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被皇上发配到边疆的罪臣亲属,那些人都恨死你了吧?”
“大概吧。”
薛莹又大大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气灼烧着她的胸口,熏红了她的眼眶。“最后拿到配给的队伍……那年冬天大雪覆盖,一不小心军队补给就会出问题,最先受罪的肯定就是你们这一批。”
“我年纪小,吃得少。而且,我天生抗冷。”
薛莹笑了,忽然觉得肚子里的酒变成了醋,极为酸涩:“真够乐观的。后来呢?就靠着少吃、抗冻,熬过来了?”
“因为粮食供给不上,我所在的那一队普遍体力不支,掉队了。又恰好遇上了北原国的一队探询使,仓皇之下还没有交战大家就四散逃命。我运气好,掉入一个雪坑之后晕死过去,北原国的那些人以为我死了,没管我就走了。后来,我被一个路过的牧民所救,活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 忍着不说()
酒气上来,薛莹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了:“后来呢?”
火炉见她已经有些睁不开眼,微微一笑:“困了就睡吧。”
“不要,好不容易有机会跟你聊天。”薛莹用力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既然有机会离开,你为什么又回去了。”
“救下我的牧民是北原国的人,开春之后,他就将我卖给了北原国的军队。后来川帅派人将我救了回去,我自然也就回到疆北战区了。”
被人救了,却又被救命恩人出卖了?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倒霉蛋!
薛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跟你的队伍失去联系了?那,那一队人去哪里了?”
“他们后来又重新集合起来,因为饥寒交迫一路往南,直至进入了大固境内。”
薛莹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子:“我跟你说,那一年冬天,有一伙疆北的流兵闯入了酒泉别庄,还把我们的院子给霸占了。”
“就是他们。”
这么巧?薛莹怔怔走神了一会,很失落地说:“你当时怎么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呢?那样,我们就能早点见面了。”
“你不觉得很吓人吗?如果我当时和他们在一起,就会成为伤害你的人。”
“你不会。”薛莹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瘫靠在他身上,“火炉?”
“嗯?”
“他们是故意扔下你的对吗?”
火炉没有说话,当时默认了。
“所以他们才会跑。他们害怕回到军队后这件事会被查出来,他们会被问罪——他们不是被北原国的探询使吓跑的,他们是故意掉队、故意走那条线路、遇上探询使之后又故意留下你一个人送死的。”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不敢想吧。人性怎么能这么险恶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你只是不小心成了慕容家的孩子,你没做错什么呀。火炉?”
“嗯?”
“你恨他们吗?”
“他们已经全都死了,死在战场上,死在马蹄下。”
洞里灯火昏暗,薛莹看不清他的神色,伸手摸索着他的脸,眉毛、睫毛、挺直的鼻梁,和干燥的脸颊。
“好奇怪啊,你怎么不哭呢?”她嘟囔。
“都过去了。”
“火炉?”
“嗯?”
“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可不可以,”薛莹小心翼翼地探询,“我可不可以心疼一下你?”
火炉低头看向她。天赋让他可以在黑暗中清楚地看见她所有细微的表情,他顿了顿,推开她让她坐好,“随你,不过我不觉得这有必要。”
一阵寒风灌入,薛莹打了个冷战,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她发了一会呆,叹气,拿起酒坛又开始喝。
“别喝太多,伤身。”
薛莹忽然道:“我把明途师父送给了明理师父,作为贡品,送给了她。”
火炉神色一动,过了好一会才道:“你没有做错。”
“可也未必是对的。一个人,很多的人,这两者其实是没有轻重高下之分的,因为,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的。可我却以拯救世界的名义,牺牲了明途师父。”薛莹怔怔地,“我觉得我很恶心。”
“后悔吗?”
薛莹摇头。
火炉无声叹息:“那就好。”
泪水蓦地盈眶,薛莹轻声问:“火炉,我不会死的,对吗?”
火炉没回答。
“你要我做的事情,不会让我死掉的。所以你才会想要撮合我跟蔡铧,你希望我找到精神支持,在失去你以后依然能活下去……”
“明澈!”火炉打断她的话。
薛莹不管:“可是,我会离开的。明理师父说过,只要时空裂缝修复完成,我就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所以,我跟蔡铧也是没有可能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
火炉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无论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去,都还有爱上别人的能力。”
薛莹许久无语。她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一次又一次温柔却坚定的推开,一切再明了不过了:有些事,不能发生;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口。
“我明白了。”她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水,“放心,我还没有到会为了你寻死觅活的程度。人生那么长,总会有转机,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火炉这下是真的感觉欣慰:“那就好。”
“但是你也一样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好好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她蓦地止住话头。
山洞里陷入静默,缝隙吹进来的风带着浓重的水汽,也带来了外面的雨声。
“下雨了。”她喃喃。
“嗯。”
她走到缝隙前,努力往外看,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山影,雨声沙沙,让她想起了一个场景。
大雨倾盆,她背着一个人艰难前行,后面跟着来势汹汹的初月阁杀手。后来他们躲进了山洞里,她替他疗伤……
她想起火炉说过:属于我的那条命确实已经死了,可我还有她给我的那一条——所以我才活到了现在。
她想起蔡铧的描述:被绥王一根一根捏碎了骨头,用掌力震碎了心脉,最后从天一崖上扔了下来摔成一堆烂泥,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火炉说:她的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而我……
他做了一个“推”的动作,眼神悲凉。
一幕幕飞快闪过,薛莹的脑袋都快炸开了,直至火炉的呼唤叫醒了她:
“明澈?”
“啊?”她仓皇回头。
“那边冷,小心着凉。”
“哦。”她回到他身边,身体因为精神的高度亢奋而瑟瑟发抖。火炉还以为她是着凉了,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薛莹抱着他的腰靠过去:“好冷啊。”
他顿了顿,垂眸,最后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薛莹闭上眼睛,在心里大声呐喊:不准哭!就装作你什么都不知道!
推开你,他才能安心,所以,你必须成全他!就像他之前忍着不死一样,你的感情也必须忍着不说。
这是上苍的磨难,你必须经受。
不、准、哭!
第四百四十四章 跳舞()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不行!”薛莹弹起来,“酒都还没喝完,怎么能走?再说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火炉没有办法:“那好吧,你等等。”起身往外走去,不多久就抱着一堆干柴进来了,点燃。
“我们跟山洞还真有缘分。”薛莹道。
“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之前不是曾经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吗?还生吃了蛇肉呢。唉,真是不堪回首啊。现在要是有条蛇,我就烤了它下酒!”
“我去抓。”
“不用了!”薛莹连忙拉住他,“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呐。”
“我担心你会饿。”
“我不饿!你坐下,我们继续聊。”
火炉从善如流,问:“聊什么?”
“聊你悲惨人生啊。记得我说过吧?听别人的惨事,能让人感觉自己没那么惨,从而获得幸福感。”
火炉表示怀疑:“是这样的吗?”
薛莹郑重点头。
火炉了然地点头,然后忽然笑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胡说八道!”
薛莹也笑了:“讨厌,配合一下啦。我真的很好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喝酒,喝了酒就有话聊了。”薛莹兴致高昂地替他拍开酒封,将酒坛子递给他。
火炉喝了一口,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喝酒吧?”薛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然后发现他的脸和耳朵都红了,不由笑得前合后仰,最后不忘警告:“不准用内力把酒气逼出去!喝酒,就是要上头、醉醺醺地才好玩啊。”
火炉一脸无奈:“你小心点,别摔了。”
薛莹把他手上的酒坛拿过来喝了一口,惊喜地挑眉:“好喝!好酒!你知道吗?这一坛子是大旱灾那一年酿的,我们到山里面转悠了两天才采了一小篮子野果,酿成这坛酒。大旱三年,听说外面的人都过得特别苦,我却没什么感觉。”她顿了顿,问,“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疆北。”
“还在那个什么,‘滚踏’队里吗?”
“嗯。”
“大固都开始饿死人了,你们岂不是更惨?”
“还好。”
“还好?”薛莹不信,“怎么会还好?”
“万隆商行与疆北战区合作,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送去了粮食和棉衣。”
薛莹有些走神:“那,在万隆商行跟你们合作之前呢?”
火炉语气平静:“差一点就死了。”
薛莹莫名地有些心虚,抬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所以我一直很想跟你说谢谢。”
“咳咳咳!”薛莹呛到了。
“你还好吧?”火炉担心地问。
薛莹使劲敲胸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干嘛跟我说谢谢?万隆商行的老板是昔昔,又不是我。”
“梁大老板是商人,那时候把粮食和棉衣留在大固明显会获得更高的利润,所以,和疆北战区合作不可能是她的决定。而能够影响她的决断的,只有你。”
薛莹想要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讪讪道:“你可真会猜。”抓抓头发,道,“这么说,我岂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给你个机会报答一下我,怎么样?”
“你要我做什么?”
“唱歌。”
火炉郁闷:“我不会。”
“那跳舞呢?”
“也不会。”
“我教你。”薛莹把他拉起来,扯着他开始转圈圈,做各种各样无聊的动作,一边跳一边笑,直至完全没了力气,上气不接下气地瘫软在他怀里。
“你是不是喝醉了?”火炉问。
“没喝醉,喝高了而已。”薛莹傻笑,“你别吵,让我歇会。”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往山下走。深秋夜凉,他的背却暖烘烘的,宽厚舒适,四平八稳。
她笑了笑,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
薛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姐,孙姑姑走了。”
接过巧丫递过来的信件,看过之后轻声叹气:“既然是她自愿跟别人走,那就随她吧。”
巧丫有些不舍:“赵庄头一家走了,冬寻走了,孙姑姑走了,下一个不知道又会是谁呢?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赶我走啊。”
“我什么时候赶过人?”薛莹无辜极了,“都是他们自己要走的。至于你呢,”她点点巧丫的鼻子,“估计还能留几年。不过,到了你想嫁人的时候,我就拦都拦不住咯。”
巧丫脸不红气不喘:“就算嫁了人我也要继续服侍小姐。”
薛莹莞尔:“傻丫头。”起身,“安京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巧丫露出一个明显的犹豫的表情。
薛莹一怔:“怎么了?”
“听说,一个自称是先太皇太后贴身侍女的婆婆现身证明断断的身份,然后自刎堂前,以死担保。”
薛莹走神,手里的毛巾掉落盆里,溅起水花。
巧丫连忙道:“现在断断已经载入族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孙了。”
薛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巧丫离开之后,她自言自语:“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火炉出现在她身后:“逝者已矣。婆婆知道自己寿命将尽,只想死得其所而已。”
“感觉,好像听见了倒计时的滴答滴答,而且越来越急促了。”薛莹看向他,“你带我走吧。”
火炉一怔:“去哪里?”
“还能去哪?你不是说要去疆北吗,带上我啊。”
他皱眉:“你去那里做什么?”
“看看庄稼的收成。我之前提供了很多种植西域粮食的方法,也不知道在疆北那边实施的效果如何,所以想亲自去看看。”眼看火炉露出沉吟的神色,薛莹哀求,“拜托啦,感孝寺把我赶出来了,安京城我爹又不让我回去,你就让我跟你走吧,好不好?你要是担心我会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保证乖乖听你的话,绝不乱跑。再说了,明途师父魔鬼训练多年,我的逃命功夫其实蛮不错的。”
眼看这番长篇大论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薛莹竖起食指威胁,“你要不带上我,我就偷偷跑去,看你拦不拦得住。”
火炉眉头一展:“那好吧。”
薛莹欢呼一声,马上开始收拾行李。
火炉看出不对:“你不带上丫鬟吗?”
“才不要,带着她就见不到你了。”除了暗卫之外,别人在,他是不会出现的,这一点,薛莹已经很有经验了。
火炉忍不住嘀咕:“回头她收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错了。”
“不管,不准告密!”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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