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回来,他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她的心境,不止一次地感知到她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更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她虽然前尘尽忘,掩埋在骨子里对他的恨意却没有褪去分毫。
明日过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叶痕用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轮廓,心中思忖道灵口中三世情缘真的会有结局么?
那些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过往,她能承受几分?
边陲之城夜间湿气重,起雾的时候,百里长歌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更加往他怀里钻
。
叶痕站起身,轻轻将她抱起飞身下了房顶回到房间。
把她放在床榻上,叶痕刚想抽身离开,睡梦中的百里长歌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嘴里低声呓语,“殿下别哭……”
脊背一僵,叶痕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百里长歌抓住他胳膊的手没有松动半分,仿佛只要他一离去就会将她惊醒。
顺势靠着床沿边坐下,叶痕用另外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眸光胶着在她秀丽惊心的面容上。
他是在四岁那一年初次见到她的。
母妃“病逝”以后,他寡言少语,跟谁都不亲,只唯独能与长公主搭上几句话,即便后来过继到宁贵妃膝下,他也没有好好在栖霞宫待上一天。
司医局的捣药小童来了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拿着蛐蛐儿来逗他开心。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是喜欢斗蛐蛐儿的。
后来,捣药小童走了,他再也寻不到她,直到蛐蛐儿都死光了她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他听说武定侯府来了一个小丫鬟,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就医术高明,且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初见就喜欢那丫头,六岁的裴烬隔天就上门提亲被轰出门。
他觉得好奇,所以趁着宁贵妃出宫去寺庙祈福时偷偷溜开跟上了傅卿云他们那帮人。
没想到真的见到了那个小童。
只不过,彼时的她穿了女孩子的衣服,就像合欢花那样开得极其艳丽。
他以为再次重逢,她会陪着自己斗蛐蛐儿,却没想到她直接吻了他。
他在宫里的时候听老宫女们说过,一旦吻了,女孩子就会怀孕。
他才四岁,怎么可以当爹?
所以,在她吻上来的那瞬间,他眼泪断线一般滚了下来。
后来,她将他手上那串红豆取下来挪了两颗,还削了他们二人的头发串在一起埋在合欢花下说如果十五年后他还记得,就娶她,她会对他负责。
其实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特意朝她小腹瞟了一眼。
那一年,他以为怀孕会很久,能久到十五年那样漫长。
他哭着跑回长公主府向姑姑告状,姑姑大笑过后告诉他光是亲吻是不可能怀孕的,而妇人都是十月怀胎。
故而,从姑姑口中,他总结了一件事——自己堂堂大梁十五皇子,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咬牙切齿过后,他毅然决然进入了军营,并在那一天立下誓言,这一生征战沙场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收复山河,统一天下,将来那个女人要是敢逃,那也是在他的地盘上逃,终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故而,每夜梦中想把她杀了的冲动成为了他学习兵法谋略,学习上阵杀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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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墨是在天刚亮的时候进入华天城的
。
护送她来的两个暗卫根据叶痕的指示顺利找到客栈。
知道主子住在三楼,暗卫不敢打扰,让掌柜开了一间房,二人进去以后就一直站在门后看守着翠墨,唯恐她出了任何意外。
当初叶痕以翠墨怀孕需要静养为由去滁州,她便依着这一点根本不把暗卫们放在眼里,语气颇为高傲,大有当家主母的气势,“王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暗卫横出长剑,面无表情,语气僵硬,“王爷和王妃还没有起床。”
听到“王妃”两个字,翠墨一双莹莹剪水眸里瞬间变得赤红,里面塞满了嫉妒,更加冲着两个护卫怒吼,“再不让开,待会儿我就跟王爷说你们两个轻薄我!”
她一边说一边拆了头上的发饰朱钗,顺便将原就单薄的衣襟撕破了好几处。
那两个暗卫对看一眼,揽了揽袖子走上前来就真的要轻薄她。
翠墨吓得全身发抖,赶紧缩到角落警惕地看着二人,“别过来!”
“安分点!”其中一个暗卫瞅她一眼,“你只是个丫鬟而已,便是我们兄弟俩真的轻薄了你,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这句话,警告意味颇重,一字一句宣告着她刚才那一计输得有多惨。
翠墨咬牙切齿,却终究斗不过这俩暗卫,只能坐在屋子里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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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和叶痕起床的时候,已经卯时过后。
听闻翠墨已经到了客栈,叶痕迅速给百里长歌描眉绾发然后带着她收拾东西下了楼。
翠墨正在用早膳,那两个暗卫一左一右随时监视着她。
见到叶痕下来,翠墨赶紧起身,声音婉转娇嫩如莺啼,“奴婢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叶痕并没有看她,随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后就拉着百里长歌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掌柜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精致的早膳摆放在上面。
叶痕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将鱼刺挑了才把鲜嫩的鱼肉放进百里长歌碗里。
这一幕在翠墨看来碍眼刺目得很,她恨不能化身为他手中的筷子,可旁边两个护卫都向她投来冷嘲的目光,她压下怒意,悻悻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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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谷地处大梁和南豫交界之间的一线雪山背面。
一线雪山是大梁的奇观,因一线山而得名。
所谓一线山,是指此山体宽一丈,长则绵延十里,而这个山体又独立出来恒更在五大环山中间,四周光滑平整,不见草木,唯独顶上常年积雪,从高空往下看,便是绵延十里的一条白线。
故而称之为“一线雪山”。
这个独特的山体又成为百草谷最有利的一道屏障。
进入五大环山,横亘在眼前的是曲江,几人弃了马车登上竹筏。
百里长歌、叶痕以及秋怜一艘,翠墨与那两个暗卫一艘,晏良晏博一艘
。
由于地势关系,此地常年湿润,江上薄雾笼罩,一路行来,竟把衣襟都给沾湿了。
叶痕拿了斗篷给百里长歌披上,轻声嘱咐,“别受凉了。”
百里长歌看他一眼,尴尬点了点头。
离百草谷越近,她心中就越来越雀跃欣喜,这种感觉,仿佛百草谷就是她真正的娘家。
见叶痕时时绷紧了脸警惕看着四周,百里长歌走过去笑道:“这里是老头的地盘,你只管放心,没有人敢擅自闯进来的。”
“还是小心些为妙。”叶痕扫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雾,尽管没有感觉到杀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竹筏靠近岸边,已经到了一线雪山脚下,抬起头,可看到光滑整齐的石壁上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图案,每个角上一只盘子大的蝎子。
五角星图案下方,有一道玄铁石打造的门,上面图腾古老,门沿上两条赤红色的蛇愉快地吐着信子。
翠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蝎子,更没见过颜色如此妖艳的蛇,当即吓得大叫一声,立即引得门沿上那两条蛇挺直了脖子。
百里长歌回头瞪她一眼,“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那两个暗卫赶紧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巴。
翠墨惊恐得使劲儿挣扎。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上面那五只蝎子。
“怎么了?”叶痕见她犹豫,低声问道。
“老头给我出难题了啊!”百里长歌咬咬牙,指着上面道:“你看,我出谷的时候五只蝎子明明长得不一样,现在可倒好,五只全整成一个样子了,看见它们旁边的圆圈没有,老头这是想让我分辨出金木水火土的名字用内力写在那些圆圈里呢!”
叶痕轻轻一笑,“他一向不都这样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考验你的记忆力,分辨力,内力和定力。”
百里长歌嗔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快过来帮我看看哪个是金,哪个是木。”
叶痕遗憾地摇摇头,“只可惜我走的时候,它们的名字不是这样排列的,所以如今你问我,我也分辨不出来。”
“那你走的时候,这五只叫什么名字?”百里长歌问。
“宫商角徵羽。”
百里长歌:“……”
她咬咬牙,瞪圆了眼睛往上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五大天王傲娇地飞速换了位置。
百里长歌骂娘的心都有。
看了半天,依旧没看出什么来,她朝着四周大喊,“小师叔,你好意思一个人进去,把我留在外面么?”
“丫头,别叫唤了,其实我也进不去。”不远处,拈花乘着竹筏缓缓而来,一袭白袍在这轻缈薄雾中仿若薄透皎洁的明月,山水空灵,烟云袅袅,衬他这万千红尘中脱颖而出的绝妙仙姿。
看了一眼,百里长歌移回视线暗骂:老妖孽!
叶痕听见了,黑脸瞥她一眼。
连拈花都进不去,看来老头儿很生气
。
百里长歌泄气地看向叶痕,“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在这儿干站着?”
叶痕想了想,“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以前你是怎么把它们分开的?”
百里长歌蹲下身,抱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双目一亮,站起来道:“我离开之前,老头为了学做菜曾经让五大天王试吃过。”
叶痕无语地看着她,“蝎子会吃菜?”
“不会啊!”百里长歌接着道:“但是因为老头这么一闹,这五只被他吓怕了,金最怕酸味,木最怕鱼腥味,火最怕热,土最怕噪音,水最奇葩,喜欢闻酒味。”
拈花赞赏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顺便贡献出酒壶里仅剩的最后一口酒。
知晓了五大天王的缺陷,百里长歌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五只的名字准确印在墙壁上。
五只中间闪出一阵金光以后,下面的玄铁石大门缓缓打开,两边的蛇吐信子吐得更加愉快。
“这个又怎么破开?”叶痕问她。
“打蛇七寸攻其要害。”百里长歌紧紧盯着那两条,“不过硬碰硬看来是不行了,得想个办法将它们引开。”
“小师叔,你去!”百里长歌瞥见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拈花,立即指着那两条蛇,“你负责把它们引开,让我们先进去。”
“为什么是我?”拈花明显不满,“到时候我被咬死了,那你岂不是得背上大不孝的罪名?”
“放心吧,老头比我更舍不得你死。”百里长歌说着便推搡他朝着玄铁石大门口走去,顺便从江里捞了两条鱼塞在他手里。
那两条红点锦蛇见了他手里的鱼果然脖子一挺立即唰唰爬下来。
拈花瞪圆了眼睛,立即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往江边。
百里长歌趁机拉着叶痕迅速往里面跑,两个暗卫也拖着翠墨快速进了大门。
一丈宽的石壁之后,是青石拱桥,桥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桥下流水潺潺,水色透亮。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是一处悬崖,对岸有飞瀑自高崖坠落,崖上阁楼阙宇,迎着初升的朝阳华美异常。
“算老头有良心,把阵法全给我撤了。”百里长歌撇撇嘴,看向叶痕,“有没有把握轻功飞去对岸?”
“没把握。”叶痕摇摇头。
百里长歌咕哝道:“刚才在外面为了辨认那几只,我可是损耗了不少内力,如今正指望着你带我飞上去呢,你说没把握,那我待会儿岂不是有可能摔死?”
“怕什么?”叶痕拦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二人朝着对岸飞崖而去,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要死也是我陪着你。”
心下一暖,百里长歌抿唇笑了笑,她自然知晓他不会让自己落下去,但能换得他此言,此生足矣。
晏良晏博和那两名护卫显然没有叶痕这样高绝的轻功,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翠墨,既然面面相觑过后只能眨巴眼睛看着。
秋怜看了那四人一眼,问:“你们四个能不能飞上去?倘若能,那么由我来带翠墨姑娘。”
那四人齐齐摇头,这么高的飞崖,他们自然是飞不上去的。
秋怜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们过不去,那我先带着翠墨去了
。”
她才说完,身后就传来拈花的声音,“慢着!”
秋怜疑惑转眸,“大师有何指教?”
拈花走上前来,正正站在翠墨身后,手心施了内力瞬间将翠墨推入悬崖下的水里。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
翠墨更是没想到这老和尚一来就阴了她一把。
悬崖高深,河水更是湍急,翠墨还来不及呼救,打了个璇儿就不见了身影。
“大师这是做什么?”秋怜面色狠狠一变。
拈花转过身来,“这女娃身上戾气太重,需要这河水好好冲洗一番,你们几人赶快用内力提住她不被冲走,一盏茶以后我会亲自来提人。”
拈花说完,一个飞身上了对面的飞崖。
百里长歌来到楼阁主厅的时候,玄空正在捣腾他那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百里长歌冲着他大喊,“老头儿,我回来啦!”
“死丫头,你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玄空没转身,嗤道:“这才几个月,竟然连开个大门都要折腾半个时辰,我看你出去一趟,早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忘了。”
“哪能呢?”百里长歌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扬眉道:“我可是现在都还记得离开那天你用轻功追着我跑出一百多里呢,不就是几株药材,你至于这么激动?”
玄空一听,顿时皱眉,侧过身狠狠敲了敲百里长歌的脑袋,气呼呼道:“你说的简单,栽两株出来给我看看!”
百里长歌吐了吐舌头。
玄空的目光转向叶痕,“叶小子,药引带来了吗?”
“带来了。”叶痕轻轻颔首,“谷主请放心,已经确认过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你小子!”玄空有些不悦,“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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