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往前推个几年,葡萄酒在大唐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彼时西域商道通畅,大食人、波斯人、吐火罗人……西域异族通过商道,源源不断将各色物品运往长安。葡萄酒虽然贵重,也不过是多耗几个钱。然安史之乱导致大唐国立衰退,西域诸族蠢蠢欲动。前有吐蕃,后有回鹘,商道虽然还走,但一路波折重重,已不复以往那种热闹的景象了。便是葡萄酒,也有几年没在市面上见到了。
晋国公想到这些心中叹息,但转头看到李流光出息,又安慰地笑了起来。他一生共有三子七个孙子,小七不是最得看重,却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他原以为小七要痴傻一生,还琢磨着过几年给小七挑个温顺些的妻子。等有了孩子,小七日后也有靠。却没想到小七的傻病还有治好的一天。看着小七自清醒后一日日神采飞扬,晋国公老怀欣慰,道:“小七大了,也该成亲了。”
李流光:“……”
话题转换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知道古人结婚很早,但李流光看看自己,这具身体才不过16岁,放在前世刚刚高一,若是结婚也未免也太早。再者他不觉得自个会对未成年的小女孩感兴趣,更何况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茫然,晋国公只以为李流光还不懂男女之事,便笑笑不再提,而是问起其他。
李流光松了口气,只盼着祖父是一时心血来潮。谁知晋国公对李流光不提,转头却是找上李周书,问起他同程宛如的打算。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独没有李流光这个当事人的事。李父经晋国公提醒,才意识到李流光已满16岁。他在小七这个年纪,早已同程宛如成亲,憧憬着小七出生了。
“若是晋阳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你大嫂帮着在长安找找。”晋国公提议道。
李周书同程宛如说起,程宛如没怎么犹豫便给远在长安的大嫂写了封信,托对方帮着寻个年龄相当的贵女。过去李流光生病,婚事上只能委屈一些,不挑门第而是挑个愿意照顾他的妻子。但现在李流光已经病好,程宛如怎么舍得他受委屈。晋阳没有同国公府门当户对的贵女,要找只能去长安。好在这个并不急,程宛如打定主意要细细寻访,一定给小七挑个合心意的妻子。
祖父同父母的这些举动,李流光并不知晓,随着纸坊临近开业,他反而闲了下来。每日不是去家学,便是书房练字。这一日他刚刚从家学回府,小厮便禀告小正太李天璟来了。
“十九郎。”李流光笑着冲门口的小正太招招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同我说?”
今天在家学,他便发现李天璟似有心事,一整天都对着他欲言又止。他等了半天等不到小正太找他,还曾好奇李天璟想要对他说什么。果然依着小正太的性子心事藏不到明天。他笑眯眯地抬手揉了一把小正太的脑袋,拉着他坐到矮塌。
小正太鼓着脸一本正经:“十五哥,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他喊李流光十五哥,用的却是族内的排名。李流光好笑地挑眉,逗他道:“哦,什么生意?”
说道正题,小正太略有些扭捏,但对上李流光鼓励的表情,便不由炒豆子般将自个的来意表述清楚。他手里有几个杂货铺子,是他去世的娘留给他和哥哥的。他哥哥远在长安读书,这些铺子都是家里的管事打点。昨天他偷偷听家里人说,七郎的纸坊研制出一种叫卫生纸的东西,他父亲动了心思,想上门寻求合作,但却不准备交给他的铺子,而是要交给二娘的铺子。
小正太十分不满:“我也有铺子,父亲偏心。”
他指责父亲偏心指责的理直气壮,李流光想到他的身世,目光愈发的柔和。族内人都知道,李天璟的母亲去世的早,转头父亲便又有了娇妻爱子,平日并不怎么管教他。他虽有个哥哥,却远在长安做不了什么。无人教养下,便养成了小正太人嫌狗憎的性子。也是遇到李流光,李天璟才收敛着性子安分了些。
“好,我跟十九郎合作。”李流光自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不等他再说什么便点点头道。
“真的?”小正太高兴地跳起,眼珠一转便凑到李流光面前说:“等我赚了钱,一定请十五哥去醉香楼吃饭。”
李流光笑着轻拍了他一巴掌,“你知道醉香楼是什么地方!”
“当然!”小正太嘟着嘴,“十一哥说醉香楼是男人去的地方。”
他边说边挺胸,李流光忍不住大笑,却并没有提不能去醉香楼。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最是叛逆,越是家人不让做什么,越是要做。李流光打定主意日后看紧点小正太,不让他有去醉香楼的机会。等过个两年小正太年岁稍长有了判断,再说也不迟。
说完生意,他邀着李天璟晚上留在府中用饭,小正太高兴地答应下来。但一会便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里逗起那头李海青送来赔罪的黑豹。
“惊风,惊风!”
惊风是李流光给黑豹起的名字,众人便自觉地忘掉了黑豹原先的名字。小正太又是激动又是害怕,隔着两步远冲着黑豹比划着。黑豹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趴在院子里。它耳朵的伤口早已养好,却是对称着多了两个豁口。李流光干脆命人打了一对金环套在它耳朵上,看着倒也威风。
听着院中小正太的叫声,李流光笑着吩咐小厮看好璟哥儿,转头又命人去告诉白掌柜一声,卫生纸他准备交给李天璟的铺子代销,再有别人找上门便推了吧。
小厮恭敬应道正要出门,赶巧在门口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白万年。
“白掌柜。”
富态矮胖的白万年顾不得搭理小厮,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路小跑冲进康寿苑,激动道:“七郎,印出来了。”
李流光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说:“活字印刷成了?”
“成了!”白掌柜如捧着珍宝般将手中的一册《千字文》递到李流光面前,手足舞蹈地讲述起来。
早在那日离开国公府,白掌柜便兴冲冲去寻了同造纸坊合作多年的一家书坊。在同对方的家主商议过后,十几名熟练的雕版工开始了烧制胶泥活字的过程。对于这些熟练的工匠而言,制作活字并不是难事。但制好活字如何排版固定,却成了一个问题。
就在他们被此问题所困之际,一名老工匠想到了办法。提议找一块铁板,上面涂满蜡油,加热铁板融化蜡油之后,将活字粘黏上去,应该便能将活字固定。他们连夜实验一番,发现果然管用。即使最后用完,只要将铁板再次加热,使蜡油融化便可将活字取下。既方便又简单。解决完排版固定问题后,他们又试验了不同的几种墨,最后挑出了效果最好的一种。便是李流光手中拿着的这本。
白掌柜笑道:“七郎说胶泥最快,咱们第一次用的都是胶泥。不过老吴他们说胶泥用久了容易碎,正琢磨着换木头或其他材料试试。还有便是固定排版,也想找个更方便的法子。我来之前他们还在工坊试验,一个个激动地连睡觉都不肯。”
他言语自豪,李流光笑着听完,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千字文》上。
第19章 遇刺()
不过几十页的《千字文》,从头到尾看完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然李流光看的十分仔细,每一个字,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墨水的清晰程度……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缓缓合上书页,冲着白掌柜点了点头。
白掌柜长长松了口气。即便他一路早已看过无数次,确确实实地将《千字文》拿在手中,但直到这一刻,他混杂了兴奋、激动、急切等各种情绪,一直吊在半空的心才踏踏实实落到肚里。似乎李流光的点头才意味着最终成功。
“七郎。”白掌柜按捺下亢奋的心情叫了声。
李流光由衷道:“很不错。”虽然活字印刷的原理并不复杂,但白掌柜能这么快试验出来依然让他十分意外。小心地将手中的《千字文》收起,比起实用价值,这本书的收藏价值显然更大。李流光心情愉悦,想起小正太忽悠他的那句话,便学着道:“白掌柜辛苦了,找个时间我请你醉香楼吃酒。”
白掌柜没问李流光从哪知道的醉香楼,而是狡猾地摆摆手,调侃道:“家有悍狮,可不敢去。”
李流光蓦地大笑,心知白掌柜怕的不是家中的夫人,而是自个的母亲。他轻松地换了话题,“依你看,《千字文》我们印刷多少册合适?”
白掌柜不敢拿主意,只是很快报出几个数字。李流光算了算根据纸坊的生产速度,在不影响销售的情况下,他们最多可以印刷一千册,便径直道:“那就先印一千册吧。”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白掌柜的预计,他快速地盘算着一千册的成本。虽觉得投入略微大一些,但这是七郎仁心,也便点头称是。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李流光看天色已晚,干脆留白掌柜一起用饭。席间提到与李天璟的合作,小正太端着架子,严肃表示要先同白掌柜签订契约。
作为李母身边的老人,白掌柜时常出入国公府,对于李家的情况也大概知道一些。小正太这副佯装大人的样子落入眼中,他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顺着李天璟之余不免又在心中多夸了几句七郎心善。
一顿饭吃饭,白掌柜先行离去。李天璟赖着不肯走,一个人在矮塌滚来滚去。他翻着书桌放的《千字文》好奇地问:“白掌柜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李流光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我存在这里的一种证明。”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小正太一脸懵懂,李流光却也无意继续解释。按照他前世的历史,活字印刷要到宋朝才会出现。彼时雕版印刷经过数百年的蓬勃发展,制作工艺已相当成熟。大量熟练雕版工匠的存在,让专业的书坊遍布各个城市,整个雕版印刷行业正处于全盛时期。
活字印刷的出现虽然意味着技术革新,但在雕版印刷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的情况下,技术革新同样也是风险的代名词。在技术革新带来的收益无法超越旧有技术带来的收益,并且弥补革新成本的情况下,人们更愿意固守习惯的旧技术,而非是采纳新技术。
这一点,活字印刷出现在宋朝同出现在唐朝完全不同。
李流光所处的时代,按照历史时间线比宋朝整整早了两百多年。此时的雕版印刷刚刚起步,整个行业尚未成熟。活字印刷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印刷体系,而是同它差距不大的竞争对手。这个时候的技术革新,受到的阻力要小得多,而人们可预的利益要大得多。
这本《千字文》是一个尝试,更是一个开始。是李流光留给这个世界的,证明他存在的东西。
……
三日后,李氏纸坊正式营业。
晋阳商业繁荣,一家小小的纸坊按说并不起眼,但纸坊的背后是国公府就又不一样了。自早晨一开门,上门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白掌柜守着纸坊笑的见牙不见眼,脚下生风般跑来跑去,吉祥话说的嗓子冒烟。
李流光原本说好这天要带李天璟来凑热闹,谁知道一早便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三皇子今天就要到了?不是说后天才到吗?”
三皇子的到来意味着祭祖拉开了序幕,李母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李流光正式出现在大唐的贵族社交圈里面。看着李母身后的侍女捧着的繁复华服,李流光还没穿便开始觉得热。
他微微皱眉,排斥挂在脸上。李母点着他的额头,坚持道:“待会你见得是三皇子,是皇后的独子。他这个人最喜欢摆架子,又小心眼记仇。你不穿的正式些,指不定以为你看不上他。”
李流光若有所思,盯着母亲的表情,小声问:“娘不喜欢他?”
李母嗔了李流光一眼,却也没有反驳。她亲自伺候的李流光换掉衣服,提点道:“娘一个后宅妇人,喜不喜欢关系都不大。小七你不同,三皇子地位尊崇,你记得见了他要恭敬些。能说在一起就多说几句,说不到一起远远避开便好。”
李流光点点头,换好衣服随口问:“娘还没说三皇子为什么会提前到。”
李母本来是准备瞒着的,可看李流光一定要追问到底,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挥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都退出去,正色道:“我听你爹说三皇子似乎路上遇刺了。”
“遇刺?”李流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三皇子遇刺知道的人并不少,却没人摆在明面说。概因三皇子表示,祭祖事关重大,他不过受了点小伤,千万不要因为他的事影响到祭祖。在祭祖结束前谁也不许提遇刺的事。
“那刺客呢?”李流光好奇道,“就不管了?”
李母替他正正领子,道:“刺客的事交给了沈倾墨,他是三皇子的侍从,性格十分怪癖,你遇到他躲得远一些。”
李流光听得出来,李母似也不喜欢沈倾墨。他装作不知道沈倾墨是谁的样子点点头,脑海却是想到了养在书房的那只鸟。
第20章 架子()
上午十一时,将将正是最热的时候。李氏家族年轻一辈的子弟们俱都穿的整整齐齐,神色肃穆地在李海青地带领下,顶着烈日守在路边等着迎接三皇子。
距离人群不远,一辆印刻着梅花标识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马车内,李流光脱去外面繁复的长袍,一身轻松地靠着软枕,捧着从李父书房寻到的一本游记,正看的津津有味。李母一早便打过招呼,李流光身体不好不敢久晒,派了辆马车跟在他的身边。族人多数都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傻病虽然好了,但看着还是比常人瘦弱一些。对他的行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谁也担不起。
以此为借口,李流光全程便没离开过马车。
伺候的小厮悄无声息地待在马车的阴影内,心中猜测小郎君到底能看懂多少?将近两个月的恶补,李流光终于识得了大半的常用字。写的好看与否暂且不论,读书已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不等他看到一半,车门蓦地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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