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玉此时坐在车里,正盯着乐美的门口。昨晚上回去的晚,不过难得他睡得好,早起之后神采熠熠。今天学校有课,可他需要办一件事情再回学校去,所以早早过来。
离白日的早班还有些时候,宛珠已经到了,芸芸众生里沈含玉第一眼便看见了她,穿着碧绿的棉旗袍。难得她穿了艳色,衬得肌肤雪白,清晨的微曦给她裹上一层柔和的光圈,沈含玉待她走近,便下了车。
“云宛珠!”他叫住她,快步走过去。
宛珠听见召唤,转身瞧见他。最近这位老板真是越发勤快了,宛珠点点头,边说边继续往饭店走:“沈老板好啊,这么早就来了。”
沈含玉急忙挡在她身前:“我记得告诉过你如何称呼我,平生最讨厌有人叫我老板了。”宛珠没趣的恩了一声,沈含玉继续道:“因为我今天有事,所以,长话短说,今天的班不用上了,给你放假。”宛珠不解的瞅着他:“为什么?”
“其实昨晚就想告诉你,可是没有机会。”沈含玉别扭的眼望别处。
“为何没机会,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云宛珠的回答有些不客气,不待沈含玉说话她又说道:“鉴于你的那些规矩,我也有几句话要说。第一以后希望你不要单独再来找我,我觉得这样不好。第二,今天我很好,不想耽误上班。还有最后一件事,”宛珠停顿一下,叹口气:“希望你真心对待蒙蒙!现在你可以让我走了。”
沈含玉没有动弹,依然拦着去路:“云宛珠,放假的事是因为昨天给你添了麻烦,我不爱欠别人的,所以还你一个人情而已。还有,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要真心对待王蕴蒙。”
宛珠默然半晌,抬起头来直视沈含玉的双眼:“因为,你好像在利用她。”
二人无语的站了一会儿,宛珠见他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淡然的越过他走掉。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沈含玉回到车里,此时餐厅的营业牌子已经挂好,客人陆续的来吃饭喝茶,人来人往,忙碌的一天就这样拉开序幕,沈含玉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叹了口气,决定开车离去,他开得很悠闲,穿梭在林林总总的车水马龙里,不时停下,与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让路,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此时已经与一位熟人擦肩而过。这边沈含玉前脚刚走,王蕴蒙后脚赶到,优雅的下了车。抬头看看招牌,嘴里暗念:“乐美。”无声的笑笑,走了进去。
饭店很大,装饰新颖华丽,安静整洁,和外面的浮躁褴褛俨然两个世界。这里的服务生穿着一样的衣服,女子着深蓝布裙,外罩一个白色的花边围裙,头上扎着配套的头饰,显得俏丽可爱。男子都穿同色的套装,干净考究。连服务生的衣物面料都这般高档,王蕴蒙赞许的点点头,上海滩首家洋餐馆果然名不虚传。
一般来说早上来的客人是最少的,宛珠盼到上班时间也没见着罗珍元,昨天和叶碧凉打了招呼,看来今天必须去登门拜访了。
王蕴蒙正在发呆,侍应生走过来:“小姐您好,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她潦草的看了眼菜单:“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宛珠端着好几个客人点的东西,走得有些吃力,丘长生路过她身边,不等宛珠制止,就把她托盘里的两只最重的盘子端到自己的托盘上,善意的冲她笑笑走开。这样就只剩下三杯饮品未送了,托盘上的纸条写着,要送一杯咖啡给10号桌的女士。左拐右拐的走过去,刚要把咖啡放下,一见坐着的客人,宛珠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蒙蒙?”
王蕴蒙不自然的笑笑,下意识的左右顾盼了一下,小声打了个招呼。
宛珠悄声道:“妹妹先坐着,我还有事情要忙,上班不许聊天的。”王蕴蒙点点头,见宛珠走得远了,抬手叫住身边一位路过的侍应生:“麻烦问一下,”侍应生微笑着侧过身,十分有素养。王蕴蒙压低声音:“你们老板在么?”男孩儿朝远处看看,礼貌的欠身:“我帮您去叫?”王蕴蒙点点头,虽然表面平静,可心一下子提起来,不眨眼的盯着男孩走到后厨。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油亮的中年男子向她走来。竟然不是他!曾经听云宛珠说过沈含玉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最近一直找不到他,家里也没有,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去处就是这里了,也许是因为来得不巧,没有遇到。王蕴蒙呼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时候中年男人走过来,略打量一下她的穿着,礼貌的询问她有何事,王蕴蒙笑道:“不好意思,我本想要找沈先生的。”那男人脸色一敛,语气变得热情了一些:“哦,原来如此。沈老板今日不在。”“无妨,”她优雅的从包中拿出一只钢笔和一个精致的本,整齐扯下一页纸张,写了两行字,又仔细折好,递给男人,柔声说:“这个字条烦您帮我传递一下,我是你们老板的好朋友。”
领班恭敬的一直将王蕴蒙送到门口,宛珠此时正在听人点餐,远远望见王蕴蒙要走,偷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要用眼神跟她告别,无奈对方不看自己,只好作罢。
王蕴蒙想着那个字条,心情有点沉重,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是称赞咖啡好喝,饭店一流,还郑重的署了一个名字。就算沈含凯看了也不会觉得有失礼之嫌,无论是沈家大哥还是沈含玉,收到之后一定会有所表示,到时候谁是老板自然一目了然。若老板真是含玉,她只能说云宛珠心机太深,也许是她借着近水楼台的缘故,勾引了玉哥哥。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交集王蕴蒙实在想不出来,那天在铁门后面看到沈含玉上前拉住宛珠的手,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若不是有机会相处,这二人怎样也不至如此,沈含玉的孤傲她领教过一些,能这般上心的对待一个女子,云宛珠在中间不知到底耍过什么手段。她王蕴蒙不是傻子,可是却被人当成傻子耍。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玉哥哥不是乐美老板,可既然云宛珠提起,就说明他们背着她见过面。王蕴蒙越想越气闷委屈,心情灰暗的呆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流下泪来。
第四十五章()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和建议。
白天在饭店遇到了王蕴蒙,她的表现让宛珠担心。她好像生气了,可是又不得不压抑着情绪,勉为其难的打招呼。
宛珠知道这位好友为何这样对自己,可是她确实误会了。沈含玉如何处事待人是沈含玉的事,可是一她云宛珠可以对天发誓,她对这个人绝无半分杂念。沈含玉不是洪水猛兽,可沈含玉也不是亲密朋友。比起他来,反而周治也更接近这层关系。想起周治也,她承认,帮他在碧凉阁换衣服的时候,自己害羞了。她也承认,他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让人无法抗拒。一个年轻女孩儿独自离家,孑然一身,最孤单的时候,是他每日晚上锲而不舍的送她回家,是他挂念自己晚上没饭吃,也是他帮忙收养小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倍感温暖。如今王蕴蒙的猜忌已如此明显,人世间陷入情爱的女子皆不能眼光清明,宛珠知道,无论如何避嫌,二人的间隙也不会完全消除了。或许以后不能再住在蕴蒙家中,说起来也确实叨扰很久,如此长久的寄人篱下的确不是个办法。她心里盘算着,应该考虑找机会搬出去。
黄包车师傅此时跑到罗珍元家门口,宛珠付了钱,凭着记忆找了过去。罗家关着的门上没有上锁,宛珠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走上前轻敲一下门板。屋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等了片刻,门被打开,罗珍元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她。
“罗姐姐?原来你在。”罗珍元朝宛珠的身后警觉看了几眼,方才拉住她手:“快进来。”说话间把宛珠迎进屋,很谨慎的迅速关上门。
屋里空间虽小,可站着坐着的少说大概有十五六个人,搞得很拥挤,但是出奇的肃静。谢闻津也在,见了宛珠温文尔雅的打了个招呼。罗珍元和他交流了一个眼神,让宛珠坐。
“罗姐姐,我…还是走吧。”云宛珠浑身不自在,悄悄的拉住罗珍元想要告辞,可她却坚持她留下:“宛珠,请坐。我们谈些事情,马上就好了。你不要客气。”
罗珍元找了个角落站着,让宛珠坐在床上,为此她有些忐忑,猜不出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不知是谁给她塞了一张报纸,宛珠低头一瞧报头,睁大眼,竟然是《热血日报》。她对这报纸比较熟悉,虽没怎么看过,可在家的时候天印爱读,所以经常听他提起。不过听说这报纸早已停办了不是吗?宛珠抬头找找日期,竟然是6月份的,果然是之前的。他们拿着这过期的报纸做什么,这下她真的百思不解了。
正想着,只听谢闻津朗声念道:“洋奴,冷血,这是一般舆论所加于上海人的徽号,可是现在全上海市民的热血,已被外人的枪弹烧得沸腾到顶点了;尤其是大马路上学生工人同胞的热血已经把洋奴冷血之耻辱洗涤得干干净净。民族自由的争斗是一个普遍的长期的争斗,不但上海市民的热血要持续的沸腾着,并且空间上要用上海市民的热血,引起全国人民的热血;时间要用现在人的热血,引起继起者的热血。”
他念得铿锵有力滴水不漏,坚定的声音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语音刚落,宛珠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可刚拍两下,发现只有自己在鼓掌,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其他人倒是淡定,也许是习以为常了,都拿着笔和本,认真的看着谢闻津听他说话,不时在记录些什么,没有人顾得上嘲笑她。宛珠忽然觉得暗中有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偷看四周,见那人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了自己一眼。这使她更加意外,因为她一下认出他竟是丘长生,一起在乐美工作的男孩子。
谢闻津继续说道:“刚才那一段很值得借鉴,我们办的报纸,不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瞿先生的报纸之所以办得成功,是因为振聋发聩。发行量不是目的,就算超得过《民国日报》又如何,不能让民众觉醒发得再多也无用。你们要多吸取精华,征集好的文章。像刚才这样的,就是非常好的选段。没有上过大学不要紧,只要在思想上先拿起武器,就有出路。就如瞿先生所说,我们不需要谄媚和洋奴的调调,我们需要的是热血和觉醒。”一席话说完,大家都为止一振,宛珠很想再次鼓掌,不过这回她吸取教训,没有拍出声来。周围的人陆续向谢闻津提出各种意见,讨论有序的在进行一会儿,罗珍元和几个人低声说着话,看样子是在进行分组讨论了。
见没人注意,宛珠偷着的朝丘长生挪动一下。他好似早知道她有疑问,也顺势附到她耳边:“要办新报纸了。”宛珠恍然大悟,又伸手指指丘长生,悄悄做了个口型:“你怎么在这?”他笑笑,小声说:“我来有一段时间了。”见宛珠诧异的说不出话,又加了一句:“比你想的时间长。”
这时候谈话基本结束,一些人告辞离去,还有几个人围着谢闻津低声商量事情,罗珍元走到宛珠身边,面带歉疚:“不好意思云妹妹,让你久等了。”
宛珠急忙站起身来:“姐姐千万别这么客气。”罗珍元亲热的挽着她臂弯:“晚上吃饭了吗?”宛珠敷衍的点点头。罗珍元笑着摇头:“一看就是没吃。我可是了解你的。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和闻津请客。”
盛情难却,丘长生冲宛珠挥挥手,刚才那些人陆续告辞离去,只有宛珠一个留了下来,罗珍元围上白围巾:“妹妹,今日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尽管说,但有一条,我和你姐夫一定保证让你有肉吃。”云宛珠忍不住被罗珍元逗笑了,嘴上还是客气道:“若知道这样我哪能留下来打扰。”谢闻津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刚才的激情慷慨早已烟消云散:“云小姐,一块去吧,”他转过头,深情的看了一眼罗珍元:“今天是元元生日。”
“哎呀,罗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带点礼物来送给你。生日快乐。”
罗珍元爽快的拉起宛珠的手:“不过一个生日而已,你祝福我也就开心了。快走吧,耽误好久,我肚子都饿扁了。”
三人欢喜的锁门出发,寻了一家便宜干净的饭馆,又要了几个小菜。罗珍元看着手边的茶壶,抱怨道:“什么都好,就是这茶不对情景,照我看应该换成酒。”宛珠第一个反对:“好姐姐饶了我吧,上次已经出了一次丑了,这事儿我得跟姐夫道个歉。头一天回来就被我霸占着床,实在对不住。”
谢闻津温和笑笑:“不碍事,云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你酒品好得很,喝饱了就只知道睡,不似元元,还要折腾一阵子。”罗珍元轻拍了他一下:“胡说,我和妹妹酒品一样好。”她调皮的神情把丈夫和宛珠全逗得情不自禁的笑了。
因为是在外面,宛珠执意没有喝酒,罗珍元虽觉着不过瘾,也只好作罢。吃了一小会儿,肚子垫了个半饱,宛珠看着罗珍元,欲言又止。
罗珍元看她脸色,先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今天来找我什么事?”说到这,宛珠放下筷子,不大好意思:“罗姐姐,其实,我来是想问你,后天你是否去上班。”罗珍元夹了一筷子猪肉,放到宛珠碗里:“你那天有事是吧,我可以去的。”宛珠惊叹的看着她:“罗姐姐怎么会这样善解人意。”罗珍元笑道:“那当然,你的心思,我大概知道八九。”宛珠颇感兴趣的凑上去:“想不到姐姐还有这能耐?那你猜猜,我还有什么心思。”
罗珍元眼含深意的看着宛珠:“我猜,你除了吃了半肚子饭,还剩半肚子问题。”宛珠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比如呢?”
“你想问我丘长生的事吧,”罗珍元笑看着宛珠,对方一听她这么说,立刻认真起来。“我和丘长生并不是相识于乐美,而是通过闻津认识的。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资格却比我老。”“好姐姐,给我讲讲吧,他跟我说他早就来了。”宛珠兴致颇高。罗珍元喝了口茶,压低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