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一笑,回道:“尊兄说笑了。”
他又问大哥道:“令弟没来?”
“去别处耍了。”大哥笑道。
我们三个人围着雅座坐下,看起戏来。其间,两人又聊起了写这部戏文的、叫做“萧郎”的人。
从他们对萧郎的夸赏之辞中,我弄清楚了,这萧郎乃是风月场里的大师级人物,写过许多为市井之人所激赏的戏文。
高台上的戏子粉墨画面,挥舞着水袖,用他们浓丽柔靡或清刚劲建的唱腔,用他们的一颦一蹙、一笑一怒来诉说着一个深沉而悲壮的故事。
再看场下其他人,竟有不少看官为此唏嘘落泪。看来写这个戏文的人确实是个搅弄风月的好手。
戏毕终场,还有不少人立在戏台周围没有散去。我坐在木椅上也不想移步。
大哥用手搡了我一下,又指了指常乐楼门口,道:“三弟已经来了,正在下边等着我们。”
我懵懵然“嗯”了一声,便站起身来,随着大哥一同下楼。大哥的那位朋友已先行离开了。
正走到楼梯口处,一个沉缓却又清澈的嗓音在身后道:“兄台请留步。”
这声音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别人说,疑惑之下,我回过头去。
一个身姿翩翩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将我望着,他身上着了淡墨色纱服,眉眼冷峻,容姿清雅。
不知为何,我觉着他的脸面有几分相熟。但这也许是因为世上但凡长得清俊的男子都具有这种清俊的共性吧。
我尚未回话。大哥在一旁惊讶且欣喜道:“竟是萧郎?”
他温和一笑,道:“朱兄。”
这声音似是也在哪听过,我心里纳罕道。但更为纳罕的是,眼前这位风姿清雅的男子就是大哥他们一直称赞的“萧郎”。看来他不仅才好,而且貌优呀。
他又看向我,握着折扇的手微向前伸,道:“兄台的折扇掉在地上了。”
我一惊,赶忙摸了摸袖袋,里面空无一物。又尴尬地伸出手去,准备将他手中的折扇接过来。
他倏然“噌”地一下打开了折扇,缓声道:“兄台折扇上的疏梅图,疏而不淡,丽而不艳,清韵有余,是难得的一幅好画。”
我尴尬一笑,道:“拙笔粗墨,兄台过誉了。”
他一边将撑开的折扇收好递给我,一边道:“在下藏有一幅梅图,与此画的笔法有妙合之处。”
我只管接过折扇,不知怎么回他,便笑了一笑。
大哥在一旁称赞了几句他写的戏文,他谦虚回礼。三弟还在楼下等着,他们聊了几句后,大哥便和他告辞了。走时,我向他道了声谢。
下到楼梯的拐弯处时,我偶一抬头,见他仍在原地站着,似是在想什么。
到了楼下,三弟埋怨道:“早知你们这么磨蹭,我就在那里多耍一会儿。”
大哥看了一眼楼外,道:“再耍,天就黑了。”
日头斜斜挂在下半空,这个时候赶回去定然要走到天黑的。我们离开时,戏楼里又涌进一大拨人,听他们说,方才上演的那部戏文今晚又会再演一次。
我们三人紧赶慢赶地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昏沉的夜幕中朱家的大门。若不是他们先停住脚,我是绝对辨不出自己住的府院在哪里的。
我原本想先回房换一身衣服再去饭厅的,可自己又找不到回阁楼的路,只好穿着身上的这身男服跟着大哥、三弟去了饭厅。一路走去饭厅也没想明白,这样的胆子是和谁借的。
不过这样做正好也可以了解一下,我那未谋面的双亲平日里对我是怎么管教的。
进了饭厅的门,双亲已坐在桌旁吃开了。我们一起呼道:“爹,娘。”
中年妇人脸面和蔼,见到我们微笑了一下。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淡淡扫了我们一眼,随即一愣,放下碗箸,道:“掌珠,你扮成这副模样,又是和两个兄弟出去耍啦?”
我佯作糊涂,道:“爹不是让我亲自去瞧瞧吗?”说罢,看了看三弟。他瞪大眼望着我。
“我几时让你”阿爹顿了顿,又道,“可瞧到中意的?”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在桌旁坐下,佯作遗憾,道:“我和大哥、三弟在府衙前看了好一会儿,中意的都让旁人给捉去了。”又感叹道,“爹可不知道,有的人家上上下下都出动了,场面可壮观啦。”
阿娘在一旁埋怨阿爹道:“我早料到这一层,之前让老爷也去,可你碍着面子不肯去,现下就只能责怪他们了吧。”
阿爹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要责怪他们,只是这掌珠都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了,”又看了一眼大哥,道:“凤临也没让我省心。”
大哥沉默不语。
三弟一边给阿爹阿娘夹菜,一边道:“看来还是我最省心了。”
阿爹白了他一眼,道:“你?你日后不得也成这样?”
“不会,”三弟扒拉着饭,顿了顿道,“我才不和他们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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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打探()
一顿饭吃得很是小心。作为坏榜样,我和大哥在饭桌上都尽量少说话,即便说,也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辞。
饭毕,阿爹又问我道:“你之前诗社里的那么些诗友,也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愣了愣,这诗社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我回话,大哥便说道:“诗社已经散了,爹不要提这个了,当初那些不好的话不都是因办诗社招来的吗?带累二妹,污了清白名声。”
阿娘说道:“那些没根据的污话,理它们作甚。”
阿爹叹道:“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是管不了了。看来我朱家的门楣迟早要败下去的。”
三弟安慰道:“爹别觉得这样气苦,您看我们三个不都是好好的吗?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我们可半分都没沾惹上。”
阿爹忽然扬起手,厉声道:“若是那样,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我呷了口茶,道:“爹娘放宽心,我保证二十七岁时就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阿娘摆手,嗔道:“一个女儿家不要嚷嚷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哪是说保证就能保证的?”
二十七岁,我必定会嫁与蓝笙为妻,这是不可改变的历史,也是我来这儿的第一步要完成的任务。
阿娘又疑惑道:“莫非?珠儿已经和别家公子私定终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脸上。我张口结舌道:“没有没有那回事。”
仅否定是不能让他们相信的,我想了想,绉道:“我此前去庙里求过签,这样的事是天老爷和我保证的。”
三弟扑哧一笑,道:“珠姐少糊弄我们。我宁愿相信你是和哪位公子定终身了,也不会相信你去庙里求姻缘这样的事情。”
我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欠削是吧?
大哥道:“二妹说这话是为了让爹娘放心,三弟别再往下问了。”接着,站起身,又道:“爹娘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我见状,也忙起身告了礼,随大哥一同出去了。
今晚星疏月朗,我感叹道:“这真是皎皎明月呀。”
大哥轻笑一声,道:“你同我一块儿做什么?我要回房去了。”
“我想和大哥聊聊天呀。”这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找不着回去的路吗?只模糊记得大哥院子去我阁楼的路。
“想说些什么?”大哥边走边道。
我若问他问题,肯定容易让自己露陷。想了想今日看的戏文,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话题吗?于是我将自己对戏文的一些想法抛了出来。
大哥的确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我们聊了一路,行至他院子前,他又说道:“话犹未尽,不如我将你送到木楼再折回来吧。”
这是再好不过。有大哥送我回去,我就不必抹黑找路了。
到了木楼,大哥又在木楼下面的小厅里坐了一会儿,方转回去。
月映见我兴致颇高的样子,问道:“珠娘这次是瞧着有中意的了?”
我回过神来,道:“哪有什么中意的?”顿了顿,又支着脑袋道:“头犯晕,都没心思瞧。”
她道:“那月映去打热汤水来,服侍珠娘歇息。”
我点了头,自己解了纱服,松了发冠,歪坐在铜镜前。
月映端了水上来,我看着她道:“月映呀,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怪病?”
“什么病?”她奇怪道。
“患了这种怪病的人,”我低声道,“他们通常会忘掉从前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为了打探一些关于朱家以及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只得回回用这烂招数了。
“有这样奇怪的病吗?月映没有听说过。”她疑惑道。
“有的,”我叹了一口气,佯作悲伤道,“我最近就觉得自己像是患上了这种怪病。”
“啊?”她张大眼、用手捂住口惊讶道,“月映,月映并未觉得珠娘患上了这样的病呀。”
“因为它不是很厉害,只是记不起有些东西而已。”我顿了顿,又道,“我记得月映,记得爹娘,记得大哥三弟,可我不大能记起他们的名字了。”
月映惊讶地扑闪着眼皮,半晌,道:“珠娘又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认真道,“我只记得大哥叫‘朱凤临’,可我想不起三弟叫什么来着。”
“珠娘真不知道吗?”她难以置信道。
我皱着眉头,摇摇头,问她道:“你说,三弟叫什么?”
她纠结许久,小心翼翼道:“三公子名‘喜愿’呀,欢喜的‘喜’,甘愿的‘愿’,这个名字还是老爷的友人、珠娘的师父给三公子取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我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道:“我师父?我何时有的师父?”
月映张大口,深吸一口气,道:“珠娘不要吓月映好不好?”
我忙宽慰她道:“我没想吓唬你,这病不要紧的,就是想不起从前的那些事,兴许,兴许过不了几天它便好了。”又堆笑道:“不过你还是先与我说说我师父的事吧。”
她忧虑道:“珠娘真的不要紧吗?身子也不疼?不难受?”
“不疼,不难受。”我抿嘴道,“你先与我说说,兴许,我就想起来了。”
她愣了半晌,方道:“老爷年轻时相交了一个友人,名叫‘白君瑜’,他是白莲社的宗师之一”
尚未等她说完,我便打断道:“你说那是什么社?”
“白莲社。”她一本正经道。
白莲——社?看来我没有听错,她说的的确是那个南宋的巍巍教派——白莲教。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个教派,全是因为它那纯洁的派名。
白莲社教义集儒释道三家学说,想来能当上宗师的人学问一定很高。
月映继续说道:“珠娘四岁时便拜了白师父为师,跟随他学艺,一直到十三岁才被接回家来,往后的十来年里,珠娘每年也都会去探访白师父。”
我好奇道:“我都学了什么艺呢?”这话问得着实忘本。
月映顿了顿,说道:“白师父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珠娘善画、精音律,这些都是同白师父学得的呀。”
原来我是他手把手带大、辛苦培养出来的徒弟呀。
我想了想,又问:“难道我没有什么才艺是自己学的吗?”
月映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道:“有。诗词。”
晚好o(nn)o师父也出来啦………
第三十二章 说亲()
朱淑真的诗词颇为后人所称颂,想必在她活着的时候,爱赏她诗词的人也不少。
我又向月映问道:“那我写的那些诗词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呀?”
她表示十分认同地直点头,感叹道:“在钱塘,有谁不知珠娘的才名?还有许多人上朱家来只为求珠娘的一副墨宝呢。珠娘从前还办过诗社,那时”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脸上骄傲兴奋的神色也不见了。
我想起大哥在饭桌上说的话,也就明白了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既是不好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便同她道:“你知道吗?今日我拿了一把折扇去常乐楼,有一位公子夸我这扇面上的梅花画得极好。”
她又绽开笑来,道:“想必那位公子也是极有眼光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水都快凉了,我洗漱完,又同月映聊了会,便各自安睡了。
……
为了适应并且扮演好朱淑真这个角色,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足不出户、目不窥园,将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专心致志地研习朱淑真从前的诗词书画。
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朱淑真之前留下的诗词,我也尝试着作了几首。心想,若是有人上门来求墨宝,我好歹也有点东西送给人家。
随着古文功力见长,我发现了另一件好玩的事情。那就是将白话诗译成古文,然后再删改浓缩、细细推敲字句,最后所成的诗词往往会有另一番味道。
我几乎一直都呆在阁楼里,每到饭点,月映都会把饭菜拿到小木楼里来,因此一日三餐也差不多是在小木楼里解决的。爹娘对这方面管得比较松,见我如此,也并未发话训斥。
窝在小木楼里有十来天,这日,我向往常一样在楼下的书房摩习朱淑真的书法字迹,听到厅里有月映的脚步声。一般这个时候,月映刚把饭菜拿回来,准备布置碗箸盘碟。
我想着,再练一会儿去吃饭时间刚刚好,便提着笔继续练着。但月映却进了书房。我忙用白纸将练的字盖上,与她道:“我马上就出去。”
月映没有要走的形容,说道:“珠娘,老爷和老夫人让珠娘今中午过去用饭。”
我将毛笔放在笔架上,问道:“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这个月映不知。”她摇摇头。
我顿了一会儿,看了看沾了墨的手,说道:“打一盆热汤水来吧,我洗洗手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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