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突然坐直了身子,不敢看他,以自己如今的状况,怎么才能安然自若的面对百里呢?青墨始终觉得心中有愧,垂下了眼眸。
百里却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他露出兴奋神色,从小包袱最里一层拿出个东西,递到青墨手中,道:“这个玉镯是我在江南时候偶然间逛到的,色泽明朗,在太阳底下看通透极了,当下我便决定买下来送给你,你看,和你的肤色多搭。”
他脸带笑意,说着便要往青墨手上带去。
青墨大惊,霎时间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不停,脑子里的白点连成一线,近乎呆滞的顿了一秒。
一秒后,她迅速抽手,这个动作也将百里的好意拒之千里之外。
百里手一颤,那个昂贵的玉镯差点掉落在地。
暗流四涌,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别处,气氛凝固在最尴尬那一秒。
青墨低低的吸了口气,她不敢回头看百里,刚刚那一刻,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失望极了?
窒息感涌上来,正在僵持间,百里突然浅浅一笑,将气氛缓和,“嗨,都怪我,买东西只顾着好看,却忘了比划着你手腕的大小,这个镯子太大,不合手的东西,就不要了。”
他极力为自己,也为青墨辩解着,自欺欺人般,藏不住的失望写在脸上,也溶于话语中。
青墨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百里对她的好,实实在在,全是真切的,而她……竟一次次残忍拒绝,换做是谁,都没法将此心寒消化的不留痕迹,即便百里是一阵春风,也吹不散下了一整个寒冬的冰雪。
青墨有一百个可以解释或者搪塞的借口,可她并未选取任何,这样的时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将她对百里的愧疚说清。
一层薄的阳光打在青墨脸上,有些刺眼,她侧了侧身子,调转了目光,看到缚灵立于门边,丝毫不动,像是从未存在过。
“缚灵,你一路上辛苦了,先去歇着吧。”
青墨缓缓开口,有缚灵在这看着,她愈发觉得气躁,胸口那口气始终喘不匀。
眼神跟着缚灵进屋的身影转了过去,收回目光时,青墨瞥见百里,他眼神落寞,微抿着唇,表情中有很大的怨念。
桌上的油灯飘出一阵黑烟,使用的时日太久,烛心已烧的焦黑。
在这破旧的油灯旁,那只手镯愈发显得夺目。
青墨定定神,脸上舒展出甜美笑意,将手镯拿到手里,端详着,道:“这手镯真是好看,我很喜欢,哎,既然我带不了,那且将它收着,若以后遇到合适之人,我替你送给她,也算是不辜负你的好意,你看这样可以吗?”
百里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并未真的生气,眼见青墨答应收下,不论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他都已觉得很是高兴。
“行,只有你喜欢,肯收下,就行!”
青墨无声叹息。
她的眼神深了几分,即便知道对不起你,我也早无退路。
时隔一月再回安府,缚灵已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若不是每日茗薇都会到她的房内打扫,恐怕现在缚灵踏进的会是个爬满蜘蛛网的房间。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响,她快速的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伸手在床垫下搜寻着什么。
手指越往内,缚灵的心便跳的愈发厉害,几乎把整个床垫下都搜了个遍,里头空空如也。
不对啊,自己在走之前,明明把青琏给的那包毒药放到了床垫下头,本以为这是个很好的藏匿之地,不可能会有人发现,可为何……
“缚灵。”茗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缚灵一惊,整个人瘫坐在床上。
方才,缚灵前脚进屋,茗薇后脚也跟了上来,她特地放慢脚步,落下一段距离,彼时的缓慢只是为了此时的恰到好处。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恰到好处的,在缚灵心理防线最弱的时候,给她致命重击。
“缚灵,”茗薇轻唤她的名字,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三小姐总惦记着你,你刚走,她便命我将你的房间打扫干净,还把旧的物件都扔了,换上新的,说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孤苦伶仃的,若不能在安府得到温暖,那便成了我们的罪过了。”
她走过去,坐在缚灵身边,带去一阵寒气,让缚灵不禁打了个冷颤,始终低头不敢看她。
茗薇抬手顺了顺缚灵的头发,语气轻缓,就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如同挠痒痒一般,“你也别舍不得,旧的东西沾染了太多尘土味,总归是要扔掉的,人啊,也得学会向前看,要分得清谁对你好,谁只是想利用你,如此,才能跟对人,做对事。”
屋内沉香袅袅,一阵阵香气袭来,合着茗薇这番话,显得愈发意味深长。
心里一动,缚灵也冷静下来,语气诚恳,“是,我明白了,茗薇姐,谢谢你。”
茗薇拍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励,又像是警告,“你在三小姐身边,总归是有个家,只要肯衷心,这个家会为了你一直存在。”
缚灵心底,响起巨大的悲怆,一汪热泪在即将夺眶而出之时,又被她狠狠咽下。
爹啊,若是你身体健朗,若缚家还如一年前那般富庶,那现在的我,是不是也能尝一尝做小姐的滋味?而不是如这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中,如吃剩的骨头,用之便可弃。
话已至此,茗薇适时收手,走出缚灵房间时,见远处的天乌压压黑了一片,朝这边移动来,似乎酝酿着一阵狂风暴雨。
缚灵在床边呆坐了很久,终于抬眼,身下的床垫是新的,接口处的针脚很细很密,必定是绣工深厚的绣娘才有如此细腻的手艺,方才她一心只想快点寻回那包不能见光的药,竟未察觉房内早已焕然一新。
青墨已经知道她下毒之事,可仍旧待她如姐妹。
若这是真心诚意,缚灵便无以为报。
可若这也是一计……
缚灵只觉脑袋一阵疼痛,俯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如此寒冷的冬天,唯有自己能给自己取暖。
自江南回来后,也不知荣华在途中施了何种诡计,竟让安粼光对她比先前更好了些,颇有几分刚入府时的宠爱。
近几日,无论安粼光身处何地做着何事,荣华都安安静静立于一旁,端庄的陪伴着,不多言,只是尽一个妻子的本份。
她毕竟是安粼光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一旦复宠,恐怕会难以对付。
这些青墨都知晓,倘若她要出手,未必会输,只是,当下最要紧之事,是和百里的婚约。
这当真让人头大,青墨好几个晚上几乎彻夜未眠,设想过千百种可能,最终都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天光还未亮起,青墨便早无睡意。
从她的厢房到安粼光的厢房,不过数十步,她却走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一生,都在这一段脚步中走尽。
早晨的露水还透着凉意,打湿了青墨手中的食盒,她将盒面上那一层凝起的水珠抹去,沾了一掌心的水滴。
阳光渐渐高了起来,在地上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如此不真实。
数秒后,青墨终于看清,这道影子并非来源于她,而是在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人。
是荣华。
她的身影似乎很是匆忙,着急着想要出门,独身一人,丝毫没有安府大太太的光芒,反倒偷偷摸摸显得不太光明正大。
青墨心生疑虑,奇怪,平日里荣华都会在安粼光房中呆到太阳升高,今日为何早早的便出了门?她要去哪?
本已经做好与荣华斗智斗勇的准备,现在可好,她压根不给青墨这个机会,不知为何,青墨心中竟升起一丝失落,棋桌摆好,对手却临阵脱逃般的失落。
安粼光正坐在大堂,等着管家将早餐端上来,隐约间闻得一阵香味,袅袅入鼻,勾起他胃中的馋虫。
他正疑惑着,难得今日厨子的厨艺突飞猛进,竟让早餐也变得如此勾人,这可是往日没有的。
他回头,却见青墨踏着光而来,阳光染黄了她的发梢,铺上一层金灿灿的色彩。
“青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说过,我这里是不需要早起请安的。”
安粼光坐不住,起身将青墨接进屋。
第031章 生转机()
青墨笑脸盈盈,将食盒置于桌子正中,扶着安粼光的肩头让他坐下,手指颇为自然的转了个弯,为他捏肩。
“我不是来请安的,只是昨日听缚灵提起,说爹爹去江南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她的手艺,如今回来了,缚灵不再跟在爹爹身边,好多喜欢的东西也都吃不到了,我思来想去,便让缚灵做了几个爹爹喜欢的点心,权当做早餐了吧。”
跟着青墨这一番话一起飘来的,还有食盒中散发出的香味。
安粼光深吸一口气,反手拍拍青墨的手背,“还是你有孝心,也最懂我。”
青墨眼光一转,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的四处寻了寻,疑惑开口,“爹爹,大娘呢?”
安粼光神色如常,“她昨夜未在我房中过夜,当下应该还睡着吧。”
原来如此!
安粼光对荣华大清早出府之事并不清楚,如此看来,荣华此番举动的目的,自然也是不可告人的。
青墨眉毛颤了颤,不动声色的给安粼光端出一碗粥来,将话头引开,“爹爹,缚灵这丫头心灵手也巧,样貌品性更是没得挑,虽当下只是个小小的丫鬟,但我想给她寻一个好的人家,待时机成熟,也能让她正儿八经有个家。”
这番言论将青墨的善良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也是安粼光眼中的她固有的模样。
善良温和,不争不抢。
安粼光抬手,拂过青墨的脸颊,慈爱的笑始终挂在脸上,“你啊,心里总是惦记着别人,何时才能对自己的婚事也上上心呢,你和百里之事,得尽快办了。”
终于引到他主动提及此事!
青墨心底暗喜,表面却装得伤心,“爹爹,我身上的病久治未愈,每日都需要药材添补着,以如此不适的状态嫁过去,岂不是害了人家,你对百里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儿子,怎得亏待了人家呢?”
“那你打算如何?”
“暂且缓一缓,待我身子痊愈,再嫁也不迟。”
青墨平静迎接着安粼光投来的目光,眼神中较弱的模样楚楚动人惹人心疼。
安粼光浅叹一口气,“黑先生早年丧妻,唯有百里这一个儿子,终日盼着他早日成家开枝散叶,若不是早订下这门婚事,恐怕如今的百里已为人父了吧……”
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头,缓缓抬头看了青墨一眼,并不想给她压力,“既然你身子有不适,那这门亲事……再缓缓也罢。”
此话一出,青墨心里感激不尽,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说辞,都派不上用场、
这个父亲对青墨是极好的,她听茗薇说起过,小时候自己顽皮,不到五岁便爱上了爬树,一日从树上摔下来,活生生摔断两根肋骨,寻遍名医皆称这孩子恐熬不过半月。
即便如此,安粼光也并未放弃,日夜不眠不休的守在青墨床前,硬是陪她熬过最难的这半个月。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后的青墨,从此性情大变,再也不做任性之事,才养成今日这样乖巧的性格。
也不知安粼光这份别样的疼爱,是来自于对庭帧的不舍,还是本性中就重女轻男更偏爱女儿呢?
这一切太过顺遂,青墨一时间竟有些走神,任由着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这个空档,安粼光突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缓一缓也罢,最近安府恐怕得先办青琏的婚事,她年纪已经不小,再耽搁恐有损安府的名声啊。”
什么?青琏的婚事?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
青墨疑惑着,忍不住问:“大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吗?”
安粼光点头,情绪既是喜悦又是担忧,“是北部那边乔家当铺的二公子,仪表堂堂为人也仗义,可是青琏这妮子倔得很,至今不表态,她以为一直躲就能躲得过吗,我是安氏的主人,我说的话她必须听从,以为一直躲避就能逃得掉?太天真了!”
若是自己伴随着这几句话脱口而出的,还有一阵捉摸不透情绪。
青墨身子一颤,联想到自己身上,若是自己执意不对和百里的婚事点头,那安粼光是否也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说出那句,我决定的事,你非做不可呢?
她呆在那里,眼神里停滞着迷茫。
安粼光对自己的女儿是了解的,见她如此愣住,便和缓的笑笑,道:“你未来的大姐夫是个非常好的人,你不用担心。”
青墨脸上扯出一丝不自在的笑,“那,大姐可知道此事?”
“再过两日,乔家的人便会上门提亲,到时候这门亲事也就算正式定下,任何人都推脱不得。”
如此笃定的语气中夹杂着不自信,青墨听明白了,如此看来,青琏定是不同意的,她心里,或许还住着另一个人。
这便是青墨下手的缺口,她心里有了主意。
这本是喜事,话题却逐渐沉重,眼前食盒里满满当当的美食都逐渐凉了下来,
安粼光不愿让青墨觉得失望,硬生生的喝了一大口凉粥,还未咽下便含糊不清的说道:“对了,最近戚公子可有来过府内?你方才说身子尚未痊愈,也该找他来看看,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
青墨心口一紧,手指没了轻重,竟将一个小枣捏裂成两瓣,细长椭圆的枣核滚落在地。
她是紧张的,但努力保持冷静,将小枣顺势扔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从爹爹走后,戚公子便再也没有来过,我和他本无交情,爹爹不在家,只剩下我和二姐两个女辈,他自是懂得避嫌的,再者,他之前留下的药方我一直让茗薇收着,暂时应该不必再麻烦他跑一趟。”
俗话说的对,话越多,越代表心虚。
青墨胡乱开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至始至终她都未提“戚公子”这三字,生怕从自己口中说话,会异样的被安粼光察觉。
索性,当下安粼光心中只剩下这两门棘手的婚事,也无暇顾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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