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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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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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楼齐上前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从前来开门,见了我们,客气地欠了欠身子问:“两位找谁?”

    这年轻的仆人我没有见过。我向他欠身行了个礼,问:“请问府上邹公在吗?”

    仆人笑着说:“我家主人在官衙里还没回来呢。不知娘子是哪位?”

    我一犹豫,又问:“那陆管家在吗?”

    小时候陆管家最疼爱我,常抱着我去街上买糖吃。他或许认得出我。

    那仆人一愣,说:“我家管家是姓蔡的。”他略一沉吟,又说:“哦,娘子说的是之前那位管家吧。他前年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去了。”

    啊,竟连陆管家都不在了。真是一去经年,物是人非。

    那仆人好生奇怪,皱着眉头问:“娘子可是我家主人的旧友?怎么认得陆管家?”

    我尤不甘心,追问:“那么老邹公呢?”

    仆人说:“老主人在家,但是正在病中,恐怕不方便见客。娘子不妨留下姓名,等主人回来小的好通报,也好给娘子回音。”

    祖父还在!我激动得一把拉住他:“请你现在就往老邹公跟前传个话,就说就说明音回来了。”

    那仆人疑惑地看着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叫:“莫非你是明音女郎?!”

    我欣喜万分:“小郎君知道我?”

    那仆人一个劲点头:“知道知道!老主人总提起你,前两天在病中还喃喃念叨呢!快请随我进来!”

    他领着我快步走在前面,直是脚下生风地小跑起来,一路大声喊着:“老郎主2!老郎主!明音女郎回来啦!”

    我跟在后面,听得内室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什么?明音?”

    我跑进去,一头跪在他面前,泪已落下。磕一个响头,唤道:“祖父!”

    那榻上卧着一个垂垂老者,须发尽白,眼珠浑浊。他挣扎着从榻上做起来,探下身觑着眼睛看我,口中含糊不清地问:“明音?真的是明音?”

    我哭着又俯下身去磕了一个头,哭着说:“是不孝的孙女明音回来了!”

    说着撸起自己的衣袖。

    在我的左臂内侧,离手腕约三寸的地方,有一块圆形的胎记。

    祖父对着那胎记看了半天,顿时嚎啕出声:“明音啊!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呀!!你祖母和你的阿母都已经不在啦!!太迟啦!!”

    他仿佛立刻有了精神一般,竟吩咐仆从给他着好衣裳,从榻上起身,又一一吩咐道:“快去官署通知老爷,再着人到外面把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找回来!明音回来了!”

    他无比欢喜,佝偻着背拉着我的手到庭院廊下,指着那些尚在开放的菊花说:“你看,你看,菊花,都还在哪!我让他们用心侍弄,我的明音,最喜欢菊花,是不是?”又回头看着我,无限伤感地说:“你那只花子,自从你不见了,他也跟着你不见了。一定去找你去了!找不到啦!”

    花子是我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猫。没想到,猫也如此有情。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中似有愠怒:“明音回来了?怎么会呢?不是骗子吧?”

    我回过头去一看。虽十几年未见,容貌有了很多改变,但我还是一眼看出了她是庶母蓝氏。如今说话声音都大了很多呢。

    我低头向她行礼:“阿姨3,多年不见了。”

    她走到近前,那双眼睛里露出嫌恶的目光,说:“真是明音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呢。”

    祖父在一旁哼了一声:“你何曾关心过她?”

    蓝氏被祖父一说,立刻噤了声,讪讪道:“即是大人公4认得明音,我便让人去收拾出一间好屋子来。”说着转身便走了。

    祖父见她走远了,说:“别理她。你母亲不在了,她就整日拿大!”

    拉着我在廊下坐下,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只得简单叙述,被人拐卖,几经辗转,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侍女,后来因缘巧合,被独孤公子赎了出来。

    祖父努力睁着眼睛,问:“独孤信?是如今客居在建康的那个西魏的鲜卑将军吗?”

    “是。”我指着贺楼齐,“这就是他的侍卫,护送我回来的。”

    “好。”祖父点点头,“他对我家有大恩德,我要好好谢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他救了我的明音啊”

    说了一会儿话,父亲和两个兄弟也都被家仆寻回来了。父亲拉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我手臂上的胎记,说:“没错,是明音。”

    邹榛却说:“凭着一块胎记就确定是明音妹妹了?须知这天下有胎记的女子何止千万。”

    他的弟弟也帮腔说:“就是,别是个骗子吧。看着祖父年迈,老眼昏花,爹5又思女心切,想来骗些好处。”

    他叫邹椿,便是庶母所生的第二个儿子。

    祖父怒道:“胡说八道!榛儿从前不与明音亲近,当然不记得她的样貌。椿儿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这时蓝氏走过来,恭敬地说:“大人公,饭都备好了。大家入席吧。”

    说着瞟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晚饭后,祖父和父亲尤拉着我絮叨多年的旧事。听说奶娘在秦淮河边丢了我,又悔又惧,第二天就悬梁了。

    父亲说:“那独孤信是个忠义之士。主上很赏识他,一直想留下他为朝廷效力,封赏了几次,他坚辞不受,说必要回到北朝去。你这些年就是一直跟着他吗?”

    我听父亲说起这话,便离了座位跪倒在地,恳切说道:“祖父,爹,独孤公子与我有再造之恩。而且我们情投意合。如今他有意上门提亲,娶我为妻。请祖父和爹允了这门婚事。”

    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半晌,父亲说:“你可知道,今日朝上接到长安的国书,不日又将有使者前来,同皇上商讨独孤信还朝的事情。他的心也不在建康,我看他终归是要回去的。你刚回家,也要跟他一起再回北边吗?”

    我低头不语。

    父亲见我这样,叹了一声:”罢了,为父无缘看着你长大,但能亲手操办,送你出阁,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祖父亦在一旁沉沉地叹了口气,跟着说道:“女儿总是要嫁人的。远是远了点,但独孤郎是个出类拔萃的丈夫,又对你有情有义,明音也算有福气。”

    这时邹椿走进来,笑着说:“我当怎么凭空冒出个阿姊,原来是要嫁人了,来要嫁妆的。”

    父亲脸色一沉,喝道:“住口!你胡说什么?!”

    祖父也气极,骂道:“竖子!我邹家就要败在你们兄弟手上!你阿姊在北朝流离多年,受尽苦楚。你们作为兄弟,有没有心疼过她?!她就是回来要嫁妆的又如何?她是家中惟一的女孩,又是嫡出,我邹氏难道就不应该风风光光地嫁女儿出阁?!”

    说着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我连忙扶住他:“祖父别生阿椿的气。阿椿还小。”

    祖父依旧骂道:“小?他吃喝嫖赌哪样不会?光不会好好念书!于仕途也不知长进!我邹氏家门不幸啊!”

    邹椿斜着眼睛哼声对我道:“谁要你替我求情了?我可不认你这个阿姊!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

    说罢一转头出去了。

    父亲有些尴尬,对我说:“蓝氏无能,你母亲去后,家里就没人好好管教孩子了。竟长成了这样!”又想起一事,说:“对了,你母亲已经去了五年了,你这两日去墓上看看她,给她烧个香。也让她知道,你回来了。”

    父亲提到母亲依旧黯然神伤。他对母亲还是有情的。

    注解:

    1大同:南朝梁武帝年号。因此时主人公在建康,故用梁朝年号,非笔误。下同

    2郎主:魏晋时下人对主人的称呼。宋书。王弘传:奴客与符伍交接,有所藏蔽,可以得知,是以罪及奴客。自是客身犯愆,非代郎主受罪也。如其无奴,则不应坐。

    3当时管庶母叫“阿姨”。南史萧子懋传:晋安王子懋字云昌,武帝第七子也。年七岁时,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竟斋不萎。”七日斋毕,华更鲜红,视罂中稍有根须,当世称其孝感。

    4大人公:南北朝时期称呼公公为“大人公”。颜氏家训: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世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又疑“丈”当作“大”,北间风俗,妇呼舅为大人公。

    5爹:南朝称父亲为“爹”。南史。萧憺传:人歌曰:“始兴王,人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第三十三章 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冬() 
因为认了家门,我便住进了邹府。独孤公子已上门来拜见过祖父和父亲,又遣了媒人来,商议好年后便来下聘,五月间正式娶我过门。

    祖父和父亲对他十分客气。一半因为我即将嫁他,另一半,大概因为他一直是皇帝极为重视和一直想留住的贵客。

    我满心期待和欢喜,以为渴仰的幸福终于触手可及。连每日临窗的思念都成了甜蜜的期盼。

    这日父亲从朝中回来,面色有些不好看,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想要问他,终究无从问起。

    晚饭后,父亲将我唤到书房里,对我说:“明音,你见过主上吗?”

    “您是说建康的主上?”我不知他何以如此发问,摇摇头:“我刚回到建康,怎么会见过他?爹为何如此问?”

    父亲皱着眉头,说:“今日朝议,皇上突然封了你为平乐君,又加封爹为十七班1开府仪同三司、加凌阳公,祖父封了永陵公,还有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也都加授官职,一个封了八班秘书丞,一个九班太子庶人,连你去世的母亲都追封了凌阳公夫人。明日就会有黄门来宣诏。皇恩突然如此盛隆,又没有任何由头,爹心中不安啊。”

    我也隐隐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便宽慰父亲:“也许主上看在父亲平日里兢兢业业,有所感怀。”

    他摇摇头:“主上就算是对爹有所体恤,你才回来几日,他又怎么知道呢?这事始终让为父觉得另有隐情啊。”

    我一夜忐忑。到了第二日正午,果然有黄门宦者前来宣读诏书。全家上下封赏果然如父亲所说。那黄门宣完诏书,尖声细气地阴阴说道:“哪位是平乐君?”

    我抬起头说:“妾正是。”

    那黄门一笑,傲慢地说:“哟,现在可不能再自称‘妾’啦,要自称‘臣’。”

    我不敢多言,只能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指教。”

    那黄门又一笑,阴阳怪气地说:“不敢当。日后还要靠平乐君多提携了。”

    虽是满门封赏,但那黄门的态度却甚是傲慢。我抬眼见到跪在前方的父亲似是极度不安,却又不敢多话。

    这时只见黄门又取出一封诏书,尖着嗓子念道:“宣——凌阳公、平乐君殿前侍驾——”

    简单一句话,念完,他将诏书递给一旁的侍从,说:“凌阳公,平乐君,请随我一起入台城?吧。”

    我和父亲分乘两辆马车往宫城而去。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殊荣是因何而来。

    人都说无功不受禄。突然之间受了皇家如此大的恩典,这功又要从何说起呢?

    想必以父亲的谨慎,此刻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大约与我想到了同一个糟糕的事情:难道梁主想选我入宫?

    细想又不对。不要说皇帝因为笃信佛教已经多年没有亲近女色,即便要选我入宫,必然不会封县君。

    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还要宣我进宫侍驾呢?

    等到了御前,参见了皇帝。那皇帝是个蓄发尽白的老者,也许是因为多年虔诚礼佛,他的身上有一种安穆慈祥的光芒。

    他是个有为之君,齐是他推翻的。他博学能文,长于音乐诗赋,擅长书法,尤酷爱下棋。当年名将陈庆之与他在宫中下棋一直下到四十岁,才出去领兵打仗。即位后他重用士族,设立国学,招五馆生,一生深通佛理,曾三次舍身同泰寺,并在寺中讲经。因为他的勤政与仁慈,建康才在乱世中繁花锦绣,不输盛世。

    此时他高坐在御榻之上,手中拈着一串佛珠,对我说:“你就是邹明音?”

    我想起之前黄门的告诫,回道:“臣见过主上。”

    皇帝双目微垂,那慈眉善目竟有几分像庙里的佛像。他说:“我4封卿为平乐君,你一家亦满门荣耀,是要卿为我、为大梁做一件事。”

    我心头一跳,直觉不好,但还是恭谨回道:“请主上示下。”

    他缓缓说:“本次长安来使同我商谈了两件事情:第一,放独孤信还长安;第二,求邹氏嫡女明音配丞相宇文泰为妻。”

    我只觉得一阵惊雷在耳边轰过,差点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撑住,总算没在殿前失仪。

    父亲在一旁也大惊失色,连忙双手伏地磕了个头,说:“主上,小女已经与人有婚约在先了。恐怕不是长安宇文丞相的良配。”

    皇帝闭上眼睛,说:“这次,只怕即使平乐君已经婚配,也要再嫁!”

    语气异常坚决,不容有异。

    他缓缓睁开眼起身,迈着苍老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了良久,说:“明音,你真是一笑倾国了。”

    我已含泪在目,仰脸看着他那双浑浊而慈祥的双眼说:“明音不明白”

    他转过身说:“长安这次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如果我们允了条件,他们将和我们共伐三荆,平分土地。否则挥师南下。”

    宇文泰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说服皇帝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父亲已急急出声:“主上!如今长安和邺城互为攻守,他们根本无暇南侵!主上不要被他们所蒙蔽!”

    “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呢?!”皇帝忽然转身,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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