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说的就跟你见过似的,先不说潘老一字千金。就他那规矩,瞧不上眼的人,凭你许下何等重利,他也不会落笔一字。就是因着这个,那潘老的墨宝可谓是千金难求,哪能寻常就能见着的。”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谁也不肯轻易松口,只得同问淮王道:“淮王爷,且恕下官们眼拙,还望您给个说道。”
淮王侧脸微扬,面上竭力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笑道:“小王不才,这幅万寿图正是出自潘老之手。这可是本王耗费了不少心力,才从书尊手中求来的。”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内不禁暗叹,也就是这样的物件,才能当得上那只价值连城的乌木呈盒。
邵长韫闻言,以为又是廉王的手笔,遂轻飘飘的瞥了眼廉王,眼中弥漫起一丝浅浅的询问之色。
廉王瞧见邵长韫的眼色,手中酒盏不动声色的轻晃了两下,以示此事与他无关。
事实亦正是如此。廉王此出乌木计的本意,本就是借此引出淮王滥用职权、大肆敛财一事。当日,廉王也是于无意之间得知,淮王意欲进献这幅万寿图与萧帝做贺寿之礼。灵机一动,才会悄悄的将这乌木与了淮王。亦是因着这番铺垫,方才有了这乌木呈盒。
且说众人得知这幅万寿图出自潘老之手,心中皆是暗自惊奇。有那爱字之人,更是恨不得将眼睛黏于那万寿图上。
有此幅字在此压场,在场权贵皆是交口称赞,齐声恭贺萧帝。可那萧帝面上始终淡淡,任由众人百般奉承,也不再开口大笑一声,只余唇角尚挂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正当此时,坐于席间的康王妃忽的冷笑一声,语调尖刻道:“哟,说是尽孝道,却用这么个东西来充数,妾身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物件呢,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书尊的手迹罢了,又哪里值得你们这般称赞。个个都像掐了脖子的黎鸡,没得失了体统。”
康王妃此言一出,指桑骂槐之意甚是明显。顿时,不少人面上的谄媚之色皆凝于唇角,不知该作何言才好。
萧帝只是随意瞥了众人一眼,悠悠的阖上眼皮,斜靠于龙椅之中,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
众人见萧帝此态,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也摸不准圣意。彼此间互瞧了两眼,少不得沉下心来,旁观此事后续发展。
淮王妃听康王妃这般说道,心中自是不忿,冷声回道:“康王妃既是瞧不上我家王爷的寿礼,且拿出更好的便是。说起对圣上尽孝道一事,只在这里耍嘴上花枪,算什么本事。”
康王妃持帕轻扶了鬓角,语气越发尖酸刻薄道:“我家王爷的孝心自是有的,只不过被那起子不知事的人冲撞了罢了。”
“你!”淮王妃压下怒火道。
康王妃言语间嘲讽之意甚浓,淮王妃只觉自己面上竭力维持的端庄之色尽数褪去。若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只怕此时两人早便撕扯到一处去了。
淮王妃挑衅的瞥了康王妃一眼,又接言道:“妾身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这伯仲之间的区别。如今,你们都瞧着这书尊好。可别忘了,这世上还另有一位书圣呢。”
康王妃话音将落,远远站于众人之后的邵子牧,心下陡然一凛,一丝不妙的预感自心中悄然弥漫。
只听方才那位认出潘老手迹的大臣冷哼一声,拱手说道:“康王妃说的是有道理,可那书圣千秋子驾鹤西去已有百余载。如今,莫说生不逢时,无缘得见。就是他生前所书墨宝,传世至今的也不过就是一两副罢了。”
言及此处,此人又忍不住的替康王辩解一番道:“虽说淮王爷进献的万寿图为潘老所书,但已然是世间少有之物了。康王妃方才之言,实在是句句诛心,令人心寒啊。”
康王妃面露不屑,反问道:“这位大人既然未曾见过,又如何如此笃定别人手中没有这位书圣的墨宝呢?”
“呵,既然康王妃这般说了,想必手中必有真迹。如今,何不趁此时机,且将这位书圣的墨宝请出来便是,也叫咱们这些俗世中人瞻仰一番。”这位大臣并不相信康王妃所言,面上虽说还是一副恭敬非常的模样,但言语之间却已夹杂了一丝嘲讽之意。
“这位书圣千秋子的墨宝,本妃自是没有。”
康王妃缓缓开口,一见众人面上讥讽之色大作,话锋陡然一转,猛然说道:“本朝定国公进献《兰陵雅集》一书,恭贺圣上万寿千秋。”
康王妃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风浪。至于这其中究竟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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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夜宴惊变(一)()
上回书说康王妃口吐惊言引风波,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康王妃话音刚落,便面露讥讽的瞧着众人神色,暗笑不已。有人满目惊骇,有人不以为意,有人疑惑重重,众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殿内权贵之间,有那懂行之人见身侧同僚一脸不以为意,遂痛心疾首的呵斥道:“你怎的这般不识货,这本《兰陵雅集》乃书圣千秋子所书,可是本不世奇书。铁书银钩,艳冠古今,可当上万书之首。于世间读书人眼中,此书就是金科玉律一般的存在。”
“当真这般贵重?价值几何?”
方才那人一见他这般问,险些一口气闷死在胸中,只得恨声说道:“无价之宝!连城之璧!”
康王妃一听此人这般说,挑眉瞥了眼康王,一副得意洋洋之态。而立于旁侧的康王虽说心内犹自迷怔,却也因着淮王吃瘪而暗自得意。
此刻,若是细究起来,康王妃能知此事,还是因着那本寿礼档子。原来,方才在那王皇后之处,康王妃翻阅众臣贺寿礼单之时,无意中瞥见了“邵长韫恭呈《兰陵雅集》”这一小列。
按说那康王妃平日里读书识字甚少,原不应在意。可说来也巧,这书圣千秋子的声名,她无意之间似听人提起过,自是知道这书的贵重程度。方才若不是众人极力夸赞那副潘老的墨宝,康王妃几乎都要将这件小事抛于脑后了,更别说借此让淮王吃了个哑巴亏。
目今,康王与康王妃自是得意非常,可那邵长韫心中却是陡然一凛。他下意识地瞧了眼赵文华,只见她面上裹着一抹淡然笑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邵子牧也是满腹疑惑,他侧首看向坐于旁侧一席的谢庭岳,小声问道:“岳兄不是说这书暂时寄放与旁处了吗?现下怎么成了萧帝的贺寿之礼了?”
方才,邵子牧听谢庭岳说起这本《兰陵雅集》之时,还未曾在意。只是私心想着先放于谢庭岳所存之处,等夜宴毕,再取回来也不迟。那邵子牧本是爱书如狂之人,又怎肯将这孤本轻易送人,谁曾想现下却出了此番变故。
谢庭岳亦是满脸惊骇之色,见邵子牧轻声相询,忙解释道:“我知此书难得,未得贤弟的准信,又怎敢擅自做主。方才,我只是将此书托于那殿内清点贺礼的内监看管,连贤弟的名讳都未曾留下。目今,这样平白说是贵府呈献的,我这心底还只打怵呢。”
邵子牧听谢庭岳这般说,心下更是疑雾丛生,理不出半分头绪来。他微微抬首,便见邵长韫回身以目相询与他。但事已至此,他也唯有轻轻摇首,以表自己并不知情。
只可惜邵长韫与邵子牧两人相隔甚远,并不能以言语交流这其中细由。邵长韫只得从子牧的神态间,暗自判断此事他也是蒙在鼓中、并不知晓。得出了这番猜测,邵长韫心中风浪顿起。他抬手轻点身前桌案,将心中的疑惑一一列出。
目今,且不说这众人百态,却说那一直昏昏欲睡的萧帝却猛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的锁目于邵长韫,沉声问道:“邵卿,康王妃所言可真?”
邵长韫徐徐站起身来,眸中掠过一丝尴尬之色,正不知如何作答之时,便见殿外缓步进来一个白面内监,手中高高捧着一个扁盒,尖声唱道:“定国公邵长韫进献《兰陵雅集》一书,恭祝圣上福寿无疆、万岁千秋。”
“好好好。邵卿藏得这般严实,倒是给了朕一个意外之喜。”萧帝面上笑赞了一句,心中却不似面上这般喜乐。
“圣上大喜。”众臣齐声恭贺道。
正当此时,卫国公赵昱忽然缓步而出,小意说道:“臣下仰慕书圣千秋子盛名日久,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好不易有了这处缘分,不知圣上可否容臣一观。”
萧帝也未曾想一向胆小懦弱的赵昱会有此言,他搭眼游目一番,见阶下众臣之中也有几位面露希冀之色。加之萧帝又在兴头上,便大手一挥道:“准了。”
“谢圣上隆恩,微臣感戴不尽。”
赵昱恭敬地谢了恩,方才小心翼翼的开了那扁盒,将那本《兰陵雅集》自内捧了出来。旁侧几位窥伺此书的大臣早便心痒难耐,一时也顾不得规矩,围聚过来。
一位老臣细瞧了一番,方才慨叹一声道:“老夫一直以为此书乃是世人凭空杜撰出来的,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真本,妙哉啊。老夫于有生之年能瞻仰到书圣的真迹,此生足矣,足矣。”
“可不是,瞧瞧这落笔起笔间,风骨顿显。不愧为天下第一书,当得起,当得起。”
“怒倪抉石、渴骥奔泉。”
就在众人交口称赞之时,变故顿起。赵昱持书翻页的动作陡然一顿,面上满溢起一股惊恐之色,连双手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从旁几人亦是面色大变,个个俱是瞠目结舌的愣在当地。
几人的反常之举引了萧帝的注意,他随意瞥了几人一眼,玩笑道:“怎么,这本《兰陵雅集》就算再珍奇,也不是个妖怪。难不成还会施什么定身法,将你们都镇在这里了。”
萧帝话音将落,殿中亦是暴起一阵轻微的哄笑之声。
赵昱闻声,身子猛然一颤,双腿顿时便是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若不是因着手中捧着那本《兰陵雅集》,只怕登时就要磕起头来。他身侧的几人也似受了蛊惑一般,竟是接连跪倒在地。
彼时,殿内众人方才察觉异状,悄然息了声响。
邵长韫见状,心中猛然一凛。他隐于袖中的双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双眸似利剑一般直指赵文华而去。
赵文华似有所感,她徐徐抬首,直视着邵长韫的双眸,唇角溢出一抹狠绝而毒辣的冰冷笑意。朱唇轻启,暗语说道:“怪只怪哥哥不信妹妹。”
萧帝一见此状,也是满头雾水,他沉声问道:“平白无故的,诸位爱卿这是作何?”
爬跪在地的一位大臣,语调瑟缩道:“是这书,这书。”
萧帝听他这般说,知道必是这书有了什么不妥之处,方才引的众人这般失态。他心底猜疑顿起,声色不动的斜瞥了身侧内监总管一眼。
那内监总管会意,手中拂尘一扫,便下阶取了那本《兰陵雅集》,躬身呈于萧帝面前。
萧帝面色平平的拣了那书,随意翻了两页。倏然,他龙目大睁,浓眉猛然一跳。“唰”地一声站起身来,手中的那本《兰陵雅集》便狠狠地向邵长韫掷去。
欲知这书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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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夜宴惊变(二)()
如今且说萧帝只随意将那本《兰陵雅集》翻了几页,面上神色便是倏然一变,他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所持之书狠狠地向邵长韫甩去。
那萧帝年老气衰,哪还有年轻时的那把气力。那书方一脱手,便发出一阵刺啦啦的尖利凄鸣,陡然坠落在地,并未砸到邵长韫身上。可就是这般小小的动作,业已引得萧帝咳喘不止。
此番变故,皆是众人预料不及的,一时间都有些许愣神,不知该作何反应。众人心中皆是暗暗猜测,究竟是何祸事,竟能引得萧帝如此震怒,众人心中皆不明了。
彼时,待邵长韫缓步离席,徐徐跪于大殿之中后,众人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忙不迭跪于殿中,口中高呼道:“圣上息怒。”
“砰!砰!砰!”
接连三声的震天巨响回环在宽阔的大殿之中,犹如站前擂鼓般叫人胆寒。萧帝以手握拳,将眼前的桌案拍得狂颤不止,席间的碗盏受不得这般重力的摧残,摇晃飘摇若水中浮萍,将萧帝满修云龙纹的明黄衣袖浸染得斑驳陆离。
萧帝只觉一口浓痰堪堪堵于喉间,将他尚未出口的呵斥之言尽数困于胸间,抑郁难鸣。他哆嗦着手指,狠狠指着邵长韫,气喘如牛。
王皇后见势不好,忙不迭趋前一步,紧赶着给萧帝顺气。好不易捋了半晌,萧帝方才顺过气来,喉间的嗦嗦之声也渐次平息下来。
王皇后一边替萧帝顺气,一边暗使眼色递与了淮王。淮王会意,悄无声息的拣了那本《兰陵雅集》,小意翻动起来。
淮王知王皇后忧心何事,锁目于书页的目光也越发仔细起来。谢邵两家联姻在即,万不可出一丝差错。可现如今,萧帝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大发雷霆之怒。这其中的缘由,自是要寻个明白。
倏然,淮王的动作猛然一顿,一抹阴云顿时弥漫于眉间。他嘴唇开合了两下,整个人似凝结了一般,却吐不出半句话来。他缓缓抬首望向邵长韫,面上质问之意顿显。
只见那满页的铁竖银钩之间,一首短短的小诗誊于其中。其字迹娟秀雅致,似白莲一朵宛然绽于水中。其墨迹之新,任谁搭眼瞧来,这首小诗也是后来有人另外誊写上去的,并不是出自书圣之手。
诗虽好,可其中却有一句,其意味之深,叫人胆寒。
萧帝眸烧怒火,唇角犹挂着一抹阴森冷寒的血腥之气,他狠狠地盯着跪于阶下的邵长韫,语调沙哑道:“你,你可认罪!”
邵长韫背直如青松,面上如清风般淡然,他反问萧帝道:“微臣不知何罪,又何来认罪一说。”
淮王念及谢邵两家结亲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此时必是要竭尽全力地替邵长韫开脱。如今一见萧帝不等细审,便将此等重罪给邵长韫兜头扣下,忙不迭从旁打圆场道:“父王息怒,儿臣倒觉得是场误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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