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上前行礼,站定同阿娇说话。
“后天,就是出阵的日子了。”
阿娇有些愕然,不知道他怎么又说起这个。老太公给过她地图后就来说过了,再三确认了上面只是图画并无多少文字还不甘心,还亲去看了地图才信。
“中宫要把图看仔细了。”他立在廊下,身后又飘起飞雪来。山中本就积雪难融。偏偏一月足有二十天还是下雪天,雪早就要堆上来了。
庭中湖上冻得像镜片似地冰块上,飞来几只还巢之鸟。屋檐之下一排冰凌,长短不一,晶莹生辉。
“这是自然。”阿娇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解为何要特意叮嘱再叮嘱。就照着地图走,还能怎么仔细?
难道说还能进了阵法后就消失?奇门遁甲就是再神奇,也不至于能把笔墨都变没吧?
她正待问,张博达却行礼退下了。
雪舞就皱眉奇怪道:“这张郎君,怎么总是欲言又止?”
的确,他最近好几次都是这样。说到老太公小师妹的时候欲言又止,说到地图的时候欲言又止。
虽说认识不久,但他也不是那等故意拿话吊人的啊。之前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近这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娇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回去泡过澡后,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
窗外风声呼啸,恍若婴儿嘀哭。夜浓如墨,重重叠叠的金银丝翠色纱罗床帐中但闻暖香馥郁。
“滴答滴答”
茉莉玉漏不知疲倦地走着,从前伴着这样的流水声阿娇总能睡的很快。
今夜她却叫张博达说的很有些不安心,阵法是松石斋的保命所在。即便她是当今皇后,但依着老太公顺理成章地把她视为后辈,就该知道她这个皇后在他那也不算什么。
老太公就不怕她以后下了山,叫人来破阵吗?
还是有恃无恐?
张博达到底为什么要再三嘱咐她把地图看仔细?
为什么?
楼外种着一株苍天柏树,在夜风中巍峨不动。但枝叶却
婆娑剪影地投在地上。
阿娇终于撩开重重帷帐,映着亮着的一盏小灯,去书案上把看了无数遍的帛书展开来。
还是那样,这幅图还是那样,一点未变。
她一身浅黄绸衣,立在半明半暗的室中。
终于还是没有瞧出什么不对来,便又卷好放回去。脱了丝履上榻去,她整个人埋在锦被中。
窗外呼啸声大起,寒意迫人。这室内却是这般温暖,幽香浮动,比之从前在椒房殿中意境也是差不太多的。
只是那个时候,是刘彻抱着她。
他哪怕手叫她枕麻了,也得抱着她。还每每在第二天跟她抱怨,说晚上她踢被子,去盖连他一块踢了。
说着还要挽起袖子去看伤,阿娇不管信不信只得先哄他。
至于怎么哄,自然是一个甜甜蜜蜜的吻。
也不知道他如今好不好,有没有忘记她一点?
她侧过身去,裹紧自己。
有的,他会忘记的。
后宫佳丽三千,她不过是这其中的一个过客。就是再特别再叫他难以忘怀,也会冲淡的。
更何况,他的世界不能也不可能只有这后宫一隅。
他有更大的责任,更大的抱负,他所要负起的是这个天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初窥阵法()
阿娇在滴答的水声和一片暖意熏然中醒来,她在被子中舒舒服服伸足了懒腰才撩开床帐,穿上丝履下榻来。
她刚从衣架上把白狐狸毛大氅取下来披上,正要去铜炉上倒杯温水出来润喉。
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女士,起了吗?”
阿娇嗯了一声,往玉杯中倒水。
雪舞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见阿娇正在喝水便在雕花朱漆金箔面盆架上放下银盆,去衣橱里取了绛红素缘绣花袍搭在紫檀木雕花衣架上。
老太公有明话叫阿娇穿用这房里的衣裳首饰,阿娇谦让几回不肯。老太公便直言不讳地问她是不是瞧不上他的眼光,这哪能呢?
眼看老太公就要为这个较真,阿娇忙解释说是实在是怕穿可惜了。
毕竟这是为他小师妹备下的,这句话阿娇藏在心里没有说。
但老太公却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说她如果再不穿,这些衣裳首饰恐怕他生前也再见不到穿出来的样子了。
话中落寞之意叫人黯然,的确,这些首饰衣裳是为老太公小师妹置办下的。
只是,老太公却一次没有见过它们华丽绽放的样子。
于从前是念想,只怕旁人是动都不能动的。
但是越往后越叫人遗憾,也不知道它们到底会是何种风采。
阿娇便只得依言穿戴,老太公这之后看向阿娇的目光就目光柔和多了。总是在她头上的华盛金簪打转,眼含回忆。
而张博达却是见了阿娇这些华丽异常的衣衫,先开始还好奇问竹歌说也不见她们的包袱能放下这么大东西啊。
还不等竹歌答他,就先摇头苦笑起来走开去了。
好在主仆三人也习惯了,一到说起老太公小师妹的时候张博达就是百味聚集,晦涩难说。
雪舞回过身来阿娇已经把鎏金点翠花篮耳坠戴上了,雪舞便上前服侍她换上取出来的衣裳,又替她挽了惊鹄髻。左侧插上一枝绿玛瑙古铜孔雀步摇,右边斜插进一枝鎏金点翠金簪。
阿娇坐在铜镜前,由着雪舞打扮。默默把玩着首饰盒你的一直步摇,这是枝特别华丽的步摇。
黄金为主,贯百珠为桂枝相缪。明珠同金丝宛转屈曲成茉莉花枝。
茉莉花?
这一定是老太公小师妹的心爱之花,要不然这屋内也不会随处可见茉莉之影。就连鎏金绿釉博山香薰里燃着的香,细细闻来也是有几分芬芳四溢,像极了茉莉的味道。
人皆有爱物,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就从这些一应首饰衣裳来看,这小师妹只怕身份贵重的很。
汉朝尚火德,所以主红色和黑色。而这红楼里红黑礼服有的是,而且还用的是赤黄色的佩绶。依制,这是帝后用度。
汉时依五时来定礼服色,春用青,夏用红,季夏用黄,秋白色,冬用黑。而这按照这个定数来做的礼服,足足一屋子。
盘龙绣凤,这能是什么人物才能用的起的?
阿娇很有些预感,老太公的小师妹只怕说出名姓来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究竟是谁?老太公呢?那他岂不是更神秘高深?
阿娇关于这个想过无数种可能,只是到底不得解释。她放下步摇,问雪舞:“竹歌呢?又去厨下了?”
雪舞一边为她重新把狐狸大氅披上,一边回道:“没有,今儿一早就被老太公叫去打鸡了。”
话音中到底有些笑意,老太公年纪大了却还是好体格。天刚黎明,就在门口叫人,说自己都打了拳回来了。
阿娇也有些忍俊不住,看来这滑嫩的豆腐是深得老太公所爱啊。要不然以老太公一向从容淡漠的性子,多半哪能亲自下场?
好在昨天做下的豆腐还有一半,一会等用过早饭后把鸡汤熬上两个多时辰,晚上做正好。
她一时梳洗完毕,便带上房门同雪舞从飞阁往主院去。
腊月寒天朔风凛凛,冉冉红日正穿寒云而过。天穹边一片湛湛清波,往下看去湖上雪光耀眼。
再往远望,能看见老太公喂养的两只仙鹤正在雪地里慢条斯理地踱步,优雅极了。
谁能想到,这大山之上,还能有如此地方?
阿娇边走边赏,沿楼而下。到了厨下,同雪舞两个一个煮汤炒菜,一个烤饼。
还未等做成,老太公便同竹歌回来了。
老太公自去歇息,等着用早饭。竹歌拎着两只斑鸠到厨下来,羽毛比之竹鸡更绚烂艳丽。“同老太公忙活了一早上,总算打着了两只锦鸡。”
斑鸠因着羽毛鲜艳,故又称为锦鸡。
阿娇回头细看了看,笑道:“你们还真的挺快,斑鸠也好吃。这长在山林间可是比养的家鸡还能称得上走地鸡啊,竹歌一会再收拾它们,拿碗筷咱们用早饭。”
竹歌便把这两只斑鸠放下,拿了碗筷又来帮阿娇往食案上布菜。
等用过早饭,老太公却没有往书房去。倒是寻出了一枝钓竿往后院去了,嘴里呢喃着这时节当也好钓。
阿娇几个失笑,往厨下去烧水收拾斑鸠。过完开水后,把党参、红枣、枸杞同葱姜蒜放在斑鸠腹中,整只下冷水下锅。旺火滚开后,转小火。
炖汤时间越久汤味越足,几个人也不用在这傻看着。过三刻钟来添炭火就行,于是阿娇几个便回红楼去。
天日长,也是无事。好容易叫刘彻带到宣室殿而放弃了的午睡又在松石斋捡回来,主仆三人进了阿娇卧房服侍阿娇躺下后,才说起竹歌清晨见闻。
“也没有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竹歌细细回忆起来,“老太公只叫在这方圆几里内打野鸡,说过了就入阵了。所以,自始至终我们也只是在外阵外活动。”
阿娇本还想着叫竹歌先去打这个头阵,见见有什么不同。闻言心下有些失望,但想来也正常。
她们来之时还是入了阵的,要不是竹歌做记号,还不能发觉困住了。
而阵外就更加看不出不同了,想想也是,越是这样越见其中水平。
一切都与正常并无二般,即便你发现了异常,也没处去寻出口。
正常才是最恐怖的异常,这比起张博达来不知高明出了多少倍。
说过一回,也说不出头尾来。雪舞同竹歌便抱着要浆洗的衣裳下楼去,舀温泉水去洗。
阿娇在床上听了一刻刻漏,终于困倦之意袭来,沉沉睡去。等竹歌晾完衣裳又去厨下甜了三次炭火,眼看浓汤熬成了,才去房中来唤阿娇。
冬日天短,不过四点来钟左右。已经有了几分黄昏的意思,阿娇一看竟睡到了这时辰忙起身。
好在这时辰做晚饭,时间也是正正好的。阿娇便在银盆里抹了把脸,便同竹歌往厨下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母子()
老太公钓了一个时辰才钓上的鱼正在水桶里悠哉悠哉游的快乐,案板上干香蕈同干蘑菇也已经泡发开了。豆腐也切的齐齐整整码在那,雪舞正在铜盆里洗蔬菜。
老太公尤其爱炒的青菜,一顿都少不得。
阿娇便在锅里烧水后把豆腐煮去豆气,再从陶罐里把煮好的斑鸠汤一倾而入。
竹歌用刀是一流,这么一会已经是把鱼片完了。光亮鲜红,薄的略在滚水里烫开就能吃。待锅中汤滚开后,阿娇下鱼片滚数刻,加糟油、蘑菇屑、松子仁屑、斑鸠屑、香蕈起锅。
雪舞的素炒菘菜也好了,竹歌也早把昨日的大条案摆上了。几个人还像昨天晚上围桌而坐,迎着雾气氤氲在锅里下筷子。
豆腐用斑鸠汤和鱼片、蘑菇炖过后,实在是味道只应天上有。但吃这热腾腾的豆腐可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从锅里现夹出来的烫人的很,一口咬下去,烫的而说不出话来,几乎觉得胃都给烫疼了。
但要是在碗里晾凉了,味道兴致都大了对半。最好的是略吹吹,心里带着点急促等着,等到终于入嘴时虽还烫但却是已经能入喉了。
在这等冬日里,几个人围着而坐。小酌果酒,对着一锅鲜香四溢的豆腐斑鸠锅,吃得是不亦乐乎。浑身都热暄暄,暖烘烘,畅快极了。
菜有荤素,犹衣有表里也。富贵之嗜素甚于嗜荤。豆腐的色泽浓郁,其味清香,入口滑嫩更是尤其对了老人家的口味。
席间难得话也多起来了,不时同几个晚辈讲些从前事来。松石斋里笑语盈盈,和乐融融。
*****
汉宫椒房殿。
也是傍晚时分,不过比起松石斋的温馨,这儿简直静得唬人。一应宫人全都被打发到偏殿去了,连大声出气都不敢。
春陀急得只在院子里打转,却又没有法子。只能干着急,从昨日找到今日黎明也还是在金屋里一无所获。
拖的实在拖不下去了,没法子,春陀只能去侧殿向刘彻回话。他到了门口到底还是没有叫小黄门把那些竹简帛书抬进来,叹了口气做好了被打的几个月下不来榻的准备。“陛下”
他话还在舌尖打转为难,刘彻就已经朝他摆手了,叫他退下去带上门。
春陀看着打小伺候的皇帝连发怒劲都没了,心中发酸。知道陛下也早知道合该什么都找不出来,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陛下看起来疲倦极了,看这样子是在这坐了一夜。也没有去安歇,这怎么成呢?
用膳也不好好用,觉也不好好睡,这么下去就是好人也给熬坏了啊。
春陀便轻声劝道:“陛下,用了早膳睡一觉吧?”
刘彻没有看他,只是摇头。
春陀又壮着胆子再劝,又想到陛下一向孝顺。便又说:“陛下,您这样?太后该心疼了。”
刘彻自小时起便没有像民间孩子撒欢耍泼过,一半是因为太聪明了已经不屑于那么幼稚了,而另一半则是因为心疼王太后虽为宠妃却时常受栗姬的气,要给母亲争气。
刘彻本还没有如何,听了这话。斜睨向他,眼神锐利冰冷,**陀心下一滞。
“出去!”刘彻冷冷地说。
春陀张张嘴,到底还是不敢顶撞。只得把话咽回去,往殿门口倒退出去。
于是,天子终于如愿得到了安静。
他在这殿里从黎明坐到暮色四合,一动未动。整个人像是难过的狠了,但眼神却又格外明亮起来。在这寂静的殿中,像极了离群索居的狼。
眼看不是个事,春陀思前想后还是叫小黄门去往长信宫递信了。而后就是在院中像陀螺一样打着转,等太后来亲身劝解陛下。
自作主张,一顿罚是少不了的。但哪能看着陛下这么下去?
想到这里,春陀不禁有几分埋怨起皇后来。
但也只敢深深藏在心里谁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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