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此时,外间天色早已暗沉下来,距离宵禁之时,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工夫了。子期也不敢再出去另寻别的地方,打定主意要在此处藏身一夜。虽说此处阴寒了些,但总算是聊胜于无。
子期不知周边是何情况,也不敢燃火取暖,只胡乱裹了身上的破袄便沉沉睡去。谁知这一睡之下,只至次日中午,子期方才缓过神来。子期一瞧外间天色,也不敢再耽误时辰,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吃食囫囵吞下,便疾步向外跑去。
及出了院子,子期瞧了瞧周边的房屋建筑,只见此处的房子皆是修的富丽堂皇、高低错落,不似寻常人家所有。子期又走了几步,待见了不远处淮王府门前的匾额,方知自己昨儿竟是在西城里呆了一夜。想必自己昨夜的藏身之处,也是这西城某户权贵的名下之产,只是不知是何原因,竟是落败下来。
一时间,子期心中不由冒出了各色鬼怪之说。她浑身一冷,不由自主的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到了今日,还有什么是自己没经得的,倒是自己吓唬起自己来了。”子期轻轻甩头,苦笑了两声。
这西城多有权贵,子期也不愿多做停留。虽说她一身落魄的乞丐装,可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认了出来。子期此时本就自身难保,又恐多生事端,便快步离了西城。
子期随心而行,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一通乱跑之下,倒是意外讨得了两个饼子。子期四下打量了一圈,便见不远处的茶水摊上,一个说书先生正堪堪讲到兴处,指手画脚、越发眉飞色舞起来。
自古人多之处多碎言,子期心念一动,便寻了一处避人的角落坐下,小意的探听这内中闲话。
谁知这一个时辰过去,子期听得昏沉欲睡,也没听得什么有用的讯息。所幸听书之人多为外地来京之徒,那说书先生自是大力吹嘘这圣京之景,十句话中倒有九句话是讲的这圣京琐事。那说书先生虽说讲的精彩,可话中之事也多有不实,但其中却有一段坊间俚语,说的很是有趣,倒叫子期记了个大概。
那坊间俚语有言:
东城富,得承灵渠入天城,玉梁银柱金满匣。
西城贵,得攀龙鳞步青云,紫蟒朱缨礼玉藻。
南城贫,得继父恩生百工,蓬牖茅椽柴掩门。
北城贱,得皆贵荫舌风流,梨园章台醉优伶。
这坊间俚语写的倒也属实,说的正是这东南西北四城各自的人情风貌。正如这俚语所言,东城因由一条运河自内穿过,得承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河运便捷,坐贾行商之人多盘踞于此,东城也成了商贾人家置产置业的首选之地。西城因距离金阙城的位置最近,为了方便萧帝召见,周边多为官宦权贵人家。也是因着此番缘故,寻常百姓人家就算腰缠万贯,没有一点功名,也休想在此处落下根子。南城则多为庶民百姓居住之所,因着有钱之人多迁至东城居住,久而久之,这南城便渐次的落败下来,只剩下些没有地位的手艺之人留居于此。而北城,因临近大成边境,其他各国来往之人活动频繁,带来了不少具有异域风情的物件,长此以往的积累下来,便成了实打实的风流场子、销金窝,也成了不少纨绔子弟的抛金之所。
话繁休多,且说子期听了那说书先生的一通说道,心中却另生了一段计较。邵家抄家一事,距今也不过半载的工夫,不少人仍顾及着萧帝余威,不肯轻易谈及。自己若想窥得这内中潜藏隐情,势必要混迹于人群之中小意打探,也免得走漏了风声,进而打草惊蛇。而这东南西北四城得立,各有所依,若那说书先生所言俱实,细观之下,也只有那鱼龙混杂的北城,方才是自己心中的理想之地。
子期心中有了盘算,当下也顾不得其它,抬脚便直奔北城而去。孰不知,她这一去,倒遇见了一位意想不到之人。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 北城花街(一)()
如今且说子期听那说书先生的一通坊间俚语,心中另生了一番计较,一时间竟也顾不得其它,抬脚直奔北城而去。
子期在那说书先生之处耽误了不少时辰,加之身子娇弱,且又没有什么脚力。虽是好一通的紧赶慢赶,但等她到了北城之时,业已是日头西下,天色将晚。
子期顺了顺胸口的浊气,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时脚软,便顺着一旁的墙根瘫坐在地。子期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边戒备的打量着四周景况。
这北城虽说是圣京中出了名的销金窝儿,但也另有一番自己的章程。况且这北城中多是戏子、娼妓之流,都是借着贵人荫庇讨生活的玩意儿。有道是戏子婊子本一家,同行相见,自也是分外眼红。就是平日里不当意撞至了一处,也都个顶个的如同黎鸡一般,直眉瞪眼的每个消停。遂在这北城之中,倒也因此生出了一条不是规矩的规矩。戏子有戏子的地界,娼妓有娼妓的地界,彼此间划界而居,互不相扰。
合该子期运道如此,这一通闷头苦行之下,倒叫她撞到了这妓娼的地界中来。遂子期这一通好瞧之后,虽说脑中尚自迷怔,却先将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只见两溜各式花楼沿街摆开,门前或挑着火红的纸制灯笼,或悬着精巧的丝绸宫灯,各式各异,不一而足。皆是红彤彤的恍人眼球,蜡烛一点,更是将整条街照的恍若白昼一般。不少华裳玉鞋、云鬓彩妆的女子皆各自伫立在自家门前,或打闹嬉戏,或搔首弄姿,一样的女儿身子,偏生另生了一种风情出来,倒是给这昏沉夜色另填了一份萎靡之气。
若说这样的风流人儿,只要是数得上的富贵人家,谁家没有几个。就算不是为着自己爷们受用,也得好生圈养上几个,以备待客之用。
可偏生子期生在邵家,且不说那邵长韫与沈辛夷鹣鲽情深、鸳鸯双飞,旁人自是插不进脚去。就是邵子牧,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儿,身旁莫说是妓妾未有,就是连个丫鬟都不曾见着,一应衣食起居皆是由着年小的仆从照料。加之,邵长韫本就是出了名的贤士,最不好那唱念做打之事,遂家中也未曾养上几个唱戏的女孩儿。
也是因着这两处的缘故,子期一瞧见这些风流浪荡的女子,倒是先将自己唬了个面红耳赤。直至此时,子期方知那说书先生倒是所言非虚,如此一个地界,倒真是那些个纨绔少爷家的风流场子、洒金窝儿。
子期虽说历过几件事儿,可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又哪里瞧得了这个。方一抬头,又瞧着那些女子中,竟是有几个当街除了自己的大衣裳,只着了贴身小衣立在门前。子期顿时便觉面上烧的一派通红,恨不得寻处地缝将自己藏了进去。
“哟,大爷可来了,几日不见都想死奴家了。”
“红儿这般好姿色,必是不缺*****又哪里记得在下。”
“大爷这话说的,可真真伤了人家的心肝儿。自从奴家跟了大爷,这眼里心里又何时瞧得上别人。可您倒好,今儿一来,暖心的话儿没有几句,反倒编排上奴家了。”
“瞧瞧,这张小嘴厉害的。倒是叫爷摸摸,你这身上的皮子究竟有多念着爷儿。”
“奴家这身子哪里念着大爷,大爷怎会不知,惯会寻些促狭话儿来打趣奴家。”
“你这贱蹄子,看爷待会怎么办了你!”
忽然,几句轻浮的调笑之声自子期耳侧猛然乍起,将子期心底最后一丝理智猛然崩断。她不由低呼一声,扎手扎脚的立起身来。
那叫红儿的女妓见子期浑身脏污,便以为是个讨饭的乞儿,又生恐坏了那客人的兴致,便随手摸了把铜钱向子期掷去。一边挽着那客人,一边娇笑道:“咱们爷最是心善,由来乐善好施,这是咱们爷赏的,还不快给大爷叩头,说几句吉祥话儿。”
子期一时呆愣,也没瞧见那红儿扔的什么,下意识便抓了一把。如今一听红儿如此说道,待展开手心看时,两枚半旧的铜钱正正当当地卧在自己手中。子期茫然的盯着手中的铜钱,缄默不语。
那红儿见子期这般不知眼色,一时便觉得自己落了面子,语气颇有些尖酸道:“得,心道日行一善,反倒寻了个哑巴,连个讨喜的话儿都说不得,没得败了人的兴儿。”
那人一见红儿撅了嘴,舔着脸笑道:“这便吃味了,左右不过是个乞丐,爷又不差这两句吉祥话儿。爷的红儿在床上叫的欢儿,爷才得兴呢。”
“讨厌,惯会欺负奴儿。”那红儿调笑了一声,自挽着客人去了,再没有瞧子期一眼。
子期呆呆的立在当地,愣愣地盯着手中握着的那两枚铜钱,顿觉自己浑身冰凉。她不由想到,若是当日她未曾从那差役手中逃脱,是否有朝一日,这红儿的今日便是将来的自己。子期只觉一股凉意自背脊身处猛然掠过,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今日这般景况,倒是激起子期心底一个刻意回避的事实。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儿,一无户版,二无银钱。若有一日,她当真走投无路之时,这……
子期越想越觉心寒,她踉跄而行,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沌。
彼时,天色将沉,还不及这花街真正热闹的时候,街面上的行人也未有几个,更莫说那些个真正撒钱的主子们。古人言饱暖思***此刻时辰尚早,就算是平常的酒席都未曾散了,那些真真有钱的大爷更不会拣这些个时候出来戏耍。此时出来玩的,都是些没头没脸的小人物,身上没几两肉不说,更是连银钱都刮不出几个来。
那些花楼中的姐儿也是风尘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哪里不知这内中道道,更是懒得应承。虽说如今个个立在门口揽客,却终是提不起精神气来,只懒懒地挥着手中的帕儿闲话。
几个花楼中的姐儿接不到客人,正是无趣之时,一见子期这般失魂而行,反倒来了兴致,彼此间暗递了眼色,便悄悄向子期靠来。
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 北城花街(二)()
如今且说那花楼中的几个姐儿因接不到客人,正是百般无趣之时,子期恰好从此路过,她们便起了逗弄之心。
这花楼中的姐儿,说来也都是都是些可怜之人。堕入这风流行当之前,哪个不是清清白白、冰清玉洁的。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肯向这火坑中跳呢。做这娼妓者,本就是以色示主。年轻之时,若是生了一副好面相,尚能得两日的快活日子。若当一日红颜逝去、美貌不再之时,谁又知自己落得个什么下场。
所以说这做娼妓者,皆是及时行乐者多,又能有几人会慨叹未知之时。这花楼中的姐儿本就身份低贱,是人便能上前踏上一脚。虽说是绫罗绸缎不缺、山珍海味不愁,可自骨子中便生出一份卑微来。
如今一见子期这般落魄模样,倒是一时触动心弦,平生出一种病态的快意之感。虽说自己堕入娼门,但总好得过这沿街乞讨的叫花。虽说声名不好,但总算是衣食无忧。遂众人既然起了戏耍之意,又哪里会在意其它,个个皆是摩拳擦掌、十八般武艺齐上。
子期虽说尚自混沌,但经历了这种种祸事,早便生出了一番警觉之心。如今一见几个打扮娇俏的女子向自己渐次涌来,心底便陡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
子期警觉的望着众人,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张目四顾,被几个花楼姐儿放浪的眼神一勾,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便欲离开。
却不料这山前有虎,背后亦有狼,子期只觉自己背后一软,竟是不小心撞进了一人怀里。子期面上瞬时便是一片通红,忙不迭自那人怀中跳开,僵硬着身子立在众人之人。
子期只听背后一声浅浅的轻笑,便觉一股浓郁的花香夹着一声清浅的喘息从自己的脖颈处悠悠传来。倏然,子期身子便是猛然一颤,瞬时便生了一身冷汗。
那女子见子期背脊挺的溜直,脖子梗的死僵,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大白鹅。顿时便点中了笑穴,笑的前俯后仰道:“这位小哥怎么这般不小心,奴家的心肝都被你撞疼了。”
子期生恐自己这一撞之下,叫人识出自己的女儿身,早便唬得了不得了。如今听这女子一说,便知众人未曾撞破,高悬之心也渐渐落了两分,便粗着嗓子与那姐儿周旋道:“是小的无状,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无怪。”
这些花楼女子整日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男子之间,又哪里会瞧不出这男子与女子间的分别。那女子之所以不曾识破子期的女子身份,也不过是因着此处光线昏暗、一时瞧不清楚罢了。加之子期在这半年间,又蹿了不少个子,众人只当是个生得矮小的男子,便未曾在意。若是落在天明之时,又哪里会叫子期糊弄过去。
那女子听子期谈吐颇为不凡,心下虽是一顿,却更生了一份戏耍之意,遂语调娇俏道:“既是无状,连道个歉都这般没有诚意。只拿个背影对着人家,真真叫这歉意落不到人心里去。”
众女子一听,皆是掩嘴一笑,口中玩笑之言更是不断。
“可不是,既道歉,必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若是只拿这屁股对着人家,可生生叫人厌烦呢。”
“这位小哥这般冷情,岂不是伤了咱们姑娘的心儿。”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连那馆里的兔儿爷都比你强!”
“哎呦呦,瞧这小身板,莫不是个雏儿罢。”
“什么雏儿,要我说,莫不是……莫不是个银样蜡枪头哎。”
子期见众人越发说的不堪,身子一动,便想从众人的缝隙之间冲撞出去。可那些女子未曾得了乐,又哪里肯轻易放子期离开。两两一挽手,便将子期堵在了众人之间。
子期只觉眼前一花,便是一层层波涛汹涌。当下也不敢在动,只能连声告饶道:“诸位姐姐莫要戏耍小的了,小的今儿夜里的晚饭还未有着落呢。万望诸位姐姐行个方便,这便放小的离开罢。”
当中一个粉衣姐儿闻言便是一笑道:“好个没福气的,也怨不得落到如此田地。放着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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