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发着高烧,他原本清澈的眸子现下都有些浑浊了。声音更是绵软无力。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病了这么长时日,我竟一点都不知情,实在是对不住。”
他久久望着我,片刻后道:“小宛?”
“嗯,是我。”我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准备把手抽回来,将他身上的被子盖严实时,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拽住了我的手,不肯松开。
“小宛。”他又唤道。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手没有挣脱,就任他那样握着。
他倏地笑开了,面容苍白却不掩由内心生出来的欢喜和满足,道:“小宛,你肯应我了,你终于应我了。”
我温和一笑,道:“从前我也并未否认这个称呼。”
他依旧笑着,说道:“但我喊你时,你没有答应过。”
我默然垂下眼。
他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顿了顿,我接着道,“我让席安出去另请别的大夫了,估计还有一会才能回来。”然后看向他,又道:“席安说你病了有半个月了,你怎么也不晓得当持自己,一个大夫治不好就请别的大夫,拖这么长时间,身子会被拖垮的。”
他抿了抿嘴,道:“之前只是头痛脑热,我觉得不怎么要紧的,而且还有好转过。谁知它突然就厉害了。”停了一会,又看向我,道:“不过,若无此一遭,我也就见不着你了。”
“瞎说。”我瞪了他一眼,道,“我只希望再见时彼此都是好好的。”
他眸色温柔地看着我,却没说话。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盏,道:“你想不想喝水?我瞧着你的嘴唇干得发白。”
他点了一下头,干咳了一声,喉咙喑哑,道:“好。”
我站起身,忘了手仍被牵绊着,刚起来便又被拽着坐下了。
他的身子被带着移了一下,眉头立刻拧在了一块。我发过高烧,所以明白,这种时候,但凡是说话声大一些头就会痛得不行,遑论是身子被牵动了。
我忙俯下身去,轻声道:“你现在发高热,头肯定是眩晕的。等一下月映回了,我用酒给你擦一下额头,把体温降下来。”
他“嗯”了一声,又说:“不要紧。”手却没松开。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被面上的手,道:“我去给你拿水过来喝。”
他半晌无话,一会儿后,道:“你的手好凉。这样的时候很奇怪,一旦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我默了默,温声道:“我不走。”
他的指腹在我手上摩挲着,道:“不是怕你走,只是觉得能这样多握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我没言语,他慢慢将手放开了。
杯子里的水还有些热。我又走回到榻前,动作轻缓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脑后,然后才端着杯子递到他嘴边。
他喝了几口后便不喝了,看了看窗外,与我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将茶盏送回到桌案上,淡淡道:“等大夫来看过你之后我再走。”
“我没事。”他缓了一口气,道,“你不能回去晚了。”
我将软枕拿了出来,让他平躺在榻上,说道:“不急,我还得等月映呢。”
他不再说了。
一会儿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听着像是月映的。
我起身走了出去,见月映手里抱了一个酒壶。我与她道:“你先把酒送去里面吧。”
她走上前来,轻声道:“梁公子还是睡着的吗?”
“已经醒了。”我说着,往稍间里走去。
月映在身后高兴地感叹道:“那就好,醒了就好。”
我去盥洗室拿了一个铜盆和一面帕子,回到里屋时,月映正和梁公子说着话。
我将酒壶上封着的纸揭开,然后把酒倒进了铜盆里,瞬时间,屋子里盈满了酒香。我忍不住赞叹道:“的确是好酒!”又问月映:“你去哪儿买的?”
月映站起身来道:“珠娘说要上好的白酒,我跑了好几家酒馆才买到的。”然后盯着铜盆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把帕子扔到铜盆里面,解释道:“这样降高热要快一些。”
月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我拧了帕子,便伸过手来道:“我来做吧。”
“没事,”我未将帕子给她,道,“你去看看席安找的大夫来了没有。”(。)
第一二八章 此生只为一人去()
月映闻言出了房间。我拿着拧得湿湿的帕子给梁公子擦拭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忽然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道:“小宛,你待我这样,是不是心里改变主意了?接受我了?”
我默了半晌,回道:“我没有主意。做这一切只是内心的安排。”
他的眸子闪了闪。
我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又道:“我能做的不过如此。”
他笑了一下,道:“你来了,我便很高兴,并不奢望别的。”
我看着他,开口道:“梁公子”顿了顿,又道:“梁斐祎斐祎?突然觉得再喊你‘梁公子’很别扭。”
他笑得粲然,道:“那就叫‘斐祎’吧,我很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斐祎?”我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来,试探着这么叫到底顺不顺口。
他莞尔,轻轻“嗯”了一声。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阵暖流缓缓趟过似的,莫名地感到心安。
默了半晌,我还是唤他道:“梁公子。”
他眉头轻皱着,眸色流露出些许失望。
我接着道:“我从前认为,再次回到这个时空不过是为了逃出轮回,给自己创造另一番人生。可后来我发现,这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人生,因为我的一些行为,很多人的一生也会受到影响。我方才说‘我没有主意’,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做出的决定又会改变什么。”
他看着我,认真地听我说着。
我继续道:“我一直努力捍卫着那些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可到后来,那些东西却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再紧抓着它们了,我应该放开。”
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我听完他的话,抬头看了看床帐,觉得有些怅惘,顿了顿,道:“我打算给所有人一些空间,我不再期求自己看重的那些东西,只求大家相安无事。”
他默了一会,道:“这样也许能让你在蓝家过得轻松一些。”
“梁公子,”我又看向他,道,“等你的病好起来了,我们暂时就不要碰面了。”
这样的话我从前也说过,但现在说这话的原因和从前是有些不同的。从前是不想自己与他有太多牵扯,而现在是不想让他因为我过多牵扯其中。
他的表情还和从前那样,惊愕中掺杂着失落,问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接着又道:“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你心里对我没有一丝丝感觉吗?”
我摇摇头,与他解释道:“我不知如何说,也没有心思想这些。来看你是因为担心你,感觉非来不可所以来了。我说的‘暂时不要碰面’和这个是没有关系的。”
他面色看起来很是疑惑。
我接着道:“你我的关系太特殊了,前世因为这个,彼此都受了很多牵绊。暂时不要碰面,是不想你与我的牵扯太多,这样也就能少落人话头。”顿了顿,又道:“你本来是潇潇洒洒的一个人,而我身后却是一个家庭,你没有必要卷入其中。”
他看了我一会,道:“之前我考虑过这点,所以迟迟没有向你道明自己的事情。但后来,我看到你在蓝家的境遇令人堪忧,再那样下去肯定会如前世一般,白白葬送了自己,所以我才向你说明那一切。”默了一会,又道:“让你一人去面对那一切,我实在不放心。即便是卷入其中了,我也甘心情愿。”
“不,”我拒绝道,“我不要你这样。如果这样做的话,我也会很为难。”接着宽慰他道:“你放心,我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准备去面对那些事情。”
他良久无话,然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又伸过手来,道:“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我握住他的手,没言语。
他笑了一下,又道:“从前一直说让你帮我续写戏文来着,可说了那么久也没把前面那一部分戏文给你看看。既然暂时不会再见面了,那我还是先把东西给你吧。不然不知会拖到何时。”
我回了他一个笑,道:“也好。”
他指了指房间的一个木柜,道:“你把柜子打开,最上面的几本书下边压着的就是我之前写的戏文。”
我闻言走到柜子前,把木柜打开,又伸手将那一摞书稿拿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翻看着。
翻到书稿的第二页,却见一首极为熟悉的词——梨花颂,这可是京剧大唐贵妃里面的一段唱词。
我心下纳罕,便与他道:“这首词是你作的,还是”
他接过书稿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与我道:“这是你从前唱与我听的,我觉得和这戏文很合衬,便写上了。”
我只知道从前给他唱过月圆花好,却不晓得也给他唱过梨花颂。
我有些疑惑,道:“怎么合衬了?”又伸过手去,想要将书稿拿到手中再好好看看。
他的手却避开了,与我道:“小宛,你能再唱一次吗?”
我的手收了回来,说道:“这就是你很喜欢梨花的原因?”
他道:“你唱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唱道:“梨花开/春带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生怕错过了什么。
“梨花落/春入泥/”我细细的嗓音在房里回旋飘荡着。
“此生只为一人去/”我忽然听到他哑着嗓子在轻轻合着。
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我的目光移向别处,唱完最后一句:“道他君王情也痴/”
声音刚落,便听得外间响起开门声。
他又轻声重复道:“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我将他手中的书稿收起,月映匆匆忙忙地进来了,道:“珠娘,席安将姚大夫请来了,正往这儿来。”
姚大夫?我在海宁也就与这个大夫最为熟悉了,他若见着我和月映,肯定是能认出来的。
我慌忙起身,却又不知去哪儿躲着好。
梁公子问道:“那姚大夫认识你们是吗?”
“正是。”我回道,又环顾着梁公子的房间。
他指着床榻里边的一扇屏风,道:“去那儿吧,里面有一个稍间。”(。)
第一二九章 薄情否?()
我踌躇了一下,和月映一起避到了稍间里。
不一会儿,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向内室靠了过来。说话声渐渐变得清晰,脚步声停了下来,能感觉到他们已经进了梁公子的房间。
席安道:“公子,姚大夫来了。”然后又问:“朱娘子”
梁公子咳了一声,说道:“席安,拾个杌子过来,请姚大夫与我搭脉。”
席安应了一声“好”,没再问下去。
接着便听到床榻那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静了片刻后,一个声音道:“用白酒擦拭额头,只能暂时降体热,于公子的病情并无多大助益。”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确是姚大夫的声音。
梁公子说道:“席安,把这铜盆和帕子拿到旁边去。”
姚大夫又道:“我来给公子施针罢。”
梁公子顿了一会,道:“您给我开几服药就好,不用施针了。”
“公子高热不退,不施针怎么行?若只开几服药便能了事,老夫我何必多此一言?”姚大夫道。
房中又静了一会,半晌后,席安说道:“公子,还是听姚大夫的吧。病了半个月,不能再拖下去了。”
梁公子这才道:“好。”
“帮你家公子将衣服解了。”姚大夫吩咐席安道。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房间里响起。
姚大夫又道:“丫鬟呢?怎么不叫个丫鬟过来?一个小子哪干得了侍候人的事?”
席安回道:“没有丫鬟,公子身边就我一个人照料。”
“这也是奇了怪了。”姚大夫嘀咕道。
梁公子未吭声。房中安静了下来。
约摸过了半刻钟,姚大夫道:“把烛火点起来。”
“是。”席安应声道。
一串脚步声向稍间近了过来,我不由得轻轻往后挪了挪脚。
梁公子哑着嗓子喊道:“席安!”
话音刚落,稍间的门那儿便出现了一个人影。席安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了退。
我忙往前走了走,向他比出嘘声的手势来。
他打量了我一会,似是才认清,顿了一会,高声道:“唔呀!公子,房间里什么时候有老鼠了?”
月映在一旁拧着眉头瞪着他。
席安觉出失言了,便退了出去。
烛火点燃了,内室亮了些,稍间这儿被划出一块昏黄的亮影。
月映开口道:“珠娘”
话未说完,便被我捂住了口。虽然月映的说话是用气声,但我还是担心会被内室里的人听到。
月映睁大了眼,然后点点头。
我松开手,她指了指稍间那扇透进朦胧亮光的窗户。
我明白她是想说天色已经晚了,我和她得回去了。
她又看向我,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朝她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来。
姚大夫还在给梁公子施针,我们现在是出不去的,只有等姚大夫诊治完了再走。
过了许久,房内响起姚大夫的一声咳嗽,紧接着便是沉缓的脚步声。
席安道:“姚大夫,这便好了?”
“嗯。”姚大夫道,“公子已经睡过去了,明日我再来施一次针,然后再开个方子给他。不出五日,就能好起来了。”
席安高兴道:“好好,多谢大夫了。”又道:“我送您出去。”
我听着心里也松了口气。
待脚步声走远后,我和月映从稍间里出来,见梁公子在榻上睡着,衣襟是散开的,被子也没盖上。想是因席安走得匆忙,把这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