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愣愣的盯着地上大滩大滩地鲜血,恍然忆起那日万寿殿中邵长韫的临死之状。子期只觉心中的一条命线猛然断裂,她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连滚带爬的扑在了沈辛夷身上。
“娘亲,不要丢下我!”子期手忙脚乱的替沈辛夷擦拭着唇角的鲜血,却怎样都擦不干净。子期颤抖的看着手上的血污,放声大哭。
那差役头子见沈辛夷大口呕出血来,便知这人已不成了。甩着鞭子招了几个差役上前,挥手让他们将沈辛夷随手扔到山下。
那几个差役一见沈辛夷身上的鲜血,心下顿生厌恶,犹豫着不肯上前,皆舔着脸笑道:“大哥,这人都这样了,扔到这里便是了,哪里还用另外抬到别处。”
那差役头子一瞧众人畏畏缩缩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大叫道:“擎着老子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为着那个小丫头,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孽障留到现在!也不怕这人害的是痨病,等过到自己个的身上,有你们哭天喊娘的时候!”
“大哥……”
那差役头子抬腿便是一脚,大声呵斥道:“这人瞧这样子,也是活不得了。早了早上路,都给老子动作麻利点!若是误了时辰,老子拿你下酒!”
那群差役一听,当下也不敢耽搁,便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这个抬手,那个抬脚的,扯着沈辛夷便向一旁山沟抬去。
“住手!不许你们碰我娘一下!”邵子期死死的扑在沈辛夷身上,宁死不肯撒手。
那些差役被子期掣肘了动作,心下越发烦躁起来,猛然一挣,便将子期推于地上,抬着沈辛夷便往旁侧的山沟走去。欲知两人究竟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回 辛夷花落(二)()
如今且说众差役得了话,便拉拽着沈辛夷向旁侧山沟而去。子期虽说被那些差役推到在地,又怎能眼睁睁的瞧着沈辛夷被他们谋害而无所作为。
一时间,子期也顾不得身上新添的鞭伤,连滚带爬的自地上猛然跃起,死死拽住沈辛夷垂落在地的小臂不肯放手。她一面狠狠地瞪着在场差役,一面声嘶力竭道:“我娘尚未殒命,你们这般便是草菅人命!如此罔顾人命,你们眼中可还有规矩法度!”
子期口中侃侃而谈,拽着沈辛夷小臂的双手却未有未有一丝放松。她被众人拖拽在地,林间山路上的细小石子在她身上擦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子期咬紧牙关死力拖拽,不肯叫他们再行一步。
“若想活命,那可别犯事儿!这会子来跟老子谈什么规矩法度!”那差役头子踱步上前,抬脚便踩在了子期的小臂上,狠狠捻了一脚道:“不自量力,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动手!”
子期被那差役头子踩得小臂直颤,手上越发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瞧着沈辛夷被他们远远地抬走。
沈辛夷被那些差役抬架着身子,犹自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她瞧向子期的双眸渐次模糊。眼尾一行清泪陡然跌落,她咳喘着出声,却被唇间渐次涌出的鲜血所吞没。子期只能从她轻颤的唇角下,依稀分辨出“忘了……”二字。
“不要!不要!”子期连连摇首大喊,想止住那些差役匆忙的步伐,她双手握拳,以拳捶地。连番心殇之下,子期亦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竭力挣扎之下,竟是将那差役头子掀翻在地。自己手脚并用的向沈辛夷奔去。
就在众人甩手将沈辛夷扔入山沟之时,邵子期猛然上前抱住沈辛夷,两人顺着山坡翻滚而下。其间不知撞到了多少枯枝灌丛,子期只觉身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疼猛然袭来,此后便陷入了沉沉地黑暗之中。
那些差役见两人顺着山坡翻滚而下,渐次隐入草丛不见了踪迹,众人心底便是咯噔一声,瞧向那差役头子的目光也开始游离起来。有人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小意问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那差役头子眯着眼向下瞧了一圈,也没瞧见沈辛夷与邵子期两人究竟滚到了何处,遂语调烦躁道:“整日里都恨不得栓在女人的裤腰上,如今连个女娃娃都看不住。好在未曾交差,直接报亡便是了!也省得半死不活的,瞧着累赘。”
“大哥说的是,说的是。”那差役搓了搓手,舔着脸笑道。“那个大的,眼见是活不的了。可那个小的,是不是……”
那差役头子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便狠踢了那差役一脚,冷声骂道:“到现在了,脑子里还给老子弯花花肠子呢!你若还念着那小的,自己下去拣去!别来寻老子的晦气!滚蛋!”
那差役被自家大哥这一通抢白,也不好再提,缩着脖子归了队伍,众人迎着簌簌寒风再次上路。
此番景况,子期自是无缘得知,待她朦胧醒来之时,她正卡在半山坡的一棵巨树之下。她摇了摇兀自昏沉的脑袋,双手迷迷糊糊一通摩挲,触手便是一个早已冰凉的躯体。
子期心底猛然一凛,她梗着脖子缓缓抬首,便见沈辛夷正卧在不远处的灌丛之中。鲜血自她的身下缓缓流出,将那一大丛的灌木染得通红。搭眼看去,却像是开了满地的红花。
“娘亲……”子期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沈辛夷的一丝答复。
“娘亲,莫……莫睡了……”邵子期再次开口轻唤一声,仍旧未有一丝回响。
子期握着沈辛夷垂于身前冰冷的手臂,将心底的颤抖尽数压下。她以脚蹬地,缓缓向沈辛夷爬去。林间山坡上湿润的腐土裹着枯枝,细细的抽打着子期露于外侧的皮肤,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印。子期恍若未觉,她双目死死地盯着沈辛夷,不肯轻眨一次眼睛。
“娘亲……”子期缓缓跪于沈辛夷身侧,语调有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她抬手轻推了沈辛夷一下,却猛然缩回,似是怕惊扰沈辛夷的好梦。
“娘亲,地上凉,您……身子骨弱,莫要躺着了,免得再染了风寒。这荒无人烟的,孩儿要去哪里给您讨草药。”子期轻轻沈辛夷的身子板正,将她半抱在怀中,面露轻笑道。
“娘亲,您不是叫孩儿莫要动旁的心思吗?您若睡着了,谁又来拦着子期呢?”子期轻柔的替沈辛夷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细心地替她捡去夹在其中的碎叶枯枝。
“娘亲……莫睡了,你若再不醒,孩儿便去寻那些个差役,求他们个百遍千遍。”子期撑着衣袖替沈辛夷擦拭着面上泥污,语气轻缓道。
“孩儿的性子,娘亲最是知道了。娘亲莫与子期逗乐了,您若是不醒,孩儿这便去了,再不管您的了。”子期轻拍着沈辛夷,语调清越道。
“娘亲,孩儿性子最是无法无天了。没有您,谁又来拘着子期。”
“娘亲,孩儿听您的便是,什么都听您的,你起来应子期一声。”
“娘亲,子期再也不淘气了,您醒来瞧孩儿一眼,就一眼可好,孩儿不贪心的。”
“娘亲,孩儿只有你了……”
子期木然的替沈辛夷整理着额间碎发,口中喃喃自语,几不成调。她就这般轻轻地抱着沈辛夷,也不知过了多久。
清月自天边升起,带来暗如鬼魅的林间夜色,远处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遥遥响起,子期仍不肯轻易挪动一步。她轻手抱着沈辛夷,声涩语噎道:“娘亲莫怕,孩儿在呢……”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玄兔悄然遁走,晨光自林间洒落而下,打落了一地的金粉玉屑,明晃晃的摄人魂魄。
子期木然的睁着双眼,唇角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她双膝跪倒在地,呆愣的抱着沈辛夷早已冰冷的尸身,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她恍若泥胎木偶一般,早已失了灵魂。可这尊恍若空壳的血肉之躯,却带着一股直戳人心的悲凉。
寒冬未至,心已冰封。欲知此后子期有何境遇,且听后文细述。
第一百一十八回 辛夷花落(三)()
如今且说子期木然着抱着沈辛夷的尸身,双眸冰寒似万古不化之寒冰。清晨微熹的晨光自叶间斑驳洒落,凌乱的爬满了子期满身,却未曾给她带来一丝清浅的暖意。
秋风扫落叶,悲者不成眠。堪忆海棠妖艳花解语,难知辛夷香浓叶难逢。
“娘亲!”忽然,子期仰首而叹,唇角裂出一丝迷离的笑意。
子期小心翼翼的将沈辛夷的尸身安放在地,自己拖着疲软的身子踉跄起身。许久未曾活动的双膝发出一声声残破的咯吱闷响,子期颤巍巍的前行两步,便被脚踝处的镣铐所牵制,复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子期以手握拳,重重的捶打着林间的腐土烂泥,沉重的镣铐似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制着子期柔弱的身躯,狠绝地掣肘着子期所有的行动。连日来的饥寒与奔波已然耗尽了子期所有的气力,她只得跪爬在地,借着肘臂间的力道,在林间缓缓移动。
泥土裹着清晨的水露,将子期裹得如泥球一般。她浑身酸痛如置火炽,若不是她心中高悬的那道执念支撑,她早便被这连番的悲恸打击的溃不成军。可既是如此,子期仍旧执拗而行。她细细地的扫视着四周的林地,试图替沈辛夷选择一处洁净的栖身之所,借以了却她身为子女者的最后一点孝道。
可秋日已至,百花尽散,连山间最为常见的细小野花也失了踪迹。万般拣择之下,子期只寻得林中一颗繁茂梧桐。色若黄金的梧桐树叶自枝头垂落,密密的铺了满地。
子期仰首瞧着粗壮的树身,唇角轻扬道:“古语有言,梧为雄树,桐为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娘亲,你必是喜欢这里的。”
话音将落,似有一阵清风悠悠飘过,惊扰了枝间的梧桐细叶,沙沙轻音缓缓泻出,似是呢喃,似是叹息。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子期轻轻吟诵了一声,恭敬地跪倒在地,她以头抢地,缓缓地行了一道大礼,又恭谨说道:“栽桐引凤翔九天,辛夷花落君何归。愿梧桐树君引凤至,请得故人驾鹤来。”
言罢,子期以手为铲,死命的扒着身前的泥土,枯枝戳破了她娇嫩的指尖,碎石折断了她光洁的指甲。腕间沉重的镣铐在她这般动作之下,铛铛作响。鲜血自子期的指尖蜿蜒流出,渐渐的将她的手掌尽数染红,连泥间夹杂的梧桐细叶也被沾染的血红一片。
子期就这般不知辛劳的、不知苦楚的埋首挖坑,只到日头西下,子期方才挖出一个堪堪安放沈辛夷的浅坑。
彼时,子期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瞧不出半点原来的模样。子期茫然的盯着身前的土坑,缄默不语。时已良久,子期方才颤索索地自怀中摸出半块粗粮饼子,那是前儿夜里她为沈辛夷细心藏下的,预备着沈辛夷身子好转之时,做她果腹之用。可谁知不过一夜的工夫,两人便已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时。
子期攥紧了双手,将手中的粗粮饼子合着鲜血吞下。时至今日,早已不同往昔。子期深知只有活着,方才有复仇的机会。子期逼着自己一口接着一口的狠狠吞咽,饼子中混杂的细小石块一次又一次的研磨着子期娇嫩的喉咙,痛若剔骨。
终于,子期将口中最后一点饼子艰难咽下,还不等自己缓缓精神,复又慢慢的挪回了沈辛夷旁侧。子期寻出方才拣择的坚硬石块,于一旁巨石上狠狠地敲打着自己腕间的镣铐。好在那铁制镣铐使用的时日颇长,连接之处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早便脆弱不堪。子期下了死力敲打了片刻,便从生锈的接口处齐根断开,再也用不得了。
就这般,子期狠喘了两口粗气,歇了半晌,便又捡了那石块狠厉敲击身上镣铐。直至月到中天,子期才将自己与沈辛夷身上的镣铐尽数除尽。
子期心念“死者为大,入土得安”的旧俗,不忍沈辛夷的尸身再受风雨的摧残。遂纵使子期疲软的瘫倒在地,也不许自己多休息一刻。她侧首望向沈辛夷停于旁侧的尸身,死命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昏沉睡去。
待子期吐尽胸中最后一点浊气之时,方才紧咬牙关,将沈辛夷的尸身背至那处浅坑旁边,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入坑中。
“娘亲,此生已尽,再世安平。”子期抬手替沈辛夷抿了抿鬓间乱发,眸露眷恋的深深瞧了自家娘亲一眼,便将从自己贴身小衣上扯下的碎布盖在了沈辛夷的面上。
子期将泥土一点点的填满,于土堆四周压上一圈细小的碎石,用尽自己的所以气力,为沈辛夷隆起了一座矮矮的小坟。
没有墓碑,便是孤魂。子期只得从旁侧折了一跟枯枝,插在了沈辛夷的坟头。
子期见诸事已了,便扯下身上的衣物,随意包裹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又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着面容,方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给沈辛夷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自今后,世间再无子期。”子期以头抢地,任由眸中清泪滴落尘土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丝痕迹。言罢,子期撑着一旁的树枝踉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了这处伤心之所。
漫长的押解之路,子期早便摸清那了差役头子的性子。她与沈辛夷滚落山沟之后,许久未有一人来寻,便已点明了那差役头子的态度。只怕此时,她业已从那差役头子处除了姓名。此时此刻在世人眼中,子期早便是死人一个。子期心念斗转,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她心中猛然冒出。
心念已定,子期遂不再犹豫,她强撑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身子,缓缓地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归京之路的内中艰辛,自不必细说,若不是子期半途中得遇山中采药人,早便失了自己的性命。又得那采药人的善心收留,子期在他那处将养了近半年的工夫,才能下地行走。
子期待自己的身子尽数好转,婉拒了那采药人赠与的银两。待叩谢了那采药人的大恩之后,又乔装打扮了一番,便直奔圣京而去。
至于子期之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一百一十九回 有惊无险()
如今且说子期一路急行奔波,加之没有银钱傍身,及至圣京城门之时,业已是身无长物,状似乞丐。
子期一身素衣满是尘土,原本细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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