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一种莫名的柔软情愫在内心微荡。
晚饭时分,平日早早就过来等候开饭的敏哲在汤都快凉了才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晚才来?要不要把汤热热?”乌娜随口问着,敏哲“嗯”了一声,又仿佛才反应过来:“不用了,随便吃两口就行。”
璃雅看出敏哲不对劲,盯着他问道:“阿哲,刚才去哪了?”
敏哲从来不在璃雅面前隐瞒和说谎,此时却低下了头:“我刚答应他们不对姑姑说的。”
“他们是谁?”璃雅紧追不舍。
“就是文律和央格他们……”
璃雅呼的站起,文律和央格是沙木手下的两名将军,葛全把李谦关在了他们俩旁边的帐中,想必阿哲看到的事与李谦有关,所以他们才不让对她说。
璃雅冲到文律的营帐旁,听到其中一个帐内传来阵阵呼喝声和嘲笑声,循声进去看到里面的情景,顿时如坠冰窟,寒意侵骨。
李谦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一个魏人背对着璃雅,踩着李谦的头一边往他脸上撒着尿一边喊着:“这就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靖远侯,等我们攻下了永昌,叫那个姓姜小儿一样跪在地上向我们求饶。”
“可是他刚才没有求饶,这家伙倒是挺有骨气,都打成这样了到现在一声没吱。”
“那还是打的不够狠,我废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他还撑不撑得住。”
地上的李谦闭着双眼,仿佛周遭一切,甚至锥心刺骨的疼痛都与他无关,平静漠然的神色与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格格不入,即使身躯已卑微到尘埃里,灵魂依然保持着淡然沉稳的姿态,永远那么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璃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到央金山的三年中,她学着克制自己的脾气,圆滑的处理各种棘手的内斗,努力的帮阿哲拉拢各个派系的支持,葛全不止一次的赞她比去大周前理智稳重了许多,但看到李谦受辱的惨状,她像发疯一般夺过一把刀砍过去,把围在李谦周围准备再度下手的三人均一刀砍死,又在每人身上补了七八刀才停下,红着眼睛站在帐中,恶狠狠的吼道:“无论是谁,再敢动李谦一下,我定叫他死的比他们三人痛苦千万倍,滚!”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疯狂的公主,无不心惊胆颤,纷纷向门外涌去,璃雅忽然揪住最后两人:“一刻钟内,打一桶热水,并把大夫给我叫过来,晚了你们知道后果。”
“公主放心,绝不敢耽误。”两人哆嗦着应诺逃出,帐内终于沉寂下来。
地上的李谦使劲的睁开眼睛看着璃雅,唇角上扬,用嘶哑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璃雅只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听到他说什么。
“先别说话了,你伤的太重,一会大夫来了上点药,对了,先把解药吃了,否则哪有力气养伤。”璃雅拿出一个与昨天颜色不一样的瓶子倒出一粒药喂给李谦,又找到水小心的帮他灌进去,一边喂一边解释着:“反正你也伤成这样,不怕你能跑了。刚才救你的事可不要多想,你在永昌帮过我,又是锦宜的长兄,你死了锦宜在宫里也不好过,否则我才不会管你怎么挨打。”
李谦又扯了扯嘴角,想起刚才他哑声说的,她没听到的那句话:“原来你是喜欢我的。”
大夫诊完脉,璃雅叫来明安一起帮他清洗伤口,有几处伤势很重,上药时明显看到周围肌肉痉挛一下,但李谦始终不出一声,璃雅看的揪心,忍不住说道:“疼的话就叫出来,这里也没其他人。”
李谦虚弱的笑了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要看着害怕让明安一个人来。”
明安撅了撅嘴:“我们公主才不会看这个就害怕,她当年偷偷上战场受了箭伤,回去六王子心疼之下大发雷霆,要把公主关起来,公主为了堵一口气,剜去伤口腐肉的时候硬生生忍住没出声,连大夫在一旁都看呆了。”
李谦有些动容,璃雅却毫不在乎:“我自己怎么都能忍住,就是看不得别人受伤。”
李谦静静的看着璃雅,嘴唇微动了动,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但璃雅已经察觉。
“你想说什么?”
李谦又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他……对你好吗?”
璃雅手下顿了顿,她知道李谦说的是乌娜。乌娜跟璃雅进央金山后一直以璃雅丈夫身份示人,并改名巴鲁。
“嗯,他对我和孩子都很好。”璃雅有一瞬间恍惚,想都没想便说了出来,李谦听出话中破绽:“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怎能对孩子不好?难道……”
“我是说,我们这边很少有男人像他那样整日心思只在孩子身上。”璃雅连忙解释。“药也上完了,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与明安提着药箱出了营帐。
好在李谦没有再追问,点点头目送璃雅走了出去。
丑时刚过,李谦听到账外几声轻微的簌簌声,不多时阿信的脑袋探了进来,看到烛火下的李谦,立即纵身跃入,待走近看清楚他身上的伤痕时,阿信的脸上惊怒交加:“他们竟敢把侯爷打成这样!我今晚定要灭他全族!”
“胡闹。”李谦轻斥。“只是其中几人发泄罢了,已经被璃雅全部杀掉。你们都安排好了?”
“一切妥当,我现在背侯爷出去就可以动手了。”
“不必,背出去会引起他们察觉,你们进来时把这里围住即可。另外记住,不许动璃雅和她的孩子。”
“是。”阿信尽管不情愿,依然照李谦的吩咐,留他独自在这里。不多时,山谷中数万火把齐亮,喊声喧天,紧接着大队人马冲入营地,除一小部分包围在李谦屋外,其余人都杀进了各个营帐,熟睡中的央金山刹那间鼓噪起来。
阿信集结六万人冲进山谷,放眼漫山都是大周的旗子和火把,魏兵力量悬殊,又失了防备,不到一个时辰,厮杀声就逐渐停歇,魏国的王公大臣全被揪了出来站成一堆。
璃雅原本冲出去拼杀了一阵,后来阿信亲自动手,避免伤到她的同时用绳索捆缚住送到李谦身边。此时璃雅对李谦已没有了日间的温情,而是冷冰冰的讥讽:“靖远侯好手段,不惜亲自涉险给他们指路。只怕也是拿准了我不会对你下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诈降进来吧?”
李谦没有否认,小心的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怜惜的迎着璃雅愤怒的目光:“其实你知道,魏国迟早要覆灭,只是提前了而已。由我来结束这一切,起码可以保你和敏哲平安无虞的在京城过完一生。”
如果输在其他任何人手中,璃雅都会认栽,通过这三年来的切身经历,她看到魏国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日后夺回王帐,依然免不了内斗倾轧,但被李谦以这种手段战胜,自然难以释怀。
这时有人来报,抓获的俘虏已集齐在帐前校场上待命。
李谦在阿信的搀扶下走向校场,看着前面已成阶下囚的魏国诸人,目光落在乌娜怀中哭泣不止的小男孩身上,他知道身后的璃雅此刻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孩子。
“把那个孩子抱过来给她,其余人都关起来。”
“是。”阿信欲待上前,葛全忽然先行一步抢到孩子,拔出刀架在石头脖子上。
“你要干什么!”璃雅脸色大变,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老臣也看出来了,公主与李谦之间关系颇为暧昧,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公主与巴鲁的,想必李谦也不会当着公主的面让老臣杀了他。只要公主求李谦放了我们,孩子定然安然无恙。”
璃雅上前两步奔到李谦身边,六神无主的拽着他:“求你,救我的孩子。”
在李谦眼中,璃雅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即使哭泣,也会转身擦干泪水重新站起,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倔强潇洒,坚韧聪慧的璃雅也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他不敢直视这样的璃雅,只冷冷对葛全说道:“你们家公主是我们大周皇妃,我要带她回去交给皇上处理,那个孩子带回去也是死,你现在杀了他,倒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威胁我,恐怕接下来你的死状只会更难看。”
璃雅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薄情,其实以她平日的聪慧,不会看不出来李谦这话的目的也是为了救孩子,但母子连心,石头被抓后的哭声大大扰乱了她的心智,只怕万一葛全一不做二不休对石头下手,作为母亲,她不敢拿石头的性命冒一丁点儿的险。
于是,出乎李谦意料的,璃雅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依然说着那一句:“求你救他。”
葛全见状,脸上神情更加狰狞:“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阿信看不下去,要扶她起来被甩了开来,李谦拼尽全力才忍住不去看她,但语气中有了让步:“那是她与别的男人的孩子,本就是个祸害,但职责所在,我还是应带回去给皇上处置,所以你想多换几条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答应放你一人离开。”
葛全咬咬牙:“好,给我准备一匹马和一袋钱。”
李谦挥挥手,立刻有人备好马和银钱,葛全夹着已经哭的嘶哑的石头从人群中走出,经过明安身边时,葛全身后的乌娜与明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前后夹击,一人踢开葛全手中的刀,一人迅速抱着石头伏地滚开,葛全情急之下挥刀乱砍,明安为了拖住他让乌娜走远些,被葛全连砍数刀,当即毙命。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阿信冲上去时明安已经中刀,葛全被阿信一剑刺死,那边璃雅不顾一切的扑向石头抱起来,看他安然无恙,心下才稍缓过来,转头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明安,刚放松的心又紧紧揪起,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出来。
李谦叹了口气:“都关起来吧,天亮后押往京城。”
璃雅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么?”
李谦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第81章 再回京城()
张怀远被贬,陈达、陆洵身死,北境三州一时间群龙无首,而李谦刚到央金山就雷厉风行的解决了魏国残部,还化解了三州将士之间的矛盾,对此人人心服口服。
此时,李析仁带领的小队人马才施施然赶到,之前李谦为了迷惑葛全璃雅和他们的探子,故意留李析仁带人一路慢行,他和李坪智与阿信昼夜不停奔到东谷口,看到李析仁到来,阿信打趣道:“大哥到这还没落脚,仗就已经打完了,收拾收拾咱们该回京了。”
李析仁神秘一笑:“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阿信奇道。
“侯爷让我暂时接管三州军务,等朝廷分别派人来后再回去。这期间要从三州中挑一万人密训成我们自己的军队。”
李坪智恍然大悟:“怪不得侯爷前两天还说,我们就要有自己的人了,我和阿信当时还没明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此后几天,璃雅未与李谦说过一句话,每次看到他都会漠然无视。一日,经过邺城城外草原时天色已晚,便就地扎营。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一弯冷月悬在天边,璃雅看着熟悉的草原,心下感伤,随手牵过一匹马往营外冲去。
看着璃雅的几名士兵来不及阻拦立即大喊起来:“快拦住,人犯要跑。”
此次所有战俘中,只有璃雅和孩子,以及可汗敏哲没有上枷,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便是自由的,璃雅几日来一直冷漠而安分,跟随看守的人逐渐降低了防范,没料想经过一个牵马的士兵旁边时,她居然夺马而逃。不远处的李谦听到呼喊抬头看了一眼,对阿信吩咐:“孩子在这,她不会跑的,让他们不要追了,我去看看。”
璃雅在月色下策马奔驰,李谦始终在身后一里外远远跟随,直到进了一片林子,璃雅忽然慢下来,满含深情的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最后踱到一个院子前翻身下马,轻轻推开了院前的栅栏。
院中的花木早已凋零,屋子的木门也破败不堪,随着“吱呀”一声,门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李谦没有进屋,只在院中静静等着,不多时,看到璃雅从屋里出来走向后院,扒开凌乱的枯藤,来到一个野草丛生的荒坟前伫立许久,跪地磕了三个头之后,开始动手清理坟头的枯草。
李谦走过去想要帮她一起拔草,璃雅头也不抬说道:“你不要碰。”
“夏侯景老前辈是中原剑术名家,学武之人共所仰慕,可惜生前不能得见,在他身后除草清灰略表敬意,也是我习剑之人的幸事。”
璃雅终于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把我的底细查的这么清楚。”
“当年你进京时,我就已暗中查过。你剑术师承夏侯前辈,尽管所学皮毛,在女流中也算难得的高手。虽然你学剑之事隐瞒的机密,但我估计查到的不止我一人。”
“那还有谁?”
“皇上。在你进宫之前,他就已知晓你会武艺,初时也以为安释勒选你进宫是别有用心,所以为了让你自行暴露,他与我都没有对外声张。没想到,你的别有用心不过是为了安伽提上位而已,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阻碍,所以也没有再为你的会武一事有过多纠缠。”
“你是不是很想笑,我们魏国最后几年的苟延残喘,居然有我这个落魄公主的功劳。不过又有什么用呢,等这次回到永昌,该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我们整个部族还是要湮灭在你大周的史册中。”
“如果说,你们还有一条路呢?”李谦看着璃雅的背影认真的问道。
璃雅回头看了眼李谦,继续低头拔草:“难道你会把邺城这片草原送还给我?”
“五十年前,魏国攻破永昌,一路抢掠,显宗狼狈外逃,回朝后立下铁律,后世子孙,势必要灭掉魏国,报仇雪恨。另外,大周既然要打通西域要道,魏国是非拿下不可的,所以,无论皇上对你多好,也不会改掉这一初衷。不过有一个地方,除了没有你少年时与安伽提和你师父生活六年的记忆,其他都不比邺城差。”
璃雅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说来听听。”
“鬲昆往东八百里有一部族名西昌,在托木尔山上,那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