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没办法用力冲撞过来,因为船头坐着那只木头雕成的小人,那是它唯一惧怕的东西,在夜色中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木头小人一路“咯咯”地笑着,转动着带火的头颅东看西看,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感到好奇。
船尾驶过的方向响起鱼尾沸腾的声音,浓浓的腥味弄得明茉一个劲地反胃,但只要一张嘴,喉咙里倒灌进来的冷风便是刀割一样的疼。
“别回头,要记住……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
她一直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是伯玎第一次把人偶交给她时千叮万嘱的话。
可是为什么不能回头?伯玎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转过去之后,你的脑袋就会被后面的东西给迷住,再也转不回来了。
这条路上的来来回回,通常只有明茉一个人,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歌再唱得大声一些,或者是骂骂心里边不爽的那个人。
小人坐在船头,她坐在船尾,摇摇晃晃地一会儿也就到了。
可是今天,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塞满了整个人,每一处细小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船下的那个,也不是黑暗里靠近的那个,而是船头正发了疯玩耍的那一个。
木头小人“唰”地把头转回来,用它那双刀刻的眼睛看着她。
头颅深处正燃烧着黑色的火花,而那双眼睛,此刻更像是一个来自黑暗深处的幽灵。
火光不断加深了这种阴森,就像是在说:“你看你看,我的眼睛,里边全是吓人的想法!”
它感觉到明茉一直在盯着自己,突然开口用它那诡异的声音问道:“你想干嘛!”
明茉终于意识到木头小人是真的能跟自己说话了,不像之前,虽然附了魔,除了脑袋晃一晃,手脚仍然是瘫在边上。
甚至是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扔,你若不去捡,就真的只是个木头娃娃。
它在那头也不等明茉回答,像极了老朋友那般,自己找话聊了起来:“之前不觉得,刚才我自己伸手摸了一下,那么多道疤,能不疼吗?你看你看,乱七八糟的什么样的都有……“
它煞有介事地转过身来,一只手背转过去,却根本碰不到自己。
“呀!”
木头小人突然惊吼了一声。
吓得明茉顺着它所指的地方极快地转过了身。
船尾行驶过的地方,无数的人头正在跃出水面。
他们把下巴高高地抬起来,嘴巴撅成一个圆,薄薄的脸皮甚至可以看到嘴里凹凸的牙圈,整个四肢紧紧地缠绕着躯干,就像是鱼那样,从水里翻滚着跳起,又摇晃着落下去,就这样一路追赶着小船驶过的地方。
“……那个人,不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个吗?”木头小人攀爬上明茉的肩头,在她耳后边悄悄地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不过……咯咯,就算没穿衣服,我还是认识呢!”
明茉整个人都动不了了,随着小人咯咯的笑声,那些人就像是突然发现了这边,齐刷刷的把脸放下来看着她。
真的就是鱼,整个脸扁平,眼睛都长在了鼻子两边,嘴巴被故意弄成了整齐的圆圈,头腔里一直发出“呼哧呼哧”这样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跳着,光溜溜的身体时不时地撞在一起,“乒零乓啷”的响个不停,又笨重地向旁边倒去。
这样的景象僵持了大半夜,船不会停,后面的东西也一直在追。
直到船头轻轻靠上了岸,所有的东西便一头扎进了黑暗里消失了踪影,月亮才重新散发出光亮来。
明茉的双腿依旧软的不行,木头小人趁着她挣扎起身的时候,咕噜咕噜地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眼前是沉默的哨岗,高高的黑塔,遮挡住了后面的小村庄。
这个哨塔传说是上个年代的东西,那时候这里修满了黑漆漆的兵工厂,一直绵延到半里城的外墙。
直到某一场战争还是天灾夷平了这个地方,黑塔上的灯就再也没有亮过了。
然后世世代代的推倒与重建,这里如今就住了这么几户人。
而黑塔虽然留了下来,但一把锁就像是锁住了历史中的鬼,没有人再进去过了。
“走快点!”木头小人在衣袖里鼓起一个包,闷声闷气地催促着,“你就不担心出什么事吗?”
怎么不担心!但明茉也是个怪脾气,就像听到哥哥的死一样,越是难以承受和想象的东西,她就越发假装的不在意。
要是看不见想不起来,反正就跟没发生一样,等到真的逃不了的时候,那就再说吧!
16。 黑翅鸟【上】()
安静的夜里,连指路的标牌都不一定能看清。
站在井口上的黑翅鸟,正用它那双蓝色的瞳孔,一直定睛看着走近的明茉。
井边的树枝上长满了沉甸甸的的果实,稍微往下压弯了腰,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黑翅鸟原本就是极其专注的动物,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让它稍微歪了歪头。
这个蹲在黑夜里的影子,沉默并且安定,没有人会注意到窥视的存在,这也是它们成为了信使的原因。
明茉跌跌撞撞地从井口边上绕了过去,木头做的小人匍匐在她的衣袖里,远远地注意到了井台上的东西。
黑翅鸟那双蓝色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袖口的小鼓包上面,又缓缓地移向了别处。
隔着一小块花田,就能看见自家的窗户,此时这里是整个深夜里唯一的光亮。
老妇人在窗前的台子上忙活,老头子则坐在廊下,手里握着平日里防身用的长杆,眼睛一直盯着花田里的动静。
“爷爷……”
她喃喃地唤了一句,又把哽咽憋了回去,换了副欢快的嗓音,朝着家的方向一路跑去。
黑翅鸟看着明茉的动静,展翅前先点了点头,随后一个安静的腾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时向下俯瞰着这片大地,就像是夜空中划过去的光点,快速平稳,有着极其流畅的途径。
它一路飞过了沼泽,回到山那边的目兹峡湾,在山岗间来回盘旋,一次比一次低,以试图寻找目标的踪迹。
此时夜色已深,平日里万家灯火的山岚,早已经被黑暗吞蚀干净。
大地翻腾起一阵阵浓雾,被月光轻轻一晒,变成了黯淡的幽蓝色。
一阵风过,展开的双翅被顺势抬高,雾色被风这么一搅,浓厚的覆盖瞬间调转了方向。
远处那一角零星的光亮犹如信号一样,黑翅鸟借着风势收敛了翅膀,向着目标快速地接近。
狭窄的小巷,漏水的拱桥,这只黑色的身影在矮屋里穿梭,翅膀有力地抖动,落在了那一户的房顶上。
盘结交错的树根顺着院墙从房梁里一直生长而出,黑翅鸟往后挪动了两步,把自己藏在阴暗的树枝里,就像是一只鸟该有的那样。
透过悉数铺就的砖瓦,它看到一位瘸腿的男人,从桌边端起一只白碗,哆哆嗦嗦地回头去看身后的床。
床上蜷缩着一个伸展不开的人影,背靠着墙,两只手垂在胸前,腿朝着腹腔蜷缩,整张脸背转到枕头里,发出沉闷的呻吟。
瘸腿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上下嘴唇哆嗦得不行,既担忧又害怕的神情全在脸上,只能低头看了看手里抓得紧实的白碗,自己先喝了一口。
这时,一个黑衣女人突然出现在床边,树枝上偷看的鸟明显被吓了一跳,赶紧朝身后打开了双翅长大了嘴,发出了“咕噜咕噜”嘶哑的声音。
而那个瘸腿的男人就像是没有意识到女人的存在一样,依旧自顾地想要往桌边靠过去。
房顶的黑翅鸟看着床上的人影,原本平整的皮肤突然凹凸起紫色的肉瘤,从耳后的方向开始,一根长长的线埋在肉里,从上至下来来回回地游窜。
黑衣女人靠近床边,从外袍里伸出一只白璧的手,探过去摸了摸那个人的后背。
一瞬间,随着那人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瘸腿男人手里的碗,被吓得“嗙”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黑人女人赶紧把手收回来,退回到了屋角。
床上的男人开始嘶吼,一边奋力地蹬起双腿,一边想要背过去用手抓自己的后背:“别碰我……滚啊,滚!”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
瘸腿的男人始终站在几步开外,却连忙摆着双手卖力地解释。
只见那个回来挣扎的人影,终于把手伸到了颈后,“嘶啦”一声撕下了一块一面白一面红的皮肉。
一时间,他从散乱的床铺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透满了血丝,怔怔地瞪着前方,嘴角却起了一个满是舒心的笑容,喉头上下窜动了两下,发出了气息通畅却又像是在笑的声响。
黑衣女人站在墙角,咬牙摇了摇头,细心留意着男人手中紧握的皮肉,红白之间扎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被男人这样撕下来,正来来回回的穿刺,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
没多久,随着一声叹息,床上的男人终于咽了气,而他瘸腿的父亲依旧哆哆嗦嗦地站在桌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端上这碗水。
一旁的黑衣女人摇了摇头,顺着墙角退出了房门。
院门外,月光刚好可以照到的地方,另一个妖艳的女人正在等着她。
仿佛是刚好站在这个可以看清一切的地方,她转过头来,一双媚气的眼睛尽是撒娇的意味,细长的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只见她撩了撩颈边的碎发,用松软的声音说道:“术清,人家终于找到你了呢!”
术清的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朝身后的房子微微扬了扬眉角:“手段真狠,你出来找东西吃,能饱也就对了,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哟……”女人摇摇摆摆的腰肢朝着术清靠了过来,被奋力的一档,只能又慢吞吞地嗔了一句,“人家是为了让你现身嘛!谁让你那么大本事,想让谁看见,谁才能看见?”
“这么说,是你主人的意思?也难怪,居然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女人的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就像是提到什么害羞的事情,她卷起衣袖笑了半晌:“你说慕馋子呀?天天腻在一起,多招人闷呀!只不过……你不是也一个人嘛!”
术清细心听着房顶上细微的动静,却也加大了嗓音说道:“方若欺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难道还用得着你这个低下的玩意来过问?”
这句话让这个妖媚的女人立马窜起了火,原本诱人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狰狞,眼角细细的吊在眉尾,硕大的瞳孔落在狭长的眼眶里,嘴抿成了一根线,像是做好了一切反击。
可就算是真把自己的指关节全部掐碎,她也是不敢对术清有半点无礼的。
毕竟她可是空响堂里能数上名号的人,而她手里的方若欺,就如同众人所说的那样,是唯一一个找不到半点破绽的。
除此之外,就像是她这一类,虽然说真正的缺陷只有主人才知晓,却也在私下流传成了相互制约的事情。
相反,术清的方若欺,完美得真的像是一个人。
“哦,对了!”术清用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女人满心满脑的心思,又再多说了一句,“红豆,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自己来说,派个尸鬼出来传话,像什么样子?”
17。 黑翅鸟【下】()
黑塔边上被叫做哨岗的小村庄,隔壁的几户都没了影,按照老妇人的说法,半里城的方向突然过来了身份不明的人,所以他们才相互拉拢在一起,想要在这个季节从沼泽上边自己逃过去。
当然,他们显然是不知道沼泽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只是大着胆子违背了上一代人流传下来的训诫——“只能在冬日的冰雪里过去。”
老两口之所以坚持没走,是因为明茉还没回来。
所以当明茉被拉着询问有没有看到那几家人的时候,她也只能傻傻地笑着:“是啊……他们现在和伯玎哥哥在一起,往北边去了。”
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毕竟,自己千辛万苦地回来,就是想带着老两口一块儿逃走。
可要是真到了沼泽,看到了水里的人脸,或者是到了神庙前,目兹峡湾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又该怎么去撒这个谎呢!
这间低矮的小屋里燃着细小的烛光,却给了夜晚无限的力量。
明茉终于忍不住俯在老人的膝上,把哥哥的死讯说了个清楚。
“我们快逃吧!”
她还是说了出来,毕竟没到跟前的事情,急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儿:“我们一起逃,伯玎哥哥说了,让我们一路向北走,到剩都去,那里最安全……”
老头子坐在摇椅里,笑着说了声:“好……明茉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老妇人担忧地看了看这两个人。
明茉知道她担心爷爷的身体,的确,那么远的路,仅靠双脚,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没事!”老爷子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拍了拍明茉沮丧的头,“我们坐船过去,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去了目兹换匹好马,这一路啊,肯定有能落脚的地方……爷爷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块儿走!就当是出远门看看,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呢!”
明茉点点头,两位老人慈爱地把她拥在怀里,让她看不到眼角闪烁的泪光,只一个劲地说:“明天天一亮,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就这样过了半晌,老妇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又起身拉着明茉一路进了门。
“有一个人,说是从半里城过来的。”
转了一圈来到堆放谷物的仓房,那里,方若欺正安抚好了入眠的珠儿,回过头来看着她。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孩……”
黑衣女人的话突然回到了脑海中,她缓缓地在方若欺身边坐了下来,谁知没等他开口,方若欺便先一步问道:“你就是明茉?”
“结果你认识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