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在一堆杂物里努力翻滚的窘样,实在憋不住,在一边笑得放肆。宛珠的脸上不知怎么弄了一道黑色的脏手印子,怒目圆睁的瞪着沈含玉:“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沈含玉笑够了,竖着两个指头,从梳妆台的一侧夹出一个棕色的包,递到宛珠跟前。这下轮到小青鸾忍不住了,她抱着肚子,在一旁笑得快活。宛珠又羞又恼,耳朵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看看角落里还有几个小演员在捂着嘴窃窃私语,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一跺脚,抓过包索性就走了。
沈含玉一直追出去,脸上还挂着笑:“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上次王蕴蒙找你麻烦了吧,我给你赔罪。”宛珠见他追上来,脚下生风,走得奇快无比:“多谢,不必。”沈含玉追得不落分毫:“是因为练功的原因么,脚力不错。有这基础我教你功夫何如。”宛珠生气的停住:“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含玉无辜的看着她:“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宛珠无奈的叹口气说不出话来,忽然沈含玉往旁边敏锐一躲,宛珠惊吓的看着他身后周治也收回拳头,一脸严肃:“沈先生,失礼了。但是对云小姐,请您保持尊重!”沈含玉眼中硝烟未散:“周先生原来喜欢背后出手。”
第五十一章()
继续更继续更,以后会尽量提前的,这几天确实太忙了。。。。。。
有辆车在不远处鸣笛示意,周治也看着宛珠和沈含玉,面色不佳,冷眼看着沈含玉道:“沈先生,云小姐明明不情愿,你不该强迫她。”沈含玉悠闲的抱着双臂,用下巴朝鸣笛的方向示意一下:“周先生不走么?有人在催呢。”周治也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等着自己的车里下来一个精干瘦高的中年男子,阴着脸朝他这个方向看了半天。周治也隐忍下来,转身在那男人的注视下上车走了。
宛珠疑惑的看着周治也远去的身影,百思不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沈含玉,你是知道些什么吧?”
沈含玉把手踹到裤兜里,痞痞的笑道:“应了我的席,爷就告诉你。”宛珠没好气的送了他一个白眼:“才不。”扭头快步走掉。这一次沈含玉没有追上来,宛珠松了口气,可是也谈不上多轻松,反而有点失落。
她想找个黄包车,刚要喊人,一个陌生人拦在她面前:“请问是云小姐吗?”宛珠点点头:“正是。”她大概打量了这男人一下,衣衫考究,细眼浓眉,穿着整洁发亮的灰褐色马褂,皮鞋也擦得光亮照人,既儒雅又精干,有种说不出来的矛盾气质。宛珠确定她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那男子礼貌的半鞠了一躬:“我们老爷有请,请云小姐上车一叙。”
宛珠瞅瞅他身后,隔着百米左右有辆不知停了多久的车,夜色里孤单突兀的杵着,车窗上也拉了暗色的帘子,让人看不清里头坐了何人。宛珠的心里立刻警惕起来,但脸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请问,是哪位先生请我。”那男人好像对宛珠的问题有所准备,了然点点头,连笑容都恰到好处:“您去了自然知道。”
宛珠悄悄的向后撤了一步:“对不起,我家里有事,没有时间。”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相让,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软中带硬的说:“云小姐,我好意劝您,您应该去。实话说,在这件事情上,您这是没有选择的。”听了他这番话,宛珠的心咯噔一跳,心想今日倒霉,可能是遇到强盗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因为太紧张,脑子空白混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只好害怕的继续退了一步。灵光一闪想喊救命,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徒劳的。
那男子也不再往前逼着走,却志在必得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宛珠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她镇定了一些,心里打着主意,实在不行用手中的包猛击这男人的鼻子,然后再掉头就跑。小时候听过母亲给自己讲旗人打猎的趣事,母亲的民族善于骑射,所以老祖宗在老林子里遇到猛兽走投无路之时,应该抄起家伙猛击其鼻部,因为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如蛇之七寸。箭在弦上,宛珠正盘算着要如何出手,忽闻远处有人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宛珠猛然回头,看着沈含玉从大老远朝自己跑过来,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如此希望看见他,宛珠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欢欣雀跃,心中的一块大石砰然落地。
那男人一瞧见沈含玉,立刻收敛了神色,刚才的嚣张仿佛从未存在。沈含玉虽未疾言厉色,可气势十足:“这位先生,云小姐在这等我,我们早就约好今天晚上一块吃饭。你是哪来的?”男人尴尬的只知道点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沈含玉灼灼逼视他片刻:“也罢,不说也好,省得大家都麻烦。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云小姐没空。”那男人得了个台阶,赶紧低声喏喏答应几句,转头走了。
那辆神秘的车开走,宛珠低着头想跟沈含玉道谢,可一回想起刚才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憋了半天,终于嘀咕一句:“那就去吃饭吧。”
沈含玉甩甩手臂,眼睛故意看着远处:“听不着。浑身都站僵了也没听见你要说什么。”宛珠被他说得脸红,可是又气他这样调侃自己,只好大声又说一遍。沈含玉适可而止,潇洒的扫扫袖子:“那就上车吧。”
二人坐在一个雅间里,外头一片莺歌燕语。宛珠局促的搓搓手,看着一桌子菜,一口也吃不下。沈含玉自顾自吃了几口,没有急着劝她,伸筷夹了一颗金黄色的栗子,无声的放到宛珠碗里。
这颗油亮的栗子衬在银边镶嵌的精致瓷器里,煞是好看。宛珠盯了半晌,终于拿起筷子,边吃边点头赞道:“好吃。”接着又连夹了两个,沈含玉指着那盘菜:“这盘翡翠金珠都是你的。今天随意吃,顺便可以把对我的怨恨全部用这些吃食发泄出来。不过,”他慢慢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一点:“仅此一次机会。”
宛珠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幼稚。”沈含玉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对这个评价颇为满意。“沈含玉,我不怨恨你,相反,因为太感谢了,所有没法说出口。”
沈含玉端着茶杯放到嘴边的手忽然一顿,又立刻放下,冲着门口叫了一句:“伙计在吗。”立刻有人大声应着跑进来。
“给我拿你们这最好的酒。”那伙计眼珠子一转,机灵的尖声答应一声,来去都如脚底抹油。
“奇怪,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宛珠放下筷子,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他。
“是吗,就如我记得你爱吃栗子炒白菜一样吗?”
宛珠笑笑:“其实我并不是特别爱吃,只不过在你家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菜比这个更合我口味。”
沈含玉也笑笑,唇红齿白:“够坦率,其实我也是喝酒的,只不过没找到喝酒的好兴致。话说回来,对我家的菜这么不满意,你是第一个。”二人对视片刻,宛珠觉得气氛微妙,空气里的热度也在上升,不着痕迹的把眼神挪开。
酒楼伙计端上酒壶,沈含玉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好酒。”又斟了一杯欲递给宛珠:“有酒独饮,天下之大不悦也。”宛珠好笑的看着他:“这是哪种说法,你怎么和我的一个朋友说一样的话。”
沈含玉把酒杯推到宛珠面前摆好:“因为这话说得有道理。”宛珠皱眉想想,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沈含玉眼里泛着惊讶:“你倒爽快。劝你不必着急,慢吃慢喝。”见宛珠斜眼看着自己,他笑笑补充道:“这样喝得久些。”说着又替自己和宛珠斟满。
酒过三巡,宛珠已有些薄醉,她伸出双手,轻轻的拍打了几下自己烧红的脸颊,笑呵呵的看着沈含玉:“刚才那个被你撵走的家伙是干嘛的?”
“你指的是哪个?周治也么?”沈含玉早放了筷子,他吃得不多,所以这半天一直在喝酒。
“又装糊涂。周治也我又不是没问过,你说不能说。”沈含玉双肘附在桌上,略朝宛珠的方向倾倾身,表情严肃:“你以后要小心。”他眼里染上几分忧虑:“这人我认得,告诉你也无妨,车里坐着的叫杜牧镛,上海滩的厉害角色,黑白通吃。刚才拦你的那个是他的得力手下。”沈含玉清清嗓子,继续道:“鉴于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再次提醒你,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宛珠这下是真的有些迷惑了:“怎么都是要离得越远越好的角色。这回叫什么?杜牧镛?不认得。你把他说这么厉害,我又不是本地人,哪里会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再说了,他找我做什么?”
沈含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宛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在戏班子没见识过么。我问你,你那个老板,是被谁养活的?”
“我又不是戏班子的人,干嘛要晓得这些事。人家叶老板是自己养活自己。”
沈含玉冷冷看着她:“那你还上台唱戏。你们那叶老板若是没有丈夫,哪来的钱自己养活自己。戏子的日子过得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没人场活不久,小票的钱又不够消磨,所以个个都是图银元排场,想当大角儿,哪个不找靠山。”
宛珠端着的酒杯的手顿在空中,听完沈含玉的话,她默然放下酒杯,平静的说:“看来你误会我了,演春香的师父临时上不去,今天就是应急,你若是常听戏,就该知道我是个半吊子。我也是没办法,那阵子刚来上海,举目无亲,我想赚点钱,所以就在这边打杂,她和袁先生都对我很好,叶老板有恩于我,这个忙我岂能不帮。至于你说的那种,在叶老板身上我没见到过,叶老板有一个深爱的夫君,他若活着,他们一定是比翼双飞伉俪情深。不过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一定存在,但你不能一股脑让所有人背黑锅,你口中的戏子是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悲喜有病痛,他们又没有能力反抗什么,连生了病都要强忍着去赴局。更可恨的也许是另一边的,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人,绞尽脑汁编造各种理由想尽一切招数,就为了管着别人踩着别人好图自己快活。”
宛珠一股脑说完,直视着沈含玉。眼神坦荡无欺。这下沈含玉倒挪开眼不能直视了。他转过头,眼看着别处:“你这话说得要打翻许多人了,也许我也不能免俗。”他自嘲的笑笑,端起酒杯:“最后一杯,干了杯中酒。”宛珠手中的酒杯和他的清脆一碰,发出一声欢愉的脆响。沈含玉忽然捉住宛珠端着酒杯的手:“那我不妨第一个站队好了,以后你那个戏班子,能不去就不去吧。”
第五十二章()
袁克文和叶碧凉从尚仙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辞谢了沈老爷的护送,二人一起回到碧凉阁,这一路俱无言,袁克文知道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你还好吗?”担心的看着身边脸色青白的女子,实在不放心。
“不碍事。”叶碧凉宽慰他:“既然出来演戏,以后就都是要过这种日子。你也累了,尽快回去休息吧。”袁克文久久立在门口,看着叶碧凉深陷的眼眶,叹息一声悄然离去。小青鸾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只臂膀伸出被子,豪放的搭在旁边的枕头上。叶碧凉将她手臂轻柔的放回被里,掖好被角,细心的把她脸上的一缕乱发拿开。抬头瞥见床边的有一本红布包好的书,一下想起刚才袁克文扶自己上床,把这东西落下了,连忙拿起来追出去。
袁克文刚出了戏楼前门,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提醒有人追赶上来。叶碧凉气喘吁吁的把红布包塞到他手里:“你何时这么马虎大意了。”他举起手中的红布包看看,又递回叶碧凉跟前:“给你也无妨。”叶碧凉离得远远的,笑道:“我可不要,卖了我也要不起。再说上次你还叨咕过不是么,你那‘宋刻九巾’就差这本了。我不好这口,放到我的手里就真成了废物,你快快拿走。”
二人再次告辞,袁克文睡意不浓,夜里空气清新冷冽,他想走走。手上拿着这本《尚书》,感觉到它不容忽视的质感和重量,袁克文思绪万千。不得不承认,沈含凯确实是个玩弄人心的老手。他打死自己徒弟,行事霸道,唯我独尊,可这次一见了面赔罪送礼一样不差,而且深知自己喜好。作为一个这般身份的大老板,的确能屈能伸。这本书他找了很久,托关系包打听,可是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在他的手里,可见为了此事他也算是煞费心机。本来深恨他的作为,可是又能怎么办,从那个说情的王湛通开始,一切全都被安排好了。王湛通虽俗,可是拿人家的手短,刚来上海滩的时候得其资助,就不能不卖人情给他。他来找自己给沈含凯说饭局,只是给这个被安排妥当的大戏开场而已。说到底这些人这么敬着他袁克文也是为了少找些麻烦,死磕到底又如何,连青帮的老老爷都让自己糊涂过去算了。真惹怒了这些本地龙,给脸不要脸的时候可别怪人家翻脸不认人,更何况这次沈啸荣也出了面,这头拉上叶碧凉,在这两人面前送礼赔罪,沈含凯既是在求和,也是在威胁,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他吧。
“罢了罢了,有那个心思勾心斗角,不如赏赏白昼苍月。”袁克文背着手闲庭阔步,脚步声回荡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余音久久。
王蕴蒙一大早就起了床,自从母亲回家,她就被要求每天按时下楼一起用早餐。刘妈收拾好一个空碗,桌上散落着吃完的鸡蛋皮,王湛通已经吃好出门了,看来他也被妻子硬拉了起来。
“晚一刻钟还多了,你怎么才来?以后不许错过了吃饭的时辰,还不快走几步。”佟小秋阴沉着脸厉声训斥。王蕴蒙不敢还嘴,赶紧坐到饭桌跟前,佟小秋亲自替她盛了一碗红枣莲子粥:“多喝些,你瞅瞅这脸,我走的这段时候变得跟树皮一样。”王蕴蒙握着勺子没精打采的在粥碗里搅合了几下,眼圈一红,眼泪落到粥里。
佟小秋在一边冷眼看着,淡淡问道:“为什么哭?”王蕴蒙摇头不语。佟小秋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为了那个沈含玉?”,把桌上丰盛的小菜往女儿那边摆近些,见王蕴蒙嘴里咬着筷子,满腹心事的发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