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边上出现了一个人,朝他点了点头,随后这个男人双脚一蹬跳了下去,正巧落在那个人身前。
“时间刚好……”
男人抖了抖腿脚,跟着这个人朝屋里走去。
引路的是个上身精壮的中年人,他走在前边,后颈有一个类似鱼钩的图腾。
男人往前佝偻了上半身仔细地看了看:“原来你是个供奉人。”
“没错……”他的嗓音出奇的沙哑,靠喉头的滑动发出沉闷的声音,“往这边!”
念书堂的大门整齐地躺在了地上,这两个人从门上跨过去,一进门厅,厚厚的书卷洒满了整个地面,踩上去几乎听不出动静。
往右走是一条长廊,这头立了一个外形扭曲的木头桩子。
引路的供奉人停下来,伸手敲了敲这块木头的某个地方,整条走廊的顶端突然亮起了火光,把藏在房梁里的油线烧着,照亮了脚下的路。
走廊的尽头原本是条死胡同,火线顺着两端过去,在尽头勾勒出了一道门的形状。
供奉人转身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朝门那边偏了偏头。
“我自己过去?”
“要我把你踢过去也成。”
“等等!”他摆了摆手,然后狠狠地戳了戳供奉人的肩膀,“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万一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怎么,还有人不认识你?况且有哪个疯子能在半夜三更爬这么高?”
男人跟着冷笑了一下,倒是很认同他说的这番话。
然后他独自一人摇摇摆摆地往门那边走,又压低了嗓门接了一句:“真不知道谁教的,这么没规矩!”
“下次要来别选别人睡觉的时候!”供奉人看着他进了走廊,扯足了嗓门在后边喊,“要找我上边的人很容易,他就在门后边等你!”
等男人跨到了门前,在门锁上凭空来回地画了画。
石头砌成的墙面快速地向后落下,供奉人马上“唰”地掐断了身后的灯,还忍不住再骂了一句:“大半夜的……神经病!所有人都没得睡!”
石墙后面和外边的天色一样的暗,门洞边上已经迎来了一个人,个头只到男人的胸前。
这小个子扑上来热情地弯腰行礼,胡子都拖到了地上:“大人,您终于来了……”
来访的男人也不等他说完,抬手按住他的脑袋,往后这么一推。
那人“咕隆”一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男人刚好从他让开的位置进了屋。
这间屋子整个就是个圆形,没有屋顶,往上越来越小,藤蔓从高空垂下来,挂在四周的墙上。
屋子中间放着几块石头,男人走过去挑了一块直接躺了下来。
小个子从地上翻起身,蹦蹦哒哒地蹭到跟前:“大人,您这么晚来,有啥要紧事吩咐?”
“我约了人,借你们的地方用用……”
“那我让人去门外接一下?”
“不用!”男人朝外边看了看,“出去……”
小个子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胡须在嘴唇边上轻轻地跳动。
“怎么?没听明白?”
他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小个子不敢违逆了这个男人,急忙悻悻地退了两步。
“把门给我带上,还有!那个神庙来的蠢货,去告诉他,赶紧给我滚蛋!”
小个子又狠狠地弯了腰,双手提着胡子往门后边退,期间还绊了一下,一脸搞不明白的样子。
等合上了门,男人才站起身来,抖了抖肩上的雾水,又顺好了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有了平和的表情。
他朝角落里看了看,伸直手臂朝自己身边划了一圈:“过来坐吧!”
黑暗中,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出来,她把头上的兜帽轻轻地取下,一张脸在天光之下依旧泛着白。
男人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女人把额前的长发抚到了耳后,一双眼睛也一直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那双眼睛或许正是让人着迷的原因,只要看上一眼,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耍什么花招?”
“要不是搞这么大动静,你肯出来见我?”他上前一步死皮赖脸地抓起了女人的袖口,“术清姐姐,要见你真是太难了,要不,你还是跟了我吧!”
术清只到他肩头的位置,虽然已经是这么近的距离,但她依旧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也不往后退上一两步。
男人见她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埋下头,在她的耳后嗅了嗅,然后用低沉地嗓音轻轻地说道:“就是这个味道,你虽然不肯现身,我也知道你在这里。”
术清从他的手中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灰色的瞳孔瞬间有了一丝杀意。
男人倒也不怕她,却还是乖乖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面又像个无赖一样歪了嘴:“我一知道方若欺没跟在你后边,就立马赶了过来,好不容易能单独跟你说上话……”
“你倒是挺清楚。”
“当然!”他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的笑,严肃的眼神开始像刀子一样落下来,看得人心里发疼,“你不肯出现,要掌握那小子的行踪,反倒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之前嬉笑的模样没了踪影,他突然也有了几分威严。
术清本是一个能轻易看穿他人心思的人,知道这个男人只不过随意嬉笑两句,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29。 施舍()
她从身侧绕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
“暗会的接头地!”男人展开双手,隆重地转了个身,“世上有无数个入口,都能进到这间屋子……这次是专程想带姐姐来看看。”
“目兹的入口在念书堂里?”
“没错!为了今晚,我还专程让人知会了神庙里的人,把半里城的消息放了出去,”他自豪地扬起了下巴,迫不及待地想向术清邀功,“怎么样,做得不错吧?瞬间就没了人。”
“那个叫伯玎的,是你的人?”
“伯玎?”男人皱着眉头,很是回想了一阵,直到脑海中出现那个木讷的身影,“他呀,就是个没脑子的,我让人在边上劝了两句,说百姓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果真是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那边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慕馋子带着那个小丫头,很快就会回到剩都,映大人也已经传召了长老会,时间正好……”他温柔地笑了笑,停下来看着术清,“这次多亏有你!”
术清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戴上兜帽,转身就要往门那边走:“北冥神选中的那个人,我会继续去找……”
“等等!”男人立即在身后叫住了她,等着她停下了脚步,“以前在空响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是我的,所以这么长时间了,你终于肯加入暗会,你说……也算是跟了我,对吧?”
“哦,是吗?”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说了句,“那你叫什么名字?”
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男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最后只是很小声地回答着:“我呀,我叫傲赴……”
然后他抬头望着那一块圆形的天空,嗓音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涩:“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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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书堂再往前走,就是目兹的神庙,术清行走在旁人看不见的夜色中,劼崖却突然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两个人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相互确认着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劼崖只知道这个女人不同于一般人,她的身体快要融进了周围的景色,与其说是一个活人,不如说是鬼魂。
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空气里都像是氤氲了一场大雾,她就站在那团白色的后边,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于是他立马背过手去,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刃,然后把头埋了下来,缓缓地朝前迈步。
术清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等待着这个男人抬起自己的脸。
两个人越来越近,从十步到快要咫尺的距离,劼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自己,随时准备拔出那把银白色的刀。
而随着他的逐渐逼近,术清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内心的猜忌与提防在不断地加深,先发制人或是保持不动的想法也在不断地更替,直到劼崖与她擦肩而过,两人都暗自发了力,准备着向对方出手一击。
突然之间,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高阶之上的神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两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其中一个老者把另一个人送了出去,转眼就看到了台阶下边的劼崖。
他奋力地招了招手,大声地喊着:“喂!还能走吗?伤得重不重!”
劼崖忍不住一愣,腰间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术清趁机退了两步,彻底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等到他再回过头时,那个白色的人影早就没有了踪迹。
“快上来吧!还剩了些东西,都可以拿去……”
那老者在上边挥了挥手,劼崖只能一路攀爬上台阶,跟着他进了空荡荡地神庙。
“伯玎那臭小子,一天到晚不干好事,所有人都往剩都那边去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腿不好的。”
老者一边唠叨一边带着他穿过了大厅。
里面是一块方正的空地,尽头竖立着一尊神像,端正地跪卧在地上,双手扶着膝间的石盆,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悲伤的表情,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的肃穆感。
“你看吧!”他指了指神像手中的石盆,“泉眼没了,听说其他各地的神庙都被封了,不准人进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那你怎么还放我进来?”
“白天不敢啊!不过整个目兹都快没人了,也没人看见不是?”老者说着伸手拍了拍劼崖的后腰,“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还有些吃的,都是伯玎走之前留下的。”
随后老者塞了两大包东西在他手上,又无奈地笑了笑:“年轻人,快往北走吧!过了今天,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天快凉了,再不找到歇脚的地方,就不好过咯!”
劼崖看着他无奈地叹了气,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些人快过来了,你打算一直留在这儿?”
“我这么大年纪,就不去了,况且我也舍不得这个地方……走吧!”
劼崖被推了一把,快速地解开手中的东西,只拿了两块干硬的饼,剩下的尽数推回到了老者的怀中,他说了一声“保重”,没等老者回过神来,就已经转身出了神庙的门。
老者呆立在原地,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地念叨着:“我为什么要走?前边的人要是看见这些,只怕恨不得都抢了去。”
他转头望着那尊神像,神一直静默地跪在那里。
随后劼崖赶回之前栖身的地方叫醒了明茉,随意整理了行装,一路趁着夜色爬上了目兹后边的山岗。
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人正好站在了眺望山谷的制高点。
往下望是借流川富饶的北中轴平原,从这里开始,是宽阔的中央大道,笔直地贯穿了这一侧的大陆。
以剩都为尽头,与中间的冻青城刚好组成了三点一线。
圆形的中立之墙共有五个大门,把剩都环绕在了其中。
厄支河流从剩都的南端经过,冻青城刚好位于这条河的下流,也就是南境大门的起点。
云层投下一片耀眼的光幕,两人站在山谷上边望着脚下的大陆,它像一块质地柔和的彩缎绣着无规律的花色,被风一吹晃动出晶莹的光。
明茉的心底彻底发出了惊叹,这是她第一次到达这么远的地方。
“剩下的路,你自己多加小心……”
劼崖站在中央大道的起点上准备继续北行。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要紧事,既然都是同一个方向,迟早会再遇见的。”
他说完这一句,转身消失在了明茉的视线之中。
明茉留在原地满脸都是苦涩的表情:“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但愿如此吧!”
30。 窃窃私语()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剩都神庙广场的祷告声终于变成了无望的哭喊。
人堆里不时传出各种奇怪的消息,关于冻青城外蜂拥而至的难民,或是头顶上的高塔。
所有人都跪在这里,企图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希望能像往常看病消灾一样,仅凭一道神谕,就能化解了所有的问题。
“可是圣女失踪了!”
谣言也突然越来越真,不过人群中总有虔诚而清醒的人,他们挺身而出劝导着他人不要出言不逊,以免污蔑了北冥神。
周而复始的冲突然后短暂地平息下去。
劼崖就在这种情况下抵达了剩都,有关圣女的谣言一直吸引着他继续深入。
所以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也顺利地混进了神庙广场,隐藏在了麻木的人群之中。
长时间地跪立,生硬的石子被压在膝盖下面,不挪动的那几块,只怕早就镶进了肉里。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因为就算是低着头,透过一尘不染甚至反射着精光的石子路面,他的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座高塔的倒影。
冷风顺着人群的脊背爬过去,人与人仅是肩靠的距离,有时候想舒展一下腰身都开始变得很艰难。
蒸腾的热气混杂着各种人身上的气味,不断有人晕倒,然后身旁的人就会往前一步缩短距离,最后逐渐变成了推挤。
直到一个老头的尸体被推搡到了自己的怀里,劼崖这才醒过神来。
回过头,身边的人不断拨拉着四周,混乱正在极速上升。
此时,黑夜将至,有人在耳边小声地哀嚎,就像之前那样,人群里慢慢地聒噪然后不断爆发出难听的叫骂。
随着情绪的高涨,四周突然举起了无数双手,然后某个方向有几个人在不断地拉拢着众人。
原本疲惫不堪的人们很快振作起精神,每个人都觉得这会是最后一击,随后广场的上空开始回荡着齐声的呼喊。
这时候,劼崖的耳畔只剩下一波接一波的轰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