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元郢的本性来说,从不会做掌握之外的事,大概他会让我和御儿单独聊聊的目的,无非在于希望我能劝御儿罢手,要是这样的话,至少现在,元郢无意对付御儿。
可是我并不能确定。
事关御儿,分毫差错都有可能成为要御儿性命的失误。
御儿听进了我的话,并没有直接表态,反而冷静得不同常人,才让我觉得担心。
我和御儿回到小筑的时候,御儿径自回房,一如出去之前的模样。我走到安排好的房间前,屋内的烛火将皇甫宣晃动的人影映照在窗上,很明显他还未休息。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打算暂时避开,在庭院散散步。
刚一转身,险些装上元郢。
他站在我身后,对我突然转身似乎并不惊讶,抬起头,看了看房间内闪动的人影,然后别有用意地笑着,冲着我晃了一下头。
他径自向庭院中走去。
我虽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向庭院。我想,他若开口询问我和皇甫宣之间的尴尬关系,我现在一定会觉得,他竟变成了爱打听别人家长里短的那种人。
可是元郢并没有。“深夜容易让人迷茫,也容易让人清醒。郡主以为呢?”
他再度称呼我为郡主,让我有些说不清楚但很奇怪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天黑了,所以原本的清楚的路就变得不清楚了,在月色中迷了路的人,或许需要一盏灯也说不定。”
元郢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难懂的笑,不经意间看到,他亦不曾收敛。
“郡主会是盏明灯吗。”
“那也要看对谁。我不会是盏好灯,却也不会将人引入悬崖。”他邀我到庭院中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尽管,他似乎并没有故意掩饰的意思。
“看来,让御儿见他想见的人,是做对了。”元郢大方说道。
“御儿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对摄政王而言,也应是特别的人吧。”或许我该庆幸,我劝御儿多考虑,遇上元郢,此事注定不会容易。
元郢听见我这么说,并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看向茫茫夜色。
“御儿对你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人,特别到你根本不会去想要伤害他。”我虽犹豫,但还是将话暗示给了他,“恐怕你从未认真看过他一眼,可若依你的本事,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本就不难,不是么。”
一如我猜测的那样,元郢和御儿之间,无形间形成的阻碍,让他们彼此都不曾主动去好好看看对方,只是一味在追逐皇权之间有所保留,需要有人点破这层关系。
“你。”元郢忽然出声,叫住了我。
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漫不经心看向庭院。
“开始只是觉得有些特别,慢慢却感觉,越来越不一样。”他的声音浸透在夜色中,泛着迷茫,不像是在询问我,也不像是说给我听。“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即使隐藏在千万人中,也可独揽光芒脱颖而出,御儿也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才跟你更加亲昵的吧。”
“是吗,或许不是呢。”我忍着些笑意,“大概是孩子的本性,明白谁能靠得住,或许正因为是孩子,有一颗干净的心,可以凭借个人喜好去决定和某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能清楚感觉到,就在这一瞬间,元郢唇边的笑意渐失,声音里透着蚀骨般的冰冷。“而让我觉得心烦的是,你看向我的时候,心里却好像在想着另一个人。”
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走丢了。”我不予否认。
从我的元郢走失的那一刻开始,纵然独揽光芒也无法让我觉得开心,只是觉得特别冷,身在高处,不能退却,无人相拥的冷。
“本王着实失忆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失落,“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醒来的时候,便不记得一切了。可是阿音,本王应是记得你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侧身反问,“知道为什么,即使你失去全部的记忆,你仍然觉得你记得我的原因?”
元郢也侧过头来。
“即使人的记忆出现了差错,但是本能不会,如同人即便忘记曾经和谁一起吃饭,吃过什么,可他总不会忘记如何吃饭。而我,是某个人即便颠覆了整个世界也不惜找回的人,爱我这件事已经成为比起吃饭睡觉更让你觉得莫名熟悉的本能,即使记忆忘记了,可是你的眼睛记得我,你的笑记得我,你的心记得我,你的身体也记得我。”所以我毫不担心,会错过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会因为身体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拥住我而不知所措么?身体本能的记忆,见到我的直觉反应,你会觉得莫名困扰吧。”
我听得见,他叹了一口气,即使一点点的距离,我也感觉到他向我靠近了。
“别随便轻举妄动。”我警告他,“去找回你的记忆吧,否则对你来说,我永远都是一个,在你危难关头抛弃你成为南埕王后的女人,即使你仍记得爱我又如何,有些事不亲自想起来,你只会对我因误解有所保留,而我不想成为那样让人倒胃口的女人,至少对你来说是。”
还需要时间才好。
即便是将就拥有,可是不能成为最好的,之前付出的全部,只会让自己成为笑话。
我相信他会找出真相。
回到房里的时候,皇甫宣已经睡下,听得见微酣的声音,我灭了灯,放下帘子,坐到了桌子前,始终放心不下御儿,夹在元郢和太皇太后之间,究竟谁成了他身后的势力欲推他上位呢,可这个人,难保不是存着私心,若是斗不过元郢,牺牲的也不过是御儿,若是斗过了元郢,只怕他想做第二个元郢。
御儿年纪尚轻,一心想要有所作为固然是好事,怕就怕被人利用,可是,他能明白么。
而我就在这样心烦意乱,漫无目的的思绪中,倚在桌子上小小打了个盹儿,这不经意的一个走神儿,直到身体晃了一下才恍然惊醒,天已经亮了,窗外听得见鸟叫。
转过头看到皇甫宣还睡着,想着这一个盹儿大概也没有太久。
却再也无心睡下去。
悄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以为我可以在御儿醒来之前陪在他的身边,却没料到,从那一侧的房间旁通向后山那里传来了动静,我小心去看。
元郢站在亭子里。
御儿在他的督促下,握紧了拳头扎着马步,死咬着不泄劲儿。
他们竟起得比我还早,这二人一大早就在练功了么。
昨夜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将近五更天,元郢应是在我之后才回到他房里的,若说这之间我还倚着桌子小小打了个盹儿的话,那他岂不是连眼都没合过,又开始操练御儿的。
御儿不知站了多久,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我吓了一跳,即刻想要冲上前扶他。
可是御儿远比我想的坚强,自己站住了,又蹲回了马步。
而我却因此暴露,御儿看到我,显然很开心,尽管样子难免有些乏了,却仍是故意装出一副轻松得意的表情来朝我笑。
我松了口气。
这孩子倒皮实,没那么容易跌倒。
我向亭中走去,站在元郢旁边,“他每日都会早起练功吗?”
“御儿的身体自幼不好,早起练功于他有益。”元郢回答得很干脆。
幸好,其实我也有意是试探,昨夜那样子就散了,今天一天肯定还会碰到,难免会觉得,是不是还有些不尽然的隔阂。
可是他提及御儿自幼身体不好,我还是心疼到了。
我明白御儿的身体为什么不好,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是我执意希望把他生下,谁知竟让他从出生就经历颇多磨难的。“男孩子,总是强壮些才好,你做得对。”
御儿开始打拳,回过身看到我们,整套动作即便带着些稚气,却依旧行云流水一般,御儿将一个少年的翩翩风姿演绎得淋漓尽致,心头顿觉一阵暖意。
即便是元郢不记得他自己的孩子了,可是父子天性如此,他仍然把御儿教导得很好。
御儿的早课结束,元郢从头到尾双目注视未移开分毫。御儿停下一切动作,立在元郢面前,元郢才说,“你今日虽用心于招式,将动作刻意达到了要求,可心思未入其中,心意与招式没有达到最好的融合结果,需切记,习武亦须得用心,一招一式间当悟得其中精髓,而非招式本身。”
“是。御儿谨记王叔教诲。”御儿应道,只这一刻虚心受教。
元郢点头,御儿才放松下来,飞也似的跑到了我身边,“娘娘,看御儿练功会觉得无趣么?”
我摇了摇头,“怎会无趣,你受摄政王教导已是这般出色,真让娘娘刮目相看呢。”
御儿笑得露出了后排的小白牙,我从怀中掏出锦帕,擦去他额间的汗水,怕他受风。
元郢仍是站在一旁不动声色,我侧过他看了看他,人的本能有的时候真的很可怕,即使命运让你成为了另一个人,却不会完全改变你的行事风格和说话语气。
很多年前,亦是这样的山林间,我受父命寻高人助我为父报仇,那人也是如此严厉教导我的。
“原来你们起得都这么早。”皇甫宣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带着盈盈笑意说道。
第八十八章 波涛暗涌()
“皇……”御儿看到皇甫宣起身打招呼,却险些说错了话,他留意了一下元郢,才改了口,“南埕帝君也早。”
皇甫宣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对我说。“醒来的时候不见你,想说,你一定是来看他了。”
“今日,你们将要回去了吗。”御儿抬起头看着我们问道。
我一愣神,才好像刚从梦中惊醒。
的确,是该分别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心里不舍得紧。
“看样子,你是舍不得娘娘喽。”皇甫宣似是有意掩饰我的失措,才故意对御儿打趣道。
“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南埕帝君。”御儿眼中闪烁即将离别的依依不舍,眼底却透漏出些许危险的狡黠,“若是能一直跟着娘娘和南埕帝君该多少,娘娘一样的生母温柔聪慧,南埕帝君……”
“莫要胡言乱语。”元郢突然出声呵斥,这一反应彷如正中御儿下怀,连元郢自己都似是有些意外,却很快将气氛压制了下来,“少帝虽然年幼,语当有分寸,堂堂一国帝君怎可轻言低于他人,传出去仍会被耻笑此行幼稚。”
元郢说的没错。
即使不考虑其他,御儿所拥有的身份本就不是寻常孩子那样普通,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一个国家。不以年纪论就的话,御儿和皇甫宣的身份本就是对等的。
“虽说是要分别,可要等晌午过后再动身的,日后若是思念,少帝尽可做客南埕。”皇甫宣俯身下去安慰御儿,他应是明白此时即便我很想哄御儿,碍于身份的尴尬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这一瞬间,在御儿被训斥的时候,他能替我安慰御儿,让我很感激。“不过此行寡人同王后为少帝准备的礼物还未来得及送给少帝,不如,少帝现在同寡人亲自去看看可好?”
御儿回头看了看元郢,确定元郢无意阻拦,才应道。“既然是娘娘准备的礼物,当然要看看。娘娘等我。”
御儿跟随皇甫宣向小筑前苑走去。
果真是孩子大了,由不得人了。我叹了口气,御儿的心思太明显了,他当着元郢的面拉拢皇甫宣,不过此举倒让元郢要猜一猜,御儿过于明显的行为,究竟是如何想的。
“看,这是南埕的图锦,以手工将图案绘制进锦缎的暗纹中,平常看不出来,可若将锦缎侧光,便能隐约看出。”皇甫宣将准备的图锦长衫拿给他看。牵着他去摸图锦上的纹路。
宇文呈御仔细感受了一下,很是惊讶。“这与韶宫所用的云锦仍有所不同。”
“没错,这是南埕特有的,取霜期唯一一波天蚕丝,经百余种复杂工艺制成,可是少之又少的绝品,只有南埕宫里才能用。”皇甫宣倒是大方,这可是今年南埕宫中唯一的一块图锦。
“你对我这么好,是希望我与南埕的小公主联姻么。”宇文呈御话题转得很快,倒让皇甫宣有些意外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皇甫宣不由得放下手中礼物,轻声问。
“若是希望南北永结媂好,联姻是最保险的办法了吧。”宇文呈御却并不急躁,像是从暗示到引导,让皇甫宣去自行理解其中用意。“如果注定未来要娶的女子是可以成为北韶的王后,坐镇韶宫,助我成事的人,比起北韶高官贵族间为争权多势将女儿如礼物般送进王宫的人,可以结姻南埕,娶南埕帝君掌上明珠为妻,才是对后宫主位的尊重吧。若南埕公主成我北韶王后,日后嫡子必继承北韶大统,南北结盟不就是天下一统了吗。”
皇甫宣静静听完宇文呈御的一番话,笑容却多了些苦涩。“本以为你是她的儿子才聪慧过人,没想到你和你的父亲却更加相似。”
宇文呈御眼神中匆忙闪过一分诧异,却自行强迫克制,未追问下去,而是说。“听说南埕公主是南埕帝君的独女,我若可以迎娶她为妻,南埕可否成为助力猛虎的羽翼呢?”
“你可听人提起过,寡人同王后亦是年少婚约?不过今时今日,寡人却当真懂了王后生父的用心良苦,但愿未曾辜负。小公主对寡人而言,亦是骨肉,希望她可以幸福,又想要在乱世间保她平安,你若对她当真有意,可以续寡人未了的心愿,必然是好的。”皇甫宣若有所思,“我虽然相信,你可以保护好她,但你却似乎不相信,有人是真心在保护你的。对于王后来说,你更是特别的,即使不以婚约来牵制,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相助你的。”
宇文呈御像是听懂了皇甫宣的一席话,先是充满神采的目光逐渐暗淡了些,缓缓低下头去细想了些。好一会儿,才莫名说道,“我很羡慕你。”
“什么?”皇甫宣有些奇怪。
“可以娶到心爱的女子,所以很羡慕你,你看娘娘的时候,眼里都是笑。虽然我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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