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一边摇床,一边朝施茵茵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说话。
施茵茵走近她,却仍是谨慎地保持了三尺距离。
莫晓不放心地小声问:“我们这样说话,外间可听得见?”
施茵茵摇头。添香阁的隔门上并无槅扇窗棂,本就比寻常屋门要厚,关起门来说话便听不真切。他们两人在屋内对话,始终压着嗓子用气声说话,再加这“嘎吱嘎吱”的摇床声,外间更是听不清说什么了!
莫晓轻舒口气,继续道:“我一醒来就在莫宅,发现自己满身是血,肚子疼得要命,但我为何会如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全都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很快就接着瞧见柳蓉娘,她告诉我是莫亦清,我便以为我是莫亦清。”
施茵茵仍是怀疑地盯着她:“我又怎知不是你害死了承郎,接着冒充他呢?而且,怎会有人不知自己是谁?”
莫晓低头解衣带,施茵茵急忙往后躲:“你要做什么?你要再靠近我就大声叫了,让外头那位芮大人知道你”她这一下惊慌,声音不由抬高了些许。
莫晓急忙叫她轻点:“你别怕,我又不想对你做什么。只是让你看看证据。”
她解开外袍,撩起夹袄与中衣,露出自己肚子上的伤疤:“我受了这伤差点没命,卧床养了几个月的伤,莫亦清不过是个小小医官而已。我就算为了冒充他也不至于把自己伤成这样吧?”
施茵茵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瞧清楚那道长长的刀疤后,低低声倒抽一口冷气。
莫晓低声道:“我要和你说清楚,第一,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原先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第二,如果我不是莫亦清,她的夫人一定知道真的莫亦清在哪里。第三,莫亦清一定是犯了什么事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你如果随便将这事捅出去,就会害了她。”
她看出这姑娘对莫亦清是动了真情的,为了莫亦清的安全就不会泄露这件事。
而她这一番话虽是为了说服茵茵,说完之后却觉心中原先模糊而混乱的想法变得清晰起来。
施茵茵点头答应,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男子衣袍来,走近道:“方才说了进来是要更衣的,不换可过不了芮大人那关。”
莫晓脱下外袍,接过她手中衣衫,忽然想要求证一件事:“莫亦清曾在这里过夜,他和你有过那个男女之事么?”
施茵茵脸庞微微一红,没否认。
莫晓豁然开朗。
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莫亦清是怎么女扮男装考入太医院的,身为女子又为何要娶这么多妻妾,还在添香阁拥有红颜知己。
最重要她是怎么与这群妻妾周旋的,能几年不与妻室同房又始终不暴露女子身份的,她还曾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她又以为莫亦清是个百合。
只因她先入为主,自己是女身,就以为原身莫亦清是女扮男装。
但事情真相其实简单得可笑——莫亦清是个男人!如此一来,以往许多疑问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但她真正的原身,这具身躯的原主人又是谁?怎会出现在莫宅,柳蓉娘又为何要骗她就是莫亦清?偏偏她还与莫亦清相像得旁人都分辨不出!
这一切的秘密只有柳蓉娘才知道。
刚离开莫宅时,莫晓心中对柳蓉娘所抱的那点歉意已经荡然无存。
但她不准备回去问柳蓉娘,满足好奇心与保全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在周围人的眼里,她已经是“莫亦清”了。无论有什么人想对莫亦清不利,都会找到她的头上。只要有机会,还是逃离京师,远离这潭浑水才是上策。
莫晓换完衣裳从房里出来,四顾却见堂上无人,再看芮云常站在露台上,正朝外看。
抵达添香阁时正是黄昏,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轮明月孤悬东天,恰如冰盘璀玉。
莫晓说了半天话只觉口渴,端了杯茶走到露台上,与他并肩而立:“转眼就快满月了啊,芮大人在欣赏月色么?”
芮云常语气淡淡:“没什么可看的。只是没想到莫太医这么快而已。”
莫晓起初没反应过来什么这么快?喝了口茶,琢磨数息,忽的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噗——”的一大口茶喷出去,连呛带咳!
芮公公你不会聊天就别勉强自己了!!
露台是在临街二楼,下面街道上有人诧异问:“下雨了吗?”
另一人道:“没啊?那么大个月亮挂在那儿呢!”
“奇怪,我淋到雨了”
莫晓急忙退后几步,躲到楼下的人瞧不见的死角,一看芮云常却还站在原处。
楼下那被茶水喷了一头的人仰首瞧见露台上的芮云常,顿时明白过来,自然当他是罪魁祸首,当即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狗娘养的短命鬼!找抽哪?这到底是什么水?啊?这是大街上!不是他娘的你家后院!瞎了你的死狗眼”
才骂了几句,巷子两边闪出六七道人影将他与同伴团团围住,清一色窄袖束腰曳撒,高帮乌靴,眼神阴沉。
楼下骂声突然哑了。
芮云常回头冷冰冰地看了莫晓一眼。
莫晓躲在后头,正强忍笑意忍得脸抽筋,急忙低头,以手掩口假装咳嗽起来。
当她停止咳嗽,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题才好。天已经被芮云常一句“这么快!”给直接聊死了。她要是真莫亦清,真男人,这会儿一定是很受伤的!
宅子后门,窄巷边有棵十几年树龄的大桑树,枝繁叶茂,高大如许,桑叶几有人头般大小,在如此炙烈的阳光下却也被晒得发蔫软垂。
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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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些隐含谴责的言语,莫晓又感头疼起来;急忙打断她道:“蓉娘照料我十分尽心尽力,你别胡想了;我之所以会这么瘦,是伤势较重;流了许多血的缘故;且这些天胃口又不太好总之;蓉娘已经尽力了。”
张姨娘挑了挑眉梢;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接着微笑着换了话题:“妾身做了相公最爱吃的菜。”
说着她走近床边,放下一个枣红色的提盒,打开盖子;只见里面一个青花瓷大碗,装着满满一碗色泽红润晶亮、香气扑鼻;勾得人馋涎欲滴的梅菜扣肉!
“妾身让人买了最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不多不少正好五层。肉煮上色后,再与梅菜一起蒸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肉和菜都蒸的酥透了,就是用勺都能挖着吃。”张姨娘说得眉飞色舞;拿起一把瓷勺便去舀碗中的梅菜扣肉。
要说莫晓好几天没怎么饱饱地吃过饭食菜肴了;更何况是直面这样色味俱全;肉香四溢的大荤菜冲击啊!
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食可是排在色之前的第一欲望啊!!
在张姨娘打开盒盖,肉香味扑面而来的瞬间,莫晓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不光是唾液分泌加剧,就连眼眶都湿润了啊!!
但是她是有理智且会考虑后果并有极强自控能力的成年人。
吃得多,也就排得多,目前这对她来说还是不能承受之重!
莫晓长长地吐出口气,将鼻孔乃至肺中吸进去的那股梅菜扣肉的香气尽可能地全都呼出去,然后憋住一口气,拼命挥手,憋气同时一叠声呵斥道:“拿出去!拿出去!盖子盖上!”
瞬时张姨娘脸儿白了白,委屈地望了她一眼,咬着唇盖上提盒的盖子,拿着提盒绕过屏风。
莫晓心中微觉不忍,但她现在真不能闻肉味啊!至于张姨娘的小委屈么,来日方长,以后再哄哄就是了。
然而房间中仍萦绕着醉人的肉香。莫晓捏着鼻子,通过嘴小口呼气,估计着肉香散去不少,才敢正常喘气。
但被这阵肉香勾起的食欲却没那么容易压下去,莫晓咽下口中唾液,闭眸思考其他的事情,借此转移心思,这就想起东厂那位芮司班来。
据她所知,明代东厂的监视范围确实十分广,京师内外眼线密布。她身受重伤,要请假在家休养数月,东厂派人来核查一番,以免有人装病不干活大概也属常例。
如此想来,司班不会是太高品级的位置,估摸着是和百户长类似的低层小官,才会派他来自己这个小医官家里。
她轻叹口气,虽然穿越来已经好几天,但直至如今她仍有如梦似幻的不真实之感,唯有腹部伤处隐隐的疼痛,提醒她这是个真实无比的世界,她以后大概都要习惯这种时常被监视的日子了吧
莫晓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头乱纷纷的有人大声尖叫哭喊救命,不由吓了一跳。
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听见有个女子连着哭叫了好几声“相公救命!”还有其他女子带着气愤的声音,似乎是女眷们起了争执纠纷,她听了会儿,试探着叫了声:“蓉娘?”
外间争闹声音轻了些。隔了稍许时候,柳蓉娘从外间进来。看得出她虽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脸颊与脖颈却都气得通红。
入内瞧见莫晓疑惑的眼神,柳蓉娘急忙歉然道:“相公,是妾身不好,吵着相公休息了。”
莫晓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外头还有谁?”
柳蓉娘脸沉了沉,语气鄙夷又带着少许愤怒:“还不是张姨娘那惹祸精!”
盏茶时分前,张姨娘被赶出正院,才走出十几步便见柳蓉娘迎面过来。她压下脸上懊恼丧气的神情,换上一副微笑神情迎上去。
柳蓉娘意外在这里瞧见她,一愣之后脸就沉了下来:“我说过这几天相公需要安心静养,不宜多去打扰,一切都有我照料就好吧?”
“安心静养?照料?”张姨娘嗤笑一声,“不知姐姐这些天是怎么照料相公的,相公竟然瘦成那样了,比起受伤前脸都尖了一圈,看着让人心都酸”
“相公醒了?你和相公说过话了?”
“当然说过了。”张姨娘不满地撇着嘴道,“本来玉珠姐姐和我都信了姐姐的话,尽管心中担心无比,还是忍了好些天不敢来看望相公。可没想到让我瞧见这般情形!相公都瘦成什么样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柳蓉娘并未说话,上下打量着她,瞥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伸手揭开盒盖,看了眼那碗分毫未动的梅菜扣肉,冷笑一声:“相公伤重未愈,肠胃虚弱,如何消受得了这样油腻重口的食物?你蠢得根本不懂如何照料伤患!倒敢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
张姨娘懊恼被她瞧见食盒里的肉菜,方才在屋里受的委屈情绪又浮了起来,便有些口不择言:“我进去这好半天,都不见姐姐的影子,也不知姐姐去干什么了,是不是去会相好”
柳蓉娘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这是莫府,不是青楼歌坊,你在那种地方口无遮拦没人管,在这府中可没人惯你!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张姨娘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姐姐不要张口闭口青楼!妹妹只是在酒店卖唱,从未跟过别人,是清清白白地嫁给相公的,对相公也始终是一心一意的!”
她说到一心一意时语气咬得特别重,这话里含沙射影的,柳蓉娘又怎会听不出来?
柳蓉娘脸色铁青,咬牙从齿缝间挤出声音:“不要脸的小蹄子,相公也是你配叫的么?不过是个买来的卑贱侍妾罢了,竟敢对我如此不敬!真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怕是日后要爬到我头上来了!”她越说越气,顺手便举起手中食盒盖子向张姨娘头上打去。
张姨娘慌忙躲开她,却不向外逃,反而向着正院门内跑去,一面大声叫起来:“相公救命!救命!”
柳蓉娘那个气啊!在后面追着张姨娘,一边叫着“香萍”,喊了好几声,香萍才急急忙忙跑出来。
柳蓉娘指着张姨娘喝道:“拦着她!”
“是!”香萍应声,伸开双臂堵住张姨娘的去路。柳蓉娘趁势追上,抓住张姨娘的头发,照准她脸上就是狠狠一下。
柳蓉娘毕竟是正妻,张姨娘不敢还手,只是捂着头脸躲避,同时哭喊救命越发大声。柳蓉娘怕被屋里莫亦清听到,急忙叫香萍、香兰按住她,捂着她嘴不让她大声喊。
但莫晓还是听见了,便叫柳蓉娘入内,询问发生了何事。
柳蓉娘开口前先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将先前之事挑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了一遍,接着委屈倾诉道:“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多少事务都是妾身在操持,尤其是相公受伤后,更是要靠妾身独自撑起这个家妾身不眠不休在床前伺候多日。方才不过去前院和婆子交待几句,就被那没良心的这般无中生有地指责中伤!妾身真是有苦说不出,唯有指望相公明鉴了啊!”
惠妃娘娘眼看临盆在即却突然小产。而这一名蒋太医突发腹泻,没能及时赶去惠妃处,只有莫亦清赶去,与稳婆王氏一起将早产的龙子捂死,谎报是娘娘产下死胎。
这份供书让莫晓看得不寒而栗,她不知莫亦清是否真的做出了如此泯灭良知的事。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代莫亦清签字画押,也就意味着要代替莫亦清承担这罪责。
谋害龙嗣的罪名几同叛逆,死罪都是轻的,怕是连死都不会死得轻易!
她默默看完供书,将目下事态迅速思量了一番,抬眸望着芮云常:“下官若助督公扳倒贵妃,督公可能免了下官之罪刑?”
芮云常扯扯嘴角:“戴罪立功,可减不可免。”
“那死罪可免吗?”
“就看你表现如何了。你最好把当时细节想想清楚,若还是装傻充愣,那就”
莫晓沉默片刻:“此去不管成事与否,莫某都将身陷囹吾,可否容莫某回家一次,再与家人相聚一回?”
芮云常唇边一抹讥笑:“方才是谁将自己内家推出来做挡箭牌的?此时倒装得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了?”
莫晓也不争辩,只道:“莫某只求这一事,企督公成全。”
芮云常盯着她看了会儿,忽道:“回去吧。”
莫晓无声地松了口气,正往外走,听见芮云常吩咐:“严立、苗大安,带齐人,‘护送’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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