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般做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谋划成功吗?但以他对历史浅薄的认知,他不觉得圣人的谋划能成真。除非圣人血洗朝堂,屠戮了全部反对力量。可真要是到了这一步,恐怕不用回鹘,大唐内部就四分五裂了。
而如果不成,五郎的命运……
李流光摇摇头,转念想到五郎知道圣人的想法吗?他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如果五郎也是同圣人一般念头,他自是毫不犹豫站到五郎身旁,这样成功的概率还大一些……想到这里,李流光轻轻叹口气。他原来的梦想是什么来着?怎么感觉离得越来越远了。
“小郎君,前面便是晋国公府了。”蔡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流光拉开车帘看过去,两头巨大的石狮子正在红色灯笼的照耀下张牙舞爪,石狮子的头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晋国公府出现在眼前。
他收回视线,冲着蔡伸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蔡伸立刻笑了起来:“跟着小郎君不辛苦。”说完似乎意识到这种时刻不该笑,又赶紧在脸上挤出一副凝重的神色,活生生像是被人欠钱一般。
“……”
李流光装作没看到蔡伸的神色变化,扶着车门跳下马车。一直守在门房的方管事颠颠地迎了过来,大大地松了口气:“李流光术士,您总算回来了,国公爷和两位郎君都在等您呢。”
“这么晚了祖父还没睡?”李流光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眼,马上就是十二点半了。
方管事视线扫过蔡伸,表情夸张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国公爷和两位郎君怎么睡得着啊,天都要塌了!”
李流光有些受不了他浮夸的演技,但心里也清楚方管事说的是实话。今晚不独自家,恐怕整个长安城的贵族世家都睡不着了。他冲着蔡伸点点头,吩咐他回去盯着五郎休息。说罢从侧门回府,跟着方管事一路行到祖父住的春晖堂。
正如方管事说的那样,晋国公和李周武、李周书两兄弟都在春晖堂等着李流光。待客用的正厅内,十几盏儿臂粗的蜡烛照的房间亮堂堂。年逾六十的晋国公坐在上首,闭着眼睛似在养神。晋国公的下首,李周书轻轻打了个哈欠,冲着正在地上不停踱步的李周武轻声道:“大兄莫要急,圣人得天庇佑必不会有事的。”
晋国公眼睛微睁,轻轻哼道:“他担心的不是圣人的身体,而是齐王。”
“阿耶。”李周武被点破心事,苦笑地喊了声。
晋国公没再搭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李周书有些尴尬地摸摸胡须,劝道:“大兄,阿耶说的没错。咱们一家荣辱全系在圣人身上。历代先祖都是一心忠于圣人,才使得家族绵延至今。且以咱们家的富贵,实在没必要理会旁的。万一……”
李周武下意识辩解了句:“齐王乃皇后嫡子,论正统……”
“国公爷,李流光术士回来了。”
方管事隔着老远便传来的谄媚声打断了李周武的话。他立刻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大门。很快李流光推门走了进来。
“小七回来了。”晋国公睁眼和蔼道。
不待李流光说话,李周武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急声问道:“圣人如何了?之前霍节回来报信说你们离着圣人遇刺不远,小七你可见到了圣人?圣人受伤……”
“大郎!”晋国公厉声制止了他。“圣人遇刺小七又不在身旁,如何得知圣人的情况?再者圣人身体如何也是你能打探的?”转头对上李流光,晋国公语气缓和,“小七这么晚回来一定累了,早些去休息吧。祖父一直担心你,现在见到你回来也能安心睡了。”
说完他不给李流光说话的机会,径直吩咐方管事送李流光去休息。李流光隐晦地看了眼父亲,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待跟祖父、大伯和父亲行礼后,干脆地什么话都没说选择了告退。
他身后,李周武欲言又止,对上晋国公严厉的眼神,不敢再说什么。
离了春晖堂,李流光回头看了眼,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从方管事的反应可得知,祖父等到现在应该是想知道圣人情形的。这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人之常情嘛。但为何不让大伯问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轻轻叹口气,这便是以前痴傻带来的坏处。他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平日不觉得,真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幸而还有个术士的身份能唬唬人,一些重要的事上祖父也不会避开他。否则他若只是李流光,像几个堂兄一样,恐怕只能将命运同家族绑定,随波逐流了。
这让他不免想到五郎,在安北时,从郭凤虏到安北军,没什么五郎不知道的。他猜是圣人布置了不少耳目在安北,想必晋国公府也同样如此。五郎若在的话,说不得两人还能八卦一番。可惜……也不知五郎回宫了没有?
……
入夜
往日宾客如流,热闹非凡的明月楼今日难得安静下来。事实上不安静也不行了。从明月楼掌柜到伙计,到今晚爆炸时在明月楼的人,有一个是一个都被神策军缉拿下狱,等着监察寺审查清楚是否跟圣人遇刺有关。没关系的,也就是受几天惊吓,若是有关系,恐怕就要后悔生在这个世上了。
明月楼三楼。
沈倾墨面沉如水地站在圣人同七郎相约的包间内,听俞煊禀告排查的结果。
“……监察寺查明,今日值守的龙鳞卫于海、陈福祥在圣人出宫前曾同宫外联系。神策军已将于海及其家人缉拿。于海供认是家中仆役寻他,通知他母亲生病的消息。监察寺确认于海母亲下午确实突发急病,家人也派了仆役到宫门处寻他。至于陈福祥在之前的袭击中受了重伤,一直昏迷尚未醒来。陈福祥的家人已被缉拿,但对陈福祥为何同宫外联系一无所知。”
“明月楼的掌柜、伙计排查过后,尚未发现什么问题。只昨日明月楼有一名叫张三郎的伙计突然离开了。据跟张三郎相熟的伙计说,张三郎家境贫寒,但半月前突然出手豪阔起来。问他哪里来的钱财,他只含糊应对。监察寺根据地址去寻他,发现家中无人,目前正在城内搜捕张三郎。另有居住在袭击附近的泼皮王大供认,卯时刚过有四名身上带有胡人血统的男子出现在圣人遇袭处,徘徊良久后进入明月楼……”
“回鹘人?”
俞煊低头道:“王大不敢确定,监察寺已从今晚明月楼的食客查起,看是否有人见过他们。”
“我知道了。”
沈倾墨摆摆手,俞煊躬身退下。包间内只剩下沈倾墨一个人。他站在窗前,脑海中时而是六岁那年圣人抱着他,听监察寺禀告乳母将他丢在中元节街上的事。时而是不久前圣人对七郎说,他是他的儿子,让七郎莫要欺负了他。两个画面交替闪现,他的面容逐渐变得冷酷起来。
六岁前,他是沈家的沈五郎。六岁后,他是圣人的私生子。从六岁到十六岁,圣人纵容他的一切,以至连齐王同越王两个蠢货都嫉妒不已,但却从未亲口承认他是他的儿子。
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身世,圣人并不辩解,只会一次次杀的人头落地。他无法探知圣人的心理,也不知圣人的举动出于何意?有内侍私下说圣人大概觉得他的出生是个耻辱,不然为何连听都不能听到人议论他的身世?
他从沈家的乖巧到进宫后的乖僻,是一日日心里累积的不痛快,也是他对圣人无言的反击。
你不是觉得我的出身是个耻辱吗?我就是长成这么一副任性恣睢的样子。他越是肆无忌惮,背后议论他身世的人越多,圣人杀的人也越多,直到全天下都知道了他是圣人的私生子。
及至长成,他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却唯独在意七郎。只他没想到那个人会在七郎面前亲口承认他是他的儿子。而他在那一刻,心里大概是快活的吧。可惜偏偏有人看不得他快活……
一念至此,沈倾墨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挂着的弯刀上,定定看了会,转身离开了明月楼。
“哒哒哒!”
马蹄声在深夜的长安街上响起,一行青衣护卫护着沈倾墨往大明宫的方向去。不远处,似有神策军正缉拿着什么人,看情形并不太顺利。听到马蹄声响,双方纷纷看了过来。
神策军围着的中间,正抱头哼哼的白胖男子第一眼便认出了沈倾墨,当下面露惊喜之色,连滚带爬跳下马,不顾形象地从马身下钻过,朝着沈倾墨跑来。
“五郎,是我。是我,蔡大胖!”
青衣护卫警惕地挡在了沈倾墨的前面。白胖男子讪讪地停住,沈倾墨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何事?”
远处的神策军同样认出了沈倾墨,很快策马挡住了白胖男子的退路。
蔡大胖回头看了眼,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涕泪横流,含糊道:“越王、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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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越王()
沈倾墨带着护卫; 跟着蔡大胖到了不远的一处临街小门前。
蔡大胖犹豫地看了看周围面无表情的护卫,踮脚凑到沈倾墨身旁; 用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越王就在里面; 五郎你自己跟我进去就行了。咱们……”
“不行。”沈倾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呃……”蔡大胖又看看两旁的护卫; 讪笑道:“不行就不行吧。”
他不敢再说什么,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黑色的小门很快打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来。脸的主人认出蔡大胖,立刻点头哈腰道:“蔡郎君您不是刚走吗?”
蔡大胖顾不上搭理他; 推开门立刻蹿了进去。沈倾墨看了里面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俞煊轻声道:“这里是尚书左丞柳惜民的一处别院。”
“柳惜民?”
沈倾墨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遍; 跟着蔡大胖走了进去。守门的男人并不阻拦,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轻声嘀咕着:“晚上都来了一个俊俏郎君了; 这又来了几个,娘子可真是越来越……”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俞煊脸一黑急忙去看沈倾墨。夜色下他也看不清沈倾墨的脸色; 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公子是没听到刚才的话呢还是听了不懂?他倒是听说有不少贵族世家的女眷喜欢住到别院; 趁着天黑派仆役到街上寻觅俊俏的郎君哄到住处,一宿贪欢后赶在天亮前送走,彼此之间再无瓜葛。不会今天让自己遇到了吧?
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提醒沈倾墨; 只跟着蔡大胖一路左绕又绕,绕到一处位于花园一角的精美阁楼前。还未走近,众人便闻到一阵奇香; 丝丝缕缕钻入鼻中,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没来由地亢奋起来。
蔡大胖痴迷地嗅了嗅,讨好地对沈倾墨道:“五郎不曾用过这个吧,这是近一年来长安最流行的神仙散,有强身健体和那个助兴之用,回头我送你一些。”
沈倾墨漠然地看他一眼,上前用力踢开了门。一股冷意陡然从蔡大胖后背窜起,闻到神仙散后略有些迷糊的神智变得清醒了些,让他想到找沈五郎来这里的正事。
他急忙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急着嚷嚷道:“越王、越王、哎呦……”
随着阁楼的门被踢开,那股奇香越发浓郁,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甜腻的腥气。沈倾墨下意识皱起眉头,跟着进了阁楼。绕过重重帘帷,进到一处装饰精美的女子闺房内。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越王李荣。
和他记忆里那个自命不凡,总是喜欢摆架子的越王不同。眼前的越王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地躺在铺着雪白长绒毛毯的地上,双目紧闭,口中不时有涎水流出,全身有规律地抽搐着。偏偏脸上的神色迷醉,像是整个人沉浸在什么愉悦之事中一般。
越王身旁是一名看着三十出头,雪肤玉容的美妇人。同越王的情形类似,美妇人也浑身赤|裸,闭着眼睛抽搐着,同样迷醉的神色显露在脸上,配着白到发青的脸色,说不出的渗人。
蔡大胖吃力地想要抱起越王,试了几次都抱不动,讪讪地看向沈倾墨,祈求道:“五郎搭把手,先把越王抬到外面去。越王这是神仙散服食多了,风吹着散的快些。”
“护卫呢?”
蔡大胖可怜兮兮道:“是我偷偷带越王来寻个乐子,其他人都不知情。”
长安城熟悉越王的人都知道,越王爱美色,还偏爱年龄比他大,成熟丰腴的妇人。蔡大胖是归德将军家的次子,跟越王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一向绕着越王转。他投其所好,偷偷摸摸替越王跟尚书左丞柳惜民的妻子搭上了线。对方年轻时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美人,现在年龄虽然有些大,但保养得宜,正是越王喜欢的成熟美艳妇人。
越王知道后大喜,迫不及待便要来亲近美人。然对方毕竟是四品官员之妻,和之前越王寻得普通良家不同。又有沈国公府的例子在,越王不便招摇,于是没带任何人只身跟着蔡大胖来了这里。
本来这只是一桩普通的丑事,但偏偏越王神仙散服食过头,连带着尚书左丞柳惜民的妻子都有些不对了。蔡大胖吓得半死,生怕越王出了事。他又不敢伸张,遂悄悄离了这里想着去找人来把越王带走。谁知一出门被神策军发现,才得知圣人遇刺,惊惶之下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越这样神策军看他越可疑,直接要把他缉拿下狱。关键时刻沈倾墨路过,蔡大胖疾病乱投医抓着沈倾墨当做救命稻草,便有了刚刚的事。
“你是说其他人都不知情?”沈倾墨玩味道。
“是,我跟越王谁也没说,毕竟前有沈国公的……”蔡大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瞬间吓得白了。之前沈倾墨在长安时,越王虽然不喜沈倾墨,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