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流光,大声道:“我记得一到十,没有睡一觉就忘。”却是昨晚李流光同他分开之际打趣千万不要睡一觉便忘记如何数数。小正太这么一说,李流光不由笑道:“我知道了,义郎是个好孩子。”
小正太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激动地说不出话。一旁的女子看向李流光的眼神满是感激,趁着义郎说完,拘谨地对着李流光行礼,将之前对沈倾墨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流光笑笑,随意道:“不必如此,只是简单教义郎识几个字而已。”说起来他在家学跟着卫老夫子读书满打满算也才一月有余不到两个月。不过是靠着两世记忆强行记下那些常用字而已。教导义郎简单的识字尚可,拜师便有些太过慎重。他自觉根本不够资格做义郎的老师。
但女子十分坚持,“天地君师,奴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这个道理。郎君肯教导义郎是义郎的福气,义郎却不能忘记了上下尊卑。”
小正太不明白女子说的这些,却记得阿娘昨晚嘱咐他的话,一定要拜郎君为师,讨郎君欢心。他昨晚在家中已练习过几次,当即上前扑通跪下,讨好地将手中的小羊举起,软糯叫着:“师父。”
身为大唐一名可恶的特权阶级,李流光早已习惯了下人仆从的跪拜。但小正太这么一跪又有所不同。时人看重师徒名分,若只是跟着认字读书不过称呼一句“夫子”,“师父”便又有了另一层意味。他微微皱眉,只一瞬沈倾墨已借着巧劲拉起了小正太。比起李流光,沈倾墨显然想的更多。他目光冷冷地扫过女子,意有所指地对李流光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七郎你……”
李流光从沈倾墨欲言又止中明白,沈倾墨担心的是他身后的“圣域”。两人这一路似有默契,他不提沈倾墨的身世,沈倾墨对他奇奇怪怪的随身物品视而不见,但显然沈倾墨已认定他出自圣域。他猜测或许是圣域收徒严格,沈倾墨怕他稀里糊涂订下师徒名分,不懂其中的轻重。
他心中熨帖,冲着沈倾墨点点头,低声道:“无碍!”再看义郎懵懂无知,女子却是身体轻颤跪倒在地,他便猜到这应该是女子的目的。想到女子可能的身份,李流光心中一软,对方显然是竭尽全力为义郎谋求一个出路。说来他日后离开安北,顺手带走义郎并不是难事,他一开始顾虑的无非是觉得自个会误人子弟。但转念他虽然无法教导义郎诗文讲义,教些别的倒也不是问题。怎么他前世也是经历过高考,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人。
这样一想,他便冲着义郎招招手,待义郎凑过来摸着义郎的小脑袋说:“义郎想要拜我为师吗?”
不知义郎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脆声道:“想,我想要跟着师父认字,还有数数。”
“语文、数学吗?”李流光低声自语,转而笑道:“好!”
沈倾墨看看他,又看看伏地不起的女子,不知似想到什么,面色虽冷却没有再反对。
义郎拜李流光为师的事没有瞒着,很快便传入安公耳中。安公沉吟半晌就去找了毗迦陆。因着李流光从未正面提过圣域,安公斟酌之后并未告诉毗迦陆他的猜测,只是暗示李流光身份尊贵。他原想着借仆骨部落收留李流光,留一份香火情。但如今有义郎拜师在前,安公不免想的更多,希望仆骨部落不要放过这个机会。族内年幼的子弟良多,便是没有义郎的运气拜师,跟着李流光认些字也是好的。
毗迦陆虽然老了,却并不糊涂,立刻便领悟了安公的意思。当天上午便有陌生的仆骨族人牵着同义郎年岁相仿的小孩,寻到李流光,希望能跟着认几个字。
大唐统治草原多年,自来各部族便仰慕盛唐文化。但这个时代读书更多是贵族的事,仆骨部落本就弱小,族人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便是族内长老想要将子弟送去云中城的私塾也根本不可能。现在听说李流光肯教义郎读书,便是没有毗迦陆授意,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为自己孩子争取一个机会。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李流光的预料,让他意外之余又不好拒绝众人。他已知道义郎是胡汉混血,义郎的母亲是父亲用一头羊从回鹘人手中买回。三年前义郎父亲去世,仆骨部落虽然看在义郎体内一半的仆骨血脉容留他,但没了父亲,他又是混血,终究过得十分艰难。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世事便是如此。他若只教授义郎一人,恐怕义郎在部落中的日子会更难过。便是不考虑这些,若有同义郎年岁相仿的小孩想要读书,他大概也狠不下心拒绝。
如此一来,李流光干脆同沈倾墨商量办一个学前班。无拘是谁,只要想来都可以。拜师则不必,只需称呼他夫子即可。“也算是报答仆骨部落容留我们的恩情。”他同沈倾墨这样说。
沈倾墨对他的想法并不赞同。提醒道:“义郎拜师不过几个时辰,整个部落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一切背后未必没有安公同毗迦陆推波助澜。”
他不喜别人算计李流光,李流光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仆骨部落帮他们在前,纵是有些谋算,也直白地摊在两人面前。所做一切说到底也是为了部族子弟,同义郎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教导义郎一个也是教,多教几个也费不了什么力气。再者李流光想要还清星盟贷款,碱草便是最快的选择。他已有了大概的想法,正需要一些帮手。这些小萝卜头自个撞上来,可比李流光主动去找他们更方便的多。他态度坚决,沈倾墨见无法说服他改变主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李流光要办私塾的消息一经传出,安公立刻派人送来了一应笔墨纸砚。原先只是义郎一个人,怎么都好办。现在读书的人多,李流光便想着统一给他们启蒙。他沉吟半晌,首先想到的便是《三字经》。前世他祖父是一个正统文人,小时候没少逼着他背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旧时启蒙读物。导致他印象深刻,现在还可以倒背如流。如今习惯使然,李流光提笔便写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是什么?”沈倾墨低声念道,只觉李流光写的朗朗上口,读来十分有趣。
李流光一怔,立刻便意识到唐还没有《三字经》。《三字经》成书于宋,且前面还好,自汉后的历史已完全改变,并不适合写出来。他略一犹豫笑道:“这是我在某本古籍上看到的半篇歌诀,觉得很适合给义郎启蒙,便想着默写出来。不过……”李流光话题一转,将手中的笔推给沈倾墨,“我刚学描红没多久,顾着夫子的面子,还是五郎代写比较好。”
他自个打趣自个,沈倾墨听着轻笑起来,脱口道:“以后我教你。”
李流光:“……”
为人师表的自信心得到会心一击。沈倾墨已接过笔,问:“后面是什么?”
李流光琢磨着沈倾墨刚刚的话为玩笑,收敛心神将《三字经》歌诀中可以用的内容挑出,不太符合的全部剔除。他念沈倾墨写,不一会便满满写了几张纸。沈倾墨写完重读了一遍,评价道:“句短而易读,殊便于开蒙,识字知理,确实比千字文更合适。”
不仅如此《三字经》用简洁通俗的白话讲出了很多哲理,又将经史子集等各部类的知识揉合在一起。读歌诀便如读史,真正是识字明理。沈倾墨可以想象这篇歌诀流到外面,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恐怕没几日《三字经》便将取代《千字文》成为最重要的童蒙养正教材。
第42章 养家()
沈倾墨能识出《三字经》的好坏,走南闯北多年,深谙汉文化精髓的安公自不可能看不出。
他原是寻李流光告辞,准备返回云中城。那边杂事繁多,能挤出两天时间送李流光及沈倾墨到仆骨,已是万般不易了。没想到临走之际却是看到了沈倾墨摘抄的《三字经》,顿时又被绊住了脚步。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原版《三字经》一千多字,被李流光删删减减留下能用的内容只剩了八百多字。然这短短八百多字涵盖了历史、天文、地理、道德等各项内容,看的安公是赞叹不已。他反复默诵了几遍,突然起身朝着李流光弯腰施了一个草原的礼节,苦笑道:“多谢五郎仁厚。”
安公虽然没有明说,两人却都知道他是何意。以位压人,以势凌人,以情迫人,三者虽表现不同,但本质却是一致。李流光肯答应教导族内幼童,未必没有仆骨部落以情迫人之意。安公知道这件事是他们不厚道,但纵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提醒毗迦陆,不要放过这个可能振兴部落的机会。
安公敢这样做,便是看出李流光身上有君子之风。即使李流光心中不喜仆骨部落的做法,也不会迁怒到一众孩童身上。但他没想到李流光如此仁厚,《三字经》一出便可看出李流光对私塾并未有敷衍之意,而是认认真真地做着准备。
“五郎……”安公真心实意地致歉,李流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又不是上古圣人,被人算计还要以德报怨。他之所以答应教导一帮小萝卜头,一则是为了还仆骨收留的人情,再者也是另有打算。他微微侧身避开安公的礼节,看在安公眼中反而更证明他是个君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安公便告辞离去,他还需要连夜赶回云中城。走之前李流光将沈倾墨摘抄的《三字经》送了一份给安公,被安公慎之又慎地收到了怀中。李流光目送安公远去,想了想转身去寻了毗迦陆,提出了一个要求。
“造纸?”毗迦陆意外地看着李流光,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
李流光似没有看出毗迦陆惊讶的神色,神情自若道:“我知道一个造纸的方子,是以青草为原料。我想着义郎他们读书识字总离不开笔墨纸砚,与其出去高价购买,不如自己造一些。”
便是原先在晋阳,笔墨纸砚也属于有钱人的专利,更勿论是在塞外了。以仆骨部落为例,整个部落也不过只有几位长老毡帐中备有这些,普通的族人连字都不识,更不会浪费钱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李流光的提议正中毗迦陆的下怀。他原打算咬咬牙卖一批部落的家畜,好去云中城买一些纸备用,只尚未来得及行动。如今李流光这样说,毗迦陆反应过来便是不敢置信,“郎君说的可行?”
“可行。”李流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毗迦陆身形敏捷地窜到李流光面前,完全看不出年老体衰的样子,激动地抓着李流光的手,浑浊的老眼中冒出一道精光,“可需要什么?”
等到了想听的话,李流光微微一笑,说:“只需要羊草。”
羊草便是碱草,在草原可谓是遍地都是。李流光既要找人帮着自己收割碱草,又要让碱草的消失合情合理,想来想去便只能借着这个法子。他同客服先生咨询过,纸在星盟属于一级文明物品,价格十分低廉。而他打算购买的半成品纸浆比起成品纸省了一道程序,价格更是便宜。以碱草换纸浆,他每吨还可以赚取六星币。虽然这样折腾下来,李流光还清星盟贷款需要将近两千吨碱草。但不过是略微麻烦一些,却算得上是一箭双雕。
对于李流光的要求,客服先生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代理人不肯直接购买成品纸,而选择了纸浆。不过看到李流光鄙视的眼神,客服先生果断选择了闭嘴。只要李流光肯交易,不要说纸浆,便是再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会满足代理人阁下的需求。
再继搞定了星盟客服后,李流光又搞定了毗迦陆。很快整个仆骨部落便行动起来。族人们知道李流光要羊草是为了造纸,既震惊于草可以造纸,又感激李流光做的这些,一个个俱都十分卖力。考虑到仆骨部族占据的草场只是一般,又要养活众多的家畜。李流光第一批碱草要求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五百斤。
沈倾墨带着惊风外出回来,看到的便是男男女女聚集在自个的毡帐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惊风。”沈倾墨手中的马鞭轻轻甩过惊风。黑色的豹子立刻仰头大吼,宣告自个的存在感。毡帐前围着的族人被吓一跳,回头便看到惊风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金色的大眼盯着他们一副警惕的模样。
惊风背后,沈倾墨端坐在马背,修长的手指握住马鞭,轻轻敲着另一只掌心,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们。有认出沈倾墨是昨晚干掉巴库的族人朝着他欢呼了几声,自来熟地问:“你是去打猎了吗?收获怎么样?”
沈倾墨顿了顿,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道:“还好。”
有人眼尖地看到他身后斜搭着两头似被拗断脖子的野山羊,顿时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沈倾墨心中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堵在前面,他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鞭子紧了又紧,总算是忍下了挥出去的念头。他掩去了眼中的烦躁,声音轻缓地问:“出什么事了?可是五郎……”
不等他说完,自有人高声告诉他,“郎君要造纸,用草造纸!”
声音兴奋,便似自己要造纸一般。好在这些人反应过来,沈倾墨同李流光是住一起的,赶紧让出一条道。惊风第一个蹿了出去,沈倾墨跟进去便发现李流光正指挥着乌勒几人在他们住的毡帐前挖了一个坑。又有人跳入坑内以牛皮钉在坑底及周围,并将坑边堆积的牧草全部丢入坑内。
“这是?”沈倾墨下马走到李流光面前低声问。
李流光眼都不眨,笑道:“是造纸的一道工序,制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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