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响了,是竹歌端着一个火盆进来。见阿娇已经起来了,说道:“小姐,怎么不叫我?正拿了火给你把衣裳烘烤一下,冷呢。”
阿娇笑笑,说:“没事,哪能那么娇贵?”
既然决定好好做个普通人,哪能一直还叫人伺候?
她上前把手凑到火盆上,一边烤手一边问:“雪舞呢?”
竹歌回道:“正在偏屋烧水呢,我去打热水进来给小姐您洗漱吧。”
阿娇点点头,把手翻来覆去地在火炉上烤热了。把榻上的棉被叠起来,抱到车上去。待竹歌打水进来后,开始洗漱。
待洗漱完后,就着热水吃了两个冷饼,就又重新上路。
张守平昨天棉麻衣服侵湿了许多,又吹着寒风骑了大半天马,早上起来时就有些微微发热,身上乏力。
他也不肯说,知道若是说他发烧了,她们多半就在下一个落脚地给他找来个大夫正好走了。
张守平勉强爬上马去,昏昏沉沉的脑袋叫冷风一浇清醒了不少。他当下很有些后悔,为什么以前没好好锻炼下。倒真像王父说他一样,病怏怏的像他父亲了。
天阴沉沉地,走不多远下起大雪来。寒风呼啸而来,卷的道旁的树叶枯枝簌簌作响。四季常青的松树上,挂满了厚重蓬松的雪被,狂风把它们漫卷地满处都是。
先时还好,等到在雪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张守平着实渐渐坚持不住了。但他仍咬牙坚持着,实在昏沉的有些不清醒了便在自己手上掐一把。
如此反复,等到雪大了又小,小了又大。一天过去了大半,他们才终于到了栎阳城外,等着接受盘查入城。
栎阳城,北却戎狄,东通三晋,地理位置优越。曾为秦时都城,西面有周人的旧都岐周、丰京和镐京,东面可沿渭河出函谷关直达广阔的中原,北面可渡过黄河沿汾水到达魏国赵国,也可直接到达黄河以西远至河套的广大地区。
地处石川河与清河汇夹之地,北依荆山,南眺渭水,气候温润。春秋时期,关中早期城市栎邑就在这里形成了。
即便到了汉代,栎阳城仍然是一个重要的商贸中心,繁花似锦。
四面八方做生意的都从这进到长安,又从长安途径这出函谷关。所以,进城的队伍排得老长,缓慢地移动着。
阿娇推开车窗往外张望,估计最少也得大半个时辰才能到她们,便取出了围棋在车里和竹歌下起来。
这一路上除开首饰珠宝和符信关引,以及必要的两套衣裳,就只剩下这套围棋了。但却一直得不出空来拿出来下下,到了现在打发时间才想起来。
张守平骑在马上,听着车里皇后似乎和侍女下起了围棋来。虽说太阳穴偏疼的厉害,也不免在心中笑道:到底还是皇家中人,到了这个时候所想到的是下棋为消遣。
倒是还挺雅,越看越对老头的胃口啊。
他按压着太阳穴,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想起王父教的药方子,预备进了城趁着药房还开着去抓药。
阿娇一行本是下午五点左右到的城门口,足足到夜色初起,约莫已经到哪去七点时分才轮到她们前面的马车。
原还以为她离宫已经过去了足足有四个多月,又传来消息说严查长安城附近,别处总该松懈许多了吧。
没想到还挺能坚持,阿娇一边心中叹气一边叫竹歌把符信拿出来。
幸好汉代的符信就是一块布帛,写着的就是些身份信息和小篆刻就的章印。这要是现代有身份证编号,有真实照片的,想混一下实在难。
汉时想要出入城关只能靠符信,依照大汉律法无符传而出入城关的行为为“阑关”,犯者处以“黥为城旦舂”。
黥;又称墨刑,是以刀刻凿人面再用墨涂在刀伤创口上,使其永不褪色。城旦:为男子修城墙之刑;舂是针对女犯人的刑罚,即舂米。汉文帝刑罚改革以前,城旦舂是无期徒刑;改革后,刑期最高为六年。
这可着实算是重罚了,脸上刻字后等于你就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罪犯靶子,刑满回乡后,但凡遇事总要落人下风去。
倘若未经过关隘而出城的,在汉律里属于“越塞”,处以“斩左趾为城旦”。也就是说,砍掉左脚指头叫你以后想跑也跑不了,然后还得去做苦役。
而如果敢拿假符信蒙混过关的,一旦查出,依汉律:伪造符信,则持符信人以无符信出入论处,刺字做苦役。
所以,即便不能对着脸核查身份,但一旦查出,脸就毁了。
但这也是对一般人来说,阿娇可是拿的真的不能再真的符信。
在车上的最后这点功夫也没有闲着,竹歌拿出早就调好的一些药粉用水调匀后,轻轻地抹在阿娇眼角周围。
神奇的是,阿娇细长的眼角叫这么简单一摆弄,瞬间就变成了圆眼,光华流失了一半。
又取过另一包药粉,调匀后再敷上,肤色立马暗沉下去。竹歌又细心地在阿娇脸上点上几个黑痣,至此,一眼看过去,即便脸部线条的柔和,阿娇也实在只能算得上还顺眼了。
所以,等到差役叫她们下车查看符信时。阿娇信心十足,又两眼向上翻出眼白,拿出苦练许久的瞎子样叫竹歌扶下去。
虽说不见得每个城门都能有宫中人来指认,但是她的特征只要说给下面人,尤其是一双见过就忘不了的桃花眼,太具有辨识力了。
可是,倘若没有桃花眼,倘若是瞎子呢?
阿娇轻轻一笑,完全当自己看不见,摸索着跳下了车。
差役接过竹歌递来的三张符信,旁边的眉眼敦厚的见是女子想起上面的吩咐提起心来相看她们。
柳叶眉风情万种的,年纪看上去三十上下了,不符合。眉目清秀,生就的是一双杏眼,也不符合。上面说的是对桃花眼的年轻女子严加盘查,最后那个瞎女听说是小姐,倒还生的比不上两个侍女。。
他反反复复地去看三人的符信,绝无造假之疑。
雪舞见他不住地打量她们,又接过符信看。见城门官模样敦厚,就仗着年纪最小。假作不懂地开口:“敢问尊驾,这是缉捕大盗吗?我们一看就不像啊,而且我们小姐患了眼疾,医工说了不能久见寒风,还请包容一二。”
汉时,百姓见官还没有“大人”的称呼。“大人”类似于现代的“爸爸”,是称呼父亲的亲切称呼。以“大人”称呼为官者,最早也得元朝时才有。
汉时对州郡长官称为使君,而尊驾是对于这种普通小吏比较礼貌的称呼。
她语气恳切,说完盈盈一拜,叫城门官想起死在难产中的大女,也是这样一双杏仁眼。
他便又看了一眼她们几个,心想查了这好几个月没有查到,这天大地大,说不得早就从别处走了。这几个也实在不像,便一挥手,叫她们走。
张守平一直在旁边静观着,见此也不免连连称叹。皇后最富特色的就是桃花眼了,把眼角一遮,脸上点黑。只依稀还有从前风貌,相识的一时间还不能断定,就不要说这些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了。
他紧随其后入城,见是男子又有符信,盘查一番也就放进去了。
进了城后,已然是灯火通明。他却先不急着去客栈,先在街边问过了城中离此最近的药房,摸过怀中贴着的滚烫的一小块金子顺着指的路去了。
阿娇一行到了客栈后,直到用完晚饭也不见张守平来投宿。雪舞便道:“只怕是不会来了。”
阿娇不过略笑笑,不来也好,路上多一个人总是不方便。也不以为意,他既是留候之孙,怎么说也能照顾自己了,用不着旁人替他操心。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起来细细装扮成进城模样,又用过了早饭后,阿娇几个重新上路。
既然不去茂陵了,去哪都是一样。昨夜夜话时,说起了老子到过的函谷关。阿娇不免心生向往,决定去看看两千多年前的函谷关,是不是还能隐约见着老子之影呢?
既然出来了,当然是要把这天下走一遍。
更兼之,阿娇忽然想到既然天下各处都在搜寻她,那么是去小城还是大都都是一样的。
大关人多,一天下来搜寻的人怎么也得疲累松懈,又过了最开始的警觉期。
阿娇越想越觉得好,临上车终于下定决心去雪舞说:“去东门,咱们沿渭河去函谷关。”
雪舞微诧后,便笑着说:“这也就是张守平不跟着我们了,要不然一定得叫他算算,看准不准。”
竹歌便说她促狭,几个人笑闹了一番,套上马车往东门去。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渭河惊变()
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一路上所见只觉得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还曾数着好几栋六楼高楼。繁华昌盛,可见一般。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沿街尽是商贩带着各地方言的吆喝声,间或能听见几声马嘶长鸣。栎阳城之繁荣兴盛,又有交通上的便利,难怪战国时秦晋两国为之进行了频繁的争夺。
倘若站在最高处,还可以一览旧时秦国宫殿。这座战国时最强国的王宫,汉时曾临时把这作过两年的都城。而现在龙气散开后,旧时王宫成为了汉朝的离宫,圣驾久也不至,变得非常的幽静。
阿娇一行的马车连离宫边都没有碰着,就顺着人流往东门去了。此时,她还不知道,最多只过了半年,就会有个宫中故人要被打发到这里来。
她没法预知未来,所以她只是看着车窗外,心里升腾起对汉时繁华的赞叹。
这就是大汉的一角,而她就是一个汉人,弥漫在心间的是骄傲。
等到车驾终于到了东门,阿娇终于碰见了能预见未来之人了。
张守平。
他正骑在马上,排在阿娇她们前面一点。
其实认真说来阿娇也算得上能预知未来,只不过她知道的是写就的历史。
而时至今日,不如别人,她自己的命运已经面目全非了。
原来的陈后本该在明年就被以巫蛊之名而废后,等到卫子夫为后吐血摔玉。却又在其后,以李妙丽之名成为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最终阴郁而死。
而她现在已经走出了金屋,想要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平心而论,她如陈后一样怨恨汉武帝的薄情,但却没办法对现在的刘彻憎恨起来。
阿娇心里始终觉得,刘彻就是刘彻,还不是汉武帝。
只是情重爱深,又怎么样呢?
他们注定只有十年缘分,他不可能面对自己的皇后杀死自己的母后,她也不能面对毒死昱儿的王太后。
比起陈后同汉武帝,他们是爱而不能。
雪舞眼尖,早就看着马上的张守平了。没想到她们临时起意往东门走,偏离了原定的计划,竟然还能遇着他。
难道这又是算的,到底走了一道路,又是留候孙儿,雪舞心中着实还是很有几分佩服的。
所以在张守平回过头来时,扬起手笑着同他打招呼。
结果,他竟然视而不见,把雪舞当作了空气。
雪舞蹙眉,正要呼叫他,张守平已然转过头去。雪舞盯了他半天,也不见他回头,当下恨恨道:“什么人嘛!”
竹歌听见她嘀咕,问她道:“怎么了?”
雪舞便说:“就是张守平,也在东门。没想到还能碰见他。结果同他打招呼,就当不认识我一样。”
她的话不急不慌,正好落在她们前面马车的老者耳朵里。
老者听到“张守平”这个名字后,睁开浑浊的双眼。倏然间,目露精光,掀开车窗,唤过马上的壮汉。对他附耳吩咐着,壮汉点头连连。
阿娇心下有些奇怪,张守平没道理这样啊。“算了,不理就不理,咱们今天还有老长一段路走呢。”
等到终于出了城门,车水马龙在这里四面八方分道扬镳。
张守平已经早不知去向了,阿娇一行顺着结冰了的渭河往函谷关方向去。
慢慢地,同行的马车中有超过她们的,落后她们的,还有在岔路口分开的。
却有一辆马车和几名精壮的骑士始终跟着她们,行了一段时间后,雪舞同竹歌渐渐升起警觉之心。
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弥漫在竹歌同雪舞这两个自幼习武,对环境变化比常人敏感多的心头。
这种感觉,就如同黑夜中,你独自在走夜路,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你。
等你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
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真实能感应到。
竹歌心中一紧,提起精神来高度戒备着,对阿娇使了个眼色后,摸向身上的十八柄锋利的还没有出鞘的小刀。
雪舞突兀地给了马一鞭子,马车快速地跑动起来。
那辆同行的马车同那几个汉子果然追将上来,既然被识破了,便索性撕破脸。
马车在石道上的剧烈颠婆,几乎叫阿娇把早饭给吐出来。她咬牙坚持着,知道这是遇着危险了。虽然这个危险来的莫名其妙,但不管是劫财劫色,都是理由不是吗?
如果没有她,雪舞同竹歌脱身轻而易举。
所以,她决不肯累赘她们。
“啪啪啪”
马鞭挥在空中,打在马身上。这匹马吃痛,更卖力地跑起来。
但到底比不得他们的良驹,至多跑了小半个时辰,就被追上来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前方也出现了追兵。
这是一群精壮的骑士,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原本目标本不该是阿娇她们。可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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