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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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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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长韫趋前一步,撩衣跪倒在阶下,他敛衽正仪,展袖拜倒。一向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下,以额触手,慢慢行了最为郑重地跪拜之礼。他泰然自若地俯身跪拜于地,面上神色如往常一般淡然宁静,未见半分窘迫屈辱之意。

    大礼将毕,邵长韫并未起身,他默默地维持着跪礼,趴伏于赵文华脚下,徐徐开口道:“在下邵长韫跪求夫人就此收手,留小女一条生路。”

    赵文华神色恍然,狠狠咬住的下唇,牙印深深。她双眸之间渐次弥漫了一层清浅水雾,隐于袖中的双手瑟瑟颤抖,不能自已。

    “你,你怎能……”

    “恳求夫人留有一丝生机。”邵长韫埋首袖间,语调飘飘飖飖似从天际传来,模糊不清。

    赵文华倏然惊醒,袖中紧攥地双手之上青筋凸起。她轻扬粉面,屏息阖目压下眸中的润润水色,声音轻颤道:“渊哥哥,你曾说自己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必不因所求而折傲骨。今日,你却为她们而破此言,长跪于此。她们……她们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重要吗?”

    “吾即为其之巨树,必挡天之风雨。”邵长韫徐徐立起身子,昂首相对,双眸坦荡示之。

    邵长韫双目灼灼如灿星,让赵文华顿感自己无所遁形。她身子猛然一颤,脚下倏然卸力,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涩然问道:“若天之将倾,山岳崩倒,大地塌陷呢?”

    “纵殒身碎骨,亦撑其生道。”邵长韫语调坚定道。

    “好,好,好。”赵文华失笑出声,掩下自己片刻间的失态之举。她嘴角噙起一丝阴测测地冰冷笑意,轻声道,“时已今日,渊哥哥,你可信我。”

    邵长韫神色端凝,语调越发认真地反问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赵文华面上笑意一滞,她深深地看了邵长韫一眼,静静说道:“渊哥哥若是信我,圣上万寿华诞之日,贵府上下人等不可入宫赴宴。若能做到,妹妹我必定收手。”

    邵长韫面色泛起一丝苦涩,他伴龙日久,怎会不知这宫中规矩。圣上万寿华诞,凡驻京官员权贵,皆要携带身有品级的家眷入宫朝贺,恭祝当今圣上万岁千秋。

    目今,邵家隐患丛生,身陷旋流难了局。若此时借故推诿,缺席圣上的万寿华诞,无异于饮鸩止渴之举。

    邵长韫思及此处,不禁郁郁一笑道:“夫人明知此举不可为之,却又如此相告,当真让在下深陷两难之境。”

    “你我立场不同,自是各自盘算。渊哥哥若是能应了此事,妹妹必不会出手,邵家亦自是安平无虞。”赵文华神色默然,语调平静无波。“且念在老国公的面子上,这是妹妹最后一次心软。”

    “看来夫人势在必得了。”邵长韫缓缓起身,慨叹道。

    “妾身言尽于此,国公爷好自为之。”赵文华语锋一转,不再以兄妹相称。她面上绽出一丝灿若春花的笑意,一如往昔年少无忧时。她缓缓背过身去,缄默不语,再无细谈之意。

    “在下告辞。”邵长韫抱拳施礼,轻声道。

    “国公爷请便,恕妾身不能远送。”赵文华淡淡应了一句,并不回身相送。

    邵长韫翻身上马,持缰立于当地,轻笑道:“无论来日你我如何了局,于我心中,你仍是旧时的那个二妹妹。”

    “多说无益,到时,你我自见分晓。”赵文华冷冷回道。

    “再会。”邵长韫持鞭打马,一路远去,暂无别话。

    赵文华听得邵长韫远去的‘蹬蹬’马蹄之声,颊边一丝清浅水痕悄然划过,隐于颈间华贵的衣料之中,再无一丝痕迹可寻。

    “二妹妹,爱妹妹。一字之差,却是我今世难以逾越的鸿沟。当年是我一时情痴,错付了半世韶华。但今日,吾为母,方为人。”赵文华阖目掩下眸中翻卷情思,喃喃说道。

    “夫人在说什么?”一个婆子从远处快步走来,见赵文华神色端凝,喃喃自语,便搭言道。

    “未曾说什么,倒是有劳妈妈久等了。”赵文华端庄笑道。

    “夫人客套了,老奴哪里当得起。”那婆子抿嘴一笑,眼角皱成了一朵菊花,躬身笑道。

    “且不说妈妈不辞劳苦地潜藏定国公府多年,就凭着我自小在您怀中长大的情谊,也是当得起的。”赵文华展眉一笑,恳然说道。

    原来,这婆子原是赵文华的奶嬷嬷陈氏。因早年得了赵文华的嘱咐,这才暗藏于定国公府内做了个低等的扫地婆子。亦亏这婆子机灵,多年来竟是未叫旁人瞧出端倪来。一时差事毕了,前几日才回到了赵文华跟前伺候。

    陈嬷嬷见赵文华面色平平,小意问道:“夫人的局既是已经设好,怎的还提前给那邵国公报信?没得走漏了风声,难道夫人还念及着旧日时的情谊?”

    “妈妈说笑了,我谋划数载,色色皆是为了庭嵘。目今,又怎会因着一点子可有可无的旧日情谊,而枉费了我多年来的心血。”赵文华眸光一凝,肃容说道,“时至今日,唯有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依仗。此局已定,必不容失。”

    “那夫人此举何意,老奴倒是有些迷糊了。”陈嬷嬷不解道。

    赵文华眸中掠过一丝狠绝,沉吟道:“此计并非万全,仍旧有失。邵国公才智远超于常人,我与他正面交锋本不是明智之举。唯有提前相扰,我手中的胜算才会更大。”

    “夫人大智。”陈嬷嬷从旁恭维道。

    赵文华勾唇轻笑,阖目不语。

    倏然,一缕清风自远处徐徐吹来,夹杂着一丝独有的泥土腥气,将赵文华精心盘扎的发簪吹得四散飘摇。

    陈嬷嬷上前一步,替赵文华笼上斗篷上的帽兜,轻声说道:“夫人,眼见这天色就要落雨了。咱们先回吧。”

    “是啊,风雨将至,咱们也该回了。”赵文华轻叹一声道,抬手扶了陈嬷嬷手臂。

    陈嬷嬷一边唤人备车,一边提醒道:“泥地难行,夫人小心脚下台阶。”

    赵文华徐徐出了长亭,凝望着邵长韫打马远去的宽阔官道,口中喃喃道:“风乍起,吹皱一潭静水。雨将至,惊乱一叶扁舟。”

    好一出长亭断前缘,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五十五回 雨乱扁舟() 
上回书说长亭一叙断旧缘,风雨将至惊扁舟。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路打马回至定国公府,张靖早于书房内等候多时,一见邵长韫缓步而归,忙上前问道:“爷,到底是何情况?您可有章程了?”

    邵长韫知张靖性子一向火爆,恐他知自己跪地相求一事后,再生枝节。遂将此事暗自隐去,其余诸事皆如实相告。

    张靖听完邵长韫一席话后,粗眉一拧,恨声说道:“那赵家二小姐怎的就巴住咱们不放了,咱们大姐儿又不是嫁与她的儿子。她次次必下狠手,究竟意欲何为?”

    邵长韫靠于椅中,语调飘忽道:“皆因嫡庶袭爵之争。”

    张靖面上一愣,侧首望向邵长韫,见他面色端凝,未有一丝玩笑之意,遂也敛容正色问道:“那谢国公正值壮年,现言袭爵之事,是不是早了些?”

    “早?只怕于某些人而言,是为时已晚了。”邵长韫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之意,淡淡道。

    “爷何出此言?”

    “张叔,您可记得谢家那条嫡庶皆可袭爵的家训。”

    “这是自然。”张靖抚须笑道,“虽说谢家有此条家训,可这嫡庶之间的差别,自古有之。依老奴愚见,这下任国公爷,也必是位嫡出公子。”

    “张叔尚知其道,那谢府诸人又怎会不懂,今日这祸端便出在此处。”邵长韫双眸之间掠过一丝寒光,冷声道,“此条家训之下,一母同胞尚有隐患,更莫说这异母兄弟。目今,谢府嫡出之子有两位。其中长子谢庭岳成年已久,近年来于朝堂之上也颇有建树,族中声望亦是日重一日。而谢家四子谢庭嵘不过舞勺之年,又尚未立业,自是没有什么声望可言。不论是从这年纪还是声望来看,那谢庭嵘势必是落了下乘无疑。”

    “倒是如此,年纪尚幼,这行事上难免会有不足之处。”张靖沉吟道。

    邵长韫挑眉看向张靖,似笑非笑的问道:“张叔,若您是谢家族人,两子相较,您会更偏向哪一位承袭国公之位呢?”

    “自是谢家大爷无疑。”张靖未有犹豫,直言答之。

    邵长韫轻叩案几,无奈叹道:“毫无疑问,只要谢庭嵘心怀野心,对国公一爵势在必得。那谢庭岳无疑是最大的绊脚石。”

    张靖面色一沉,喃喃道:“女为母则刚,且涉及利益之争。那赵家二小姐又素来心机阴沉,于这夺爵一事上,她必不会无所作为的。”

    邵长韫目光幽幽,叹声说道:“也正因如此,只要是阻挠谢庭嵘袭爵之事,无关大小,她势必要一一铲除,不留丝毫余地。”

    张靖只觉心中迷雾重重,迟疑道:“咱们二姑娘所嫁之人也不是谢家大爷,且又是个庶出之子。若是算起来,也挡不着那谢庭嵘的路啊。”

    “明面观之,正如张叔所言。但这谢府看似波平的水面之下,实则暗礁重重。”

    “老奴愚钝。”

    邵长韫知张靖不擅权谋,又见他满脸疑惑,遂耐心解释道:“家是小国,国是小家,这两者皆是相融互通、一脉相承的。朝堂内的夺嫡之争尚有派系可分,这府内的袭爵之争,也不是孤军作战。谢家族人皆是明眼人,只要子姜嫁与了庭玉,谢庭岳的声望势必水涨船高。于谢庭嵘而言,无异于致命一击。如此观之,你认为她还会袖手旁观吗?”

    “爷的意思是谢家大爷与二爷是同一阵营?”张靖听出邵长韫话中深意,追问道。

    “谢庭玉的生母,原为谢国公夫人何氏的贴身婢女。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谢庭玉自然而然的与谢庭岳扯上了联系。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靖粗眉一拧,面露沉色。邵长韫的此番言论他并不赞同,遂反驳道:“谢家大爷品格端方,为人最是光明磊落,从不屑于权谋诡计。那谢家二爷更是素来看淡名利之争,整日里不是与琴书作伴,便是赴山寺与僧众谈经颂道,也不像是参与嫡庶之争的样子。既然两人于袭爵之事上并无野心,那赵家二小姐又何必赶尽杀绝。”

    邵长韫微阖的眼睑倏然睁开,眸中波光轻闪,冷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靖面色一滞,谢府潭水之深,亦远超他心中所想,不禁慨叹道:“老奴怎么听着这襄国公府中的形势,比那朝堂上还热闹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邵长韫垂首轻叹,面上浮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即使谢庭岳于国公一爵上并无野心,但只要他身处其位,无疑是谢庭嵘能否袭爵的最大变故。”

    张靖听邵长韫话中暗锋层出,不禁心底一凛,急言道:“爷,那赵家二小姐不会对谢家大爷下黑手吧。”

    邵长韫面色微凝,一团阴云笼罩其间,他缓缓摇首道:“暂时不会。”

    “怎么不会,今儿都直接给您下战帖了,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张靖原地踱步两圈,抚掌大叫道。

    邵长韫抬首定定的看着张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今她的目标是子姜,只要谢邵两家未曾联姻,那谢庭岳便等同失了最大的一张王牌。彼时,她若对谢庭岳出手,比照目今而言,胜算更大。”

    张靖听得邵长韫这一席话,只觉一阵凉意自背后袭来,他小意问道:“那今日的飞鸽传信,别是那赵家二小姐下的套吧?”

    邵长韫坐于案后,抬手轻揉眉角,思忖片刻道:“目今你我不知她手中筹码为何,实在难以辨别。”

    “爷,您难道没有一丝头绪吗?”张靖担忧道。

    邵长韫沉默片刻,颓然摇首道:“我只依稀感觉此事必与那陈婆子有关,至于其他,我亦是如处迷潭。”

    张靖气急败坏的握拳而出,颏上白须急得倒竖,恨声说道:“萧帝万寿华诞,凡在京官员必不能缺席。那她今日邀爷长亭一叙,又提了一个如此无礼要求,难道是耍着人玩吗!”

    “不是。”邵长韫徐徐开口打断了张靖,沉吟道。“明知不可为而要求为之,她必是在谋划什么。否则,依照她的性子,必不会提这个要求。”

    张靖微有些愣神,话未细想,便脱口而出道:“那萧帝万寿华诞之日,爷有何打算。”

    邵长韫轻点案几,“蹬蹬”作响,却始终缄默不语。

    “爷。”张靖耐不住性子,轻唤一声道。

    邵长韫微微回神,面有挣扎地说道:“若这戏少了主角呢?”

    张靖眼眸一动,试探道:“爷的意思是,萧帝万寿华诞那日给大姑娘告假?”

    “也只有如此了。”邵长韫只觉似是遗漏了什么,心中恍惚有一条暗线倏然掠过,却怎奈一丝头绪皆无。

    张靖闻言,有些为难道:“这圣上赐宴可是大事,借什么由头呢?”

    “虽说萧帝明旨未下,可这谢邵两家联姻之事人尽皆知,就借这个由头吧。”邵长韫随口说道。

    张靖嘿嘿一笑,赞道:“这成婚之前,男女双方本不便相见。这由头寻得巧,还叫人说不出错来。”

    邵长韫恹恹一笑,面露倦色靠于椅中,再无它言。

    窗外呼呼风声渐次大了起来,打的窗格噼啪作响。不多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邵长韫侧首看向窗外,喃喃道:“风雨将至……”

    此局初开,扁舟亦动,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第五十六回 玉琴再现() 
暮去朝来、乌飞兔走,展眼已是萧帝万寿华诞之日。

    且说这日清早,天未明时,定国公府内的各院丫鬟婆子们俱已起身,各自领了差事后,便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

    彼时,定国公府从外间街门起,直至内里垂花门,一路正门大开。那檐下亦早挑了一溜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似两条火龙一般,将整个国公府照的灿若红霞。

    天将五更,岱雪便将邵子期唤了起来。也不等她醒醒神,便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捧水递帕的,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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