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云常没有再上轿,挥退一众随行;缓步而行。没了身前身后簇拥的那些东厂番子,又没穿官服;让他显得平易许多。只是那紧绷的嘴角,凛然的眼神;显然与这条巷子里的欢欲气氛格格不入。
沿路行去;几乎每家欢馆门口都精心布置;张灯结彩,争奇斗艳。巷子边亦时常见到穿着艳丽、打扮夸张的下等妓子或小倌儿揽客。
见两名年轻郎君行来,一片“哥哥”“檀郎”“玉郎”“亲亲”的莺声燕语此起彼伏,媚眼一个个抛过来。
莫晓视而不见,只顾寻招牌名字为添香阁的馆阁,冷不防被人挽住胳膊,一阵香风扑鼻。她吃了一惊,侧头看去,挽住她的是名身着粉裙黄袄的浓妆女郎。
“好俊俏的郎君呀!来奴家屋里喝杯热酒吧!奴家会唱好听的小曲儿,还会跳舞呢!”
莫晓一路行来,已经记不清被姑娘搭讪过几次了,只不过这一个最大胆,直接贴上来。但芮云常却一次也没有被搭讪过。
莫晓不由疑惑地小声问粉裙女郎:“你怎么不问他?”
女郎咯咯儿笑,媚眼如丝,在她耳边娇声道:“他呀,看着就不好伺候。”
莫晓忍笑,轻轻推开她:“我们要去添香阁,就不叨扰姑娘了。”
女郎略显失望,指着不远处一栋三层的楼阁道:“添香阁么,那儿就是了。”
原来已经近在眼前。
莫晓谢过女郎,两人行至添香阁前,芮云常看了眼招牌便径直向内走,莫晓吃了一惊:“督公,你也进去?”
芮云常半侧转头,拿眼尾看她,语调森冷尖锐:“因为我是公公,所以不能进去?”
莫晓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下官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她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本想借入妓馆的机会甩掉他的。谁想到他还真进去!
这下玩大了!
莫晓立在门口,脸上还佯装一片平静,内心却是狂打退堂鼓!
芮云常已经迈进了门,一回头见莫晓止步门外,轻轻扬起眉头:“莫太医?”
莫晓一咬牙,这会儿是顶在杠上,不想上也要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二人入内,老鸨像是见着亲人般亲切笑着迎上来:“二位爷,快里面请!外面可冷吧?先到里面暖暖身子。”
一路入内,老鸨朝莫晓看了两眼,问道:“这位爷瞧着挺面善,可有相熟的姑娘?”
莫晓心道原身果然是来过此处的啊!
“在下是来找茵茵姑娘的。”
“呦?茵茵姑娘?”老鸨拿丝帕掩口笑道,“这位爷真是好眼光,茵茵是咱添香阁的头牌哪,琴棋诗书画,就没有她不会的,没有她不精的,又是大美人一个。只不过要她相陪啊,花用可不会少呢!”
说到此处,老鸨的目光在莫晓显得朴素的士人衣装上逗留了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莫晓这时忽然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不是因为老鸨那个眼神,而是针对原身的。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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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蹙眉;长眸一扫;找到站在那群小公公后面指手画脚的姜元嘉;过去照准后臀就是一脚:“搞什么!让你看着门,你就任她们这样闹?!”
姜元嘉一个趔趄差点摔趴;捂着屁股;回头委屈吧唧:“她们抱着二皇子;谁敢动粗啊!万一不巧伤到了二皇子,哪个能说的清是谁干的?这些人”他指指那群小公公,再指自己;手在脖子上一比划;“还有咱;全都要掉脑袋!”
芮云常怒道:“你是蠢还是傻啊!抱着二皇子的那个宫女用人隔开先别动她;其他的宫女一个个拖出去全都关起来;最后剩下一个还不好办?”
姜元嘉一击掌:“对呀!督主英明。这就叫各个击破对吧!咱家就没”
芮云常又是一脚过去,姜元嘉急忙闪开:“别踢了,再踢就内伤了。”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跑向那群小公公;指挥起来。
很快宫女越来越少,只剩下抱着二皇子的那个宫女;被四、五名小公公围起来,半推半架地“送”回琼华殿去了。
暖阁里;宣宁帝心烦意乱;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狠狠地瞪一眼哭泣不止的的陈贵妃,掀帘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莫晓与陈贵妃。
莫晓听着外间的婴儿啼哭与宫女哭喊,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难过。陈贵妃或是罪有应得,这孩子却是无辜,若是陈贵妃被治罪,这孩子便没了亲生母亲疼爱,他身边少不了人照顾,但母爱却无人能替代。
但与此同时,惠妃是更大的受害者,眼看即将出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而妇人若经历小产,极为伤身不说,对于以后的孕产都有影响。
她看向陈贵妃,国公嫡孙女,天生丽质,贵为帝妃,最近又诞下皇子。然而人的贪念真是无穷无尽,尽管她此时的身份地位,所享有的富贵,已是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了,却仍是不能满足,还要踩着旁人往上爬
陈贵妃正小声抽泣,察觉莫晓在看她,回眸对上她的视线,用极低的声音道:“芮云常答应你只要作证就饶过你么?”
莫晓一愣。
陈贵妃冷笑了一下:“你还是别太相信他为好。”
莫晓心道她才不会相信那只老奸巨猾双重标准毫无诚信可言的臭狐狸呢!
陈贵妃又道:“你别以为作证害我入罪,还能高枕无忧全身而退,靖安公府历经百年数代,不会因此垮台,要整治得一个小小太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莫晓心不由一沉,陈贵妃一旦被定罪,靖安公府的报复一定紧随而至。芮云常利用完了她,难道还会一直管着她的安全不成?豪门宗室、帝王权宦,他们争权夺利,各有得失,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她这样的小老百姓?
外头的哭喊声弱了下去,很快门帘掀起,宣宁帝进来,芮云常紧随其后。
陈贵妃立即接着哭,转换自然毫无人工痕迹。
宣宁帝明显气愤难平,怒喝道:“陈婥!你不要以为让人抱来正儿,朕就会心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你心虚!”
陈贵妃哭道:“妾身真是冤枉的啊!”
芮云常朝莫晓看了眼,暗示他开口再多说几句,此时他出言佐证,就是板上钉钉的最后一击!
莫晓想起陈贵妃的话,却犹豫起来。
芮云常眸光一沉,他离开动东暖阁的这段时候,陈贵妃对莫晓说了些什么?
“还说冤枉?你若是清白无辜,为何要安排宫女来闹这一出?”宣宁帝烦躁道,“陈婥,惠妃小产之事,你总是难脱干系!从今日起,正儿送去交泰殿抚养。”交泰殿是皇后寝宫,他这么说,便是要将二皇子交予皇后抚养。
陈贵妃脸色惨白,抬头泪汪汪地望着宣宁帝恳求道:“陛下,至少让妾身再看一眼正儿!”
宣宁帝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回头冷冷道:“送她回去,从今日起不得离开琼华殿半步。”
芮云常出去安排,陈贵妃被送走。
陈贵妃离开后,宣宁帝便一直在屋中来回走动,显然胸中气血翻涌,怒意难平。
莫晓低头不语,以免引火烧身,被殃及成了祭火的池鱼。
少时,芮云常进来复命。
宣宁帝皱眉看着他道:“芮云常!限你一个月内查出此事明确证据,若是不能,你这东厂提督就别干了!!”
“微臣谨遵圣命。”芮云常沉声应道。
宣宁帝用余光扫了眼地上跪着的莫晓,斥道:“都给朕滚出去!!”
莫晓在地上跪了半天,虽是木地板,下面又有地龙取暖,她双腿仍是麻了,要起身时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芮云常伸手往她腋下一抄,简单粗暴地将她拖起来,架着她一侧胳膊往外走。
莫晓只觉双腿上下刺痛难当,有如针刺蚁噬般!却也只能咬牙忍受。被他架着勉强走了几步,随着她迈步前行,血脉渐渐通畅,才觉得好受些。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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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督公的福,差不多全好了;这不是开始当值了么。”
“后脑勺的伤好了?”
“只是磕了个包而已;早就好透了。”
芮云常托起茶碗:“如此;莫太医应记起那盗贼的模样了?”
莫晓心说这位怎么还是念念不忘那毛贼啊,口中随意地回道:“那是真想不起来了。”
许是她语气太过随意;芮云常正低头喝茶;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她心里发毛;这就闭嘴不言。
他却也不说话,堂中一片静默。
莫晓等了一小会儿;看他喝茶喝得津津有味,像是完全忘记自己了。她轻咳一声道:“下官斗胆问一句”
他又抬眸看她一眼。莫晓就把下半句咽回去了。
芮云常放下茶碗,道:“你要问什么?”
莫晓小心翼翼地道:“这伤了下官的毛贼是谁很重要么?”东厂提督,司礼监大太监,这么关心这等小案件,让人感觉好奇怪。难道这名毛贼与他在查的案子有关?
芮云常反问道:“莫太医难道不在意不关心是谁伤了自己吗?”
莫晓咬牙切齿地握拳道:“当然在意了!若是给我找到那混蛋;必要他受到应得惩罚!”话锋一转,苦着脸道;“但是顺天府至今没有罪犯下落,下官也很无奈啊!”
芮云常呵呵一笑。
莫晓被他这一笑笑得后背发凉,心说您老人家到底几个意思啊;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发话;便问:“下官能回去了么?”
“回吧。”
莫晓松了口气,告退出来,一看天色,月坠西天,已经后半夜了。
她回到值房,轻手轻脚入内,就见房中两名太医斜靠椅背打着瞌睡,另一名也昏昏欲睡,点头如捣蒜。
邵望舒无聊地托腮,正单手翻着莫晓带去的书,忽然以袖掩嘴打了个大呵欠。莫晓本来心中烦乱,见状不由轻笑出声。
他听见了,抬头见是她,便合起书伸个大懒腰:“怎么去了那么久?”
莫晓低叹口气:“是个麻烦的病。”
“什么病?是怎样的疑难杂症?”他顿时来了兴致,双眼放光。
邵望舒的父亲是京卫指挥使司邵镇抚。邵平自己武将升迁上来,两个女儿一个独子,希望儿子学武继承自己官爵,邵望舒却不喜欢习武,从小喜欢医学钻研医术,是个医痴。这会儿一听有麻烦的病症,立即来了精神。
莫晓只道:“是麻烦,不是疑难。患者年纪大了,五脏不调,肝肾亏虚,尿频,还有风湿,这几日外感风寒,没养好转成肺炎这才多花了不少时间。”
“哦。”邵望舒这才作罢,不再追问她。
后半夜再没什么人来传召,莫晓却总是想着东厂揪着她的案子不放是为何缘故,心神不定的情况下下棋也没心思,频频下出臭招。
邵望舒见她神思不属,关心地问道:“你想什么呢?”
莫晓掩饰地捂嘴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才总是犯糊涂。算了不下了,这局也是我输。”
“已经这时候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你困就打会儿瞌睡吧。今晚你也够累的了。”
“那你呢?”
他咧开嘴得意一笑:“你被叫出去的时候我打过瞌睡了。真要再有传召,我替你去就是了。”
莫晓点点头:“那好,我养养神。若再有事就麻烦你了。”
她搬张靠椅,找了个墙角放好,这就合衣靠坐着,闭眼假寐起来。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事情却理不出头绪,再一睁眼,天际已经微明。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腰腿,只见口口声声说会替她出诊的邵望舒正趴在桌上,睡得酣然香甜。她不由失笑摇头。
东方既明,来替白日值班的太医陆续来到值房交接。年长的太医先回,莫晓与邵望舒资历最浅,留到最后一名日班太医过来交接才能走。
两人出了值房,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邵望舒道:“莫太医,去用早饭吧?福鑫楼的早点可是京师一绝,卖得还不贵,就是要早点去占位子。不过我们这个点过去正好,不用担心没座。”
莫晓摇头道:“抱歉,内人替我准备了早点,还等着我回去呢,今日就算了,下回若与邵太医一同值班再去吧。”
邵望舒微笑道:“莫太医可真是顾家啊!”
莫晓扬眉:“你嘴上如此说,心中定在说我惧内。”
邵望舒收敛笑容,郑重道:“对天发誓我没这么想!顾家是好事,我若是能得一知心人,也会与莫太医一样顾家的。我爹就是这样,你别看他在指挥使司里横眉竖眼,对手下凶着呢!可他回家还不是要乖乖听我娘的话。他就我一个儿子,却也没纳妾,就因为我娘不许。”
莫晓噗嗤笑了出来:“原来你爹才是那个惧内的。”
邵望舒大笑起来。
莫晓回到家,柳蓉娘已经擀好面条,她也是陕西人,对面食很有一套,见莫晓归来便吩咐香兰去下面。
等着面煮好的时候,莫晓对柳蓉娘提及自己被找去东厂的事
柳蓉娘紧张问道:“东厂又找相公去了?可说是为何?”
“他们只问我是否想起过去之事。”莫晓道,“蓉娘,过去的事情我全都忘光,也只有靠你帮我回忆了。你仔细想想,过去可有什么特异之事,或是我过去结交了什么人,会让东厂对我紧盯不放。”堂堂东厂提督,总不见得真是为了抓个伤人盗贼吧?
柳蓉娘拧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为难地说:“妾身一介妇人,平日甚少出门相公在外有些什么事,妾身怎会知道。”
莫晓一想也对,莫亦清娶了一妻二妾还不够,还在书房藏了一个叫茵茵的姑娘写给她的情诗呢!她女扮男装,想必秘密非常多,蓉娘也未必全知道她的事。
夜班第二天可以休息,莫晓用完早点后睡了两个时辰补眠,醒来后躺床上琢磨。
这几天的事情经历,让她深有感触。她没了原身的记忆,就像暗夜里摸黑走路一般,就如汤公公所言,对面来一人,她甚至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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