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五更,岱雪便将邵子期唤了起来。也不等她醒醒神,便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捧水递帕的,忙得脚不沾地。
邵子期迷迷糊糊的由着岱雪将自己收拾妥帖,还未回神,便听得“哐当”地一声闷响。邵子期猛然一凛,觑着眼问道:“外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倒是惊扰了姑娘。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子手脚不利索,失手跌了水盆。”金铃拎着裙子打帘进来,清凌凌的回道。
邵子期叫那动静一闹,倒是醒过神来,瞧了眼金铃,见她裙子上水迹斑斑,不禁惋惜道:“哟,倒是可惜了你一条新裙子,我昨儿才瞧见你换上的。”
金铃拎着裙子抖了两下,脆声笑道:“不妨事的,普通的粗布裙子罢了,又不像姑娘的裙子那般娇贵,经不得一点揉搓。赶明儿得了空,烧了熨斗熨熨,准保和新的一样。”
岱雪见两人一闹一笑,说得正是开心的时候,心中不禁冷哼一声,轻手轻脚的捧了一个小匣子过来,笑道:“今儿是当今圣上的万寿华诞,那宫里必是要留宴的。姑娘可得穿得光鲜些,再不许像往常一般了,连件首饰也不带。”
邵子期踮脚瞧了眼岱雪手中的匣子,见都是些鎏金嵌玉的笨重首饰,心下不喜,撇嘴说道:“姐姐知我素来不爱戴这些物件的,沉甸甸的没趣儿不说,还压得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岱雪绣眉一拧,轻声劝道:“那宫里去的都是贵人,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怎的到了姑娘这里就成了累赘了。再说今儿可是圣上的正日子,姑娘穿戴若是寒酸了,没得叫人笑话说嘴儿。”
金铃向来不喜岱雪那个弯酸性子,目今见她说话阴阳怪气的,遂从旁插话道:“咱们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哪里需要这些个俗物来撑场子。岱雪姐姐莫不是以为咱们姑娘也是那些个暴发户,出个门子,恨不得要带上五六个镯子才肯罢休。”
岱雪眯眼冷哼道:“若是寻常家宴倒还罢了,今儿可是宫中赐宴。若是一件饰物都不带,知道的说咱们姑娘随和、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定国公府穷酸呢。你现在上赶着讨姑娘的好,到时候若是丢了咱们府中的脸面,你个小丫头能担得起吗。”
“你……”金铃叫岱雪呛了一句,满脸涨得通红,半晌回不过神来。
邵子期见两人越说越过,忙打圆场道:“首饰是要带的,可岱雪姐姐选得这些却是不妥的。一则都是些鎏金嵌玉的大物件,我年纪小撑不起来不说。二则姐姐且看看,这里面有好几件也不是我现在身份该戴的。姐姐再寻些别的来吧。”
听邵子期这么一说,岱雪倒有些犯难道:“因着姑娘平日里不爱戴那些个首饰,且这首饰放久了又过时。朗月便嘱咐了账房,这每季分例的首饰一项上,都叫折了现银并入月钱里了。这朗月一走,我才刚接过手来,一应的物件还未曾理顺呢。现下,姑娘要讨首饰,可是叫我哪里寻去。”
金铃亦咬牙道:“难道就没有一两件平日里备下的吗?”
“合姑娘身份的首饰有是有,可都是些旧年的款式了。”岱雪细想了片刻,沉吟道。“这圣京城里,富贵人家戴首饰都是应时的,若是将这些个过时的首饰戴了出去,还不够与人说嘴的呢。”
金铃急得原地直跺脚,急言道:“且拿出来应应景就是了,总好过一件体面的首饰都没有强吧。”
岱雪撇嘴说道:“许久未戴,那些首饰上面的鎏金都灰了,还得炸一炸才行呢,现下却是戴不出去的。”
金铃见岱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的直喘粗气,恨恨说道:“姐姐若是平日里少花些心思在那些个诗词上,多想想姑娘的事,今儿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岱雪轻抬眼帘,随意瞥了金铃一眼,冷哼道:“我做的都是些分内的活计,一没越权,二没违例的。凭谁都拣不出我的错处来,哪用得着姑娘在这儿嚼舌根呢。”
这金铃、岱雪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个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彼此间皆是瞧对方不顺眼。那金铃看不上岱雪整日里拿糖作醋的假清高,这岱雪亦瞧不上金铃那卑躬屈膝的奴颜样。这两人平日里只要寻到了时机,必是要互损两句才肯罢休。
邵子期见两人又拌起嘴来,无奈一笑,语调轻扬道:“你们且停停,我倒想起个物件来。准保既不落了俗套,又不至于太过简薄。”
“是什么物件?姑娘拿出来瞧瞧。”金铃闻言,追问道。
邵子期神秘一笑,回身自从炕上的炕柜里捧了一个雕花木匣出来。待打开看时,正是早先邵长韫送的那个羊脂白玉琴。
岱雪搭眼一瞧,见那白玉琴上仅用红绳编了一段流苏结扣缀着。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它物,不由凝眉道:“这也不过是个把件,姑娘总不能握着它去赴宴吧,这像个什么样子。”
“自是不能这样。”邵子期应了一嘴,随手从匣子里拣了一个坠八宝璎珞的金项圈出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岱雪见邵子期拿了银剪去挑那八宝璎珞上的搭扣,不禁失声叫道。
邵子期摆摆手,费力地挑开了那金项圈与璎珞间的搭扣,又将那各色珠宝制成的八宝璎珞扯了下来,随手掷于案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白玉琴挂于金项圈上,小意的合了搭扣。
岱雪见子期将那八宝璎珞随手扔之,忙上前捧了,小心翼翼地放于匣中,心疼道:“好好地物件,就这般叫姑娘毁了,姑娘也不心疼。”
“反正不合身份,平白放着也无趣,倒不如这样来的便宜。”邵子期不以为意,将那金项圈挂于脖间,原地打了个旋,又朗声说道:“今儿还要入宫,咱们也耽误了不少时候了,现下也该去给娘亲请安了。”
“姑娘说的是。”金铃应了一嘴,当先一步替子期打了帘笼。
邵子期唇挑轻笑,领着众人逶迤出了院子。
彼时,天色尚早,晨光微稀。子期颈间的白玉琴映着清晨熹微的青光,益发显得温润通透起来。恍惚间,似是水光轻闪,一抹清浅微光自玉中悄然掠过。
欲知此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甜口蜜言()
如今且说邵子期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往沈辛夷院中而去,一时进了院子,转过当中穿堂,便见秋玉正立在廊檐底下,轻声给两个小丫鬟分配差事。
秋玉一见是子期来了,忙止了话头,挥手将两个小丫鬟打发下去,赶忙迎了上来,抿嘴笑道:“二姑娘可是叫咱们好等,夫人方才还问起来,叫我差人寻姑娘去呢。”
邵子期呵呵一笑,抬手挽了秋玉的胳膊,笑意晏晏的说道:“今儿是要随娘亲进宫赴宴的,又不能像往常那般随便了事。可不得好好收拾收拾,这才误了工夫。”
秋玉拉了邵子期,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通,方才问道:“姑娘今儿这身打扮倒好,只不过这发髻上怎的只攒了两朵绢花,是不是太过素淡了些。”
邵子期摸了摸鬓角,笑道:“姐姐知道我素来不爱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就今儿这般我还嫌累赘呢。”
秋玉轻轻推了推子期,笑啐道:“再没有见过比姑娘还野的女孩了,我看姑娘是嫌那些个翡翠玉石经不起磕碰,限制了手脚才是。”
“还是秋玉姐姐知道我的心思。”邵子期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道。
沈辛夷于里间听得外面两人说笑,便扬了声调问道:“秋玉,可是子期那丫头来了。”
“正是呢。”秋玉柔柔应了一声,替子期打了帘子,将她让了进去。
邵子期转过外间的雕花隔扇,便见邵长韫与沈辛夷正坐在临窗炕上说话,下面一溜椅子上,邵子牧、邵子姜都坐在那里。见是子期进来,并不起身,皆是含笑相对,彼此问了早安。
一时子期行了晨礼,笑问道:“平日里这个时辰,爹爹都去赶早朝了,怎么今儿得空?”
邵长韫淡淡一笑道:“因是圣上的万寿华诞,四更时圣上便领了诸位皇子出了皇城,赴天坛祭天祈福去了,今日的早朝自是免了。算算时辰,我过会与你们一同进宫也不迟。”
沈辛夷抬手唤了子期近前几步,替她正了正衣角,柔声笑道:“方才与秋玉在外面咬什么舌根呢,老远便听得你们笑闹。”
邵子期指了指簪于发间的绢花,无奈道:“还不是因秋玉姐姐说我今儿打扮的素淡,这才闹了两句嘴。”
“不怨秋玉说你,是素淡了些。”沈辛夷拉着子期,端凝了半晌,柔声说道。
“怎的娘亲也这般说。”邵子期不依道。
沈辛夷替子期将发间的绢花摆正,托着她金项圈上的白玉琴,笑道:“自从那日将这物件与了你,从未见你戴出来过,怎么今儿舍得了?”
“若不是因着今儿是当今圣上的万寿华诞,我也舍不得将它取出来呢。”邵子期朗声一笑,语调清越道,“好不易能窥得金龙貌,我这白玉不也得沾沾喜气,借点龙光才是。”
“你这个促狭鬼哟。”沈辛夷轻点邵子期鼻尖,失笑摇头道,“就是再喜欢,这通身上下也不能只这一件首饰。若是平日里在家中,随你便宜。可今儿是圣上赐宴,你穿的这般素淡,却是失了礼数的。”
邵子期眼珠子一滚,就势赖在沈夫人怀中,耍赖道:“娘亲既是瞧不过去,赏孩儿两件可好。”
“哟,你这猴儿,合该今日你做这幅打扮,是跑我这儿打秋风来了。”沈辛夷冷哼一声,轻啐道。
“谁叫娘亲这里色色都是好的,真真勾得人家眼馋。”子期拽了沈辛夷衣角,滚到她怀中笑道。
“你们瞧瞧,这还上赶着来讨东西了。不说眼皮子浅,就这想头,没得叫人笑话。”沈辛夷冷着脸,也不去瞧子期,由着她腻在自己怀里。
邵长韫与子牧对视一眼,皆是暗笑不语。各自捧着茶盏端坐椅上,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笑闹。
邵子姜见子期那个撒赖样,爱得了不得,遂打趣道:“母亲那里既是得不了便宜,怎么不来我这里求求。莫不是咱们家的这位二小姐,瞧不上我这个做姐姐的东西。”
“姐姐的东西自是好的,可是……”邵子期眉间一动,将未曾说完的话儿在喉间滚了两圈,复又咽了下去。
邵子姜执了团扇,遮嘴笑道:“只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邵子期觑着眼瞧了子姜一眼,小意说道:“我若是说了,姐姐可不许恼我。”
邵子姜手中团扇轻摇了两下,颔首笑道:“这是自然。”
“只是……”邵子期笑眯了双眼,脆声说道,“姐姐的物件,赶明儿都是要做妆奁之用的。今儿随意就与了我,只怕姐姐肯依,我未来的姐夫也不肯呢。不若姐姐先替我问问,若是我那未来姐夫许了。到时,我必谢姐姐的大恩。”
“你……真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邵子姜见子期越说越过,不由羞红了两腮。自舀了团扇着了面颊,再不肯多言一句。
“真真一张促狭嘴,让人不知是爱是恨。”沈辛夷拧了子期耳尖,恨恨说道。
“那就求娘亲多疼顾孩儿些。”邵子期做了一个鬼脸,脆声说道。
“也不知将来那个天王能镇得住你。”沈夫人嗔怪了一嘴,又嘱咐秋玉将立柜里的一个鎏金匣子取来。
秋玉应差自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匣子放于案几之上。
邵子期打开看时,却是一颗颗红豆大小的珍珠,下面皆嵌着寸长的金别子。虽说样式简单,却也圆滚滚的可爱。
沈夫人从匣中取了几个别与邵子期发间,握着子期的下巴端详了片刻,笑道:“你年纪小,贵重的物件也撑不起来。这珍珠还是我年轻时的东西,今儿便便宜你了。自己去寻面铜镜瞧瞧,看看能不能配得上咱们家的二姑娘。”
“不必瞧了,娘亲的眼光自是好的。”邵子期嘴甜如蜜道。
众人皆是轻笑不断。正当此时,云儿挑帘进来回说:“早饭已毕,请诸位主子移驾饭厅。”
待众人用过早饭,歇息片刻。自有丫鬟婆子上前,伺候着邵长韫与沈辛夷换了品级大服。
又是一番折腾下,邵长韫瞧着外面的天色渐明,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出门了,便传话去了前院,叫张靖提前预备着。
不多时,前院便传回话来,邵长韫一行人随即动身去了前院。那邵子姜自是借着那日的由头,留在了府中,未曾随行。
一时到了前院,众人乘轿的乘轿、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邵长韫见众人各自忙碌,未曾注意自己,便悄悄地将张靖拉于车后,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欲知邵长韫此举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宫深似海(一)()
如今且说张靖见邵长韫将他拉于避人之处,知他必有话嘱咐自己,遂压低声音道:“爷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原来邵长韫自那日在长亭中与赵文华一叙后,便一直神思恍恍,心有忧虑,总感觉自己根本未曾勘破赵文华的心思,似在某处有了什么大的纰漏。
但今日便是与赵文华约定的日子,邵长韫早已无路可退。但目今仅留邵子姜一人于府中,邵长韫总觉心神不宁。
思及此处,邵长韫沉吟片刻,小声说道:“张叔,今日你便留在府中,不必跟去了。”
张靖心底一凛,骇然问道:“爷是怕赵家二小姐会对咱们大姑娘不利?”
“此言尚早,不过防患于未然,必是无害的。”邵长韫缓缓摇首道。
“可那宫里……”张靖不放心道。
“宫中若是有了变故,一切有我。但这府中,却是隐患丛生,不得不防。”邵长韫抬手拍了拍张靖的肩膀,肃容说道。“且子姜的性子又素来绵软,独留她一人于府中,我心有不安。张叔,今日劳烦您一日,帮忙看顾下子姜。”
“爷放心便是,老奴必不负所托。”张靖猛然挺起微微佝偻的身子,昂首挺胸的说道。
“如此,便拜托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