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小枝直摇手指头,“哥,别想了,你学不会的。”
展陶也不强求,又道,“怎么,他还是不让你叫师傅?”
“对呀。”牧小枝有些沮丧,“爷爷说我一日不学法术,就一日不认我这徒弟。”
“老人家是想找人继承他衣钵。”展陶摸了摸下巴,独自思忖道,“你说,他这么厉害,懂那么多,怎么甘愿隐居山中,做一碌碌之辈。”
踏在下山的青石小道上,牧小枝昂高了细白的下巴,“爷爷说,人是贪婪的,总希望拿起他们承受不了的东西,所以背负的太多,便会活的很累。”
回到庭院,展陶从后厨搬来一口巨大的锅,着手日常开水炖龙蛋的工作。这么一大口锅,来来回回得运十多趟水,这会儿功夫,牧小枝将采来的药压碎,等水一开,就全洒里边去。这看起来极不靠谱的法子,恰恰是老人教牧小枝的,开水一是为了促发药性,二是激发龙蛋的活性。起初展陶还对这粗犷的方法表示质疑,后来见多了几次,发现龙蛋鳞纹确实有所反应,便再无二言心服口服了。
煮蛋犹若熬鹰,这是展陶做的形象总结,因为得不断添柴助燃,时刻得派人守着,实在是磨人。不是没动过脑筋,尝试性走走偏门,老人明说了,得用最原始的法子,大自然最纯净的火焰,才有孵化的功效。偏门不成,展陶只得老老实实守着,小妹向来嗜睡,象征性地陪了小半小时,就哈欠连天地进里屋睡觉了。
长夜漫漫无以为眠,一人一锅一蛋,展陶时常感到心酸。他抱着刀,强撑着精神,在一种介于睡与醒之间的状态徘徊。大锅冒着袅袅的白烟,不知不觉飘去了极远的地方。这大好的夜晚,有人酣睡,有人不寐。他们走上观星台,本想看一看别国的星星,结果却不经意地看到了那股烟。那是一股很淡的细烟,像入手滑软的绸缎,有人伸手,相隔百里之遥,他没能抓住,但他嗅到了那诱人的香味。
自开辟星辰算起,诞生的强大生灵不胜枚举,它们有的如星辰般永恒闪耀,有的却似流星转眼即逝。龙,这强大的物种,曾统治大陆多年,无人能否认它的魅力,那是渗人血液骨髓的,对于力量的无限崇拜。很惊奇,今夜,他嗅到了龙的气味,虽说极淡,极易被忽略,也许今夜运气不错,被他偶然发现了。
他没有犹豫,从观星台上一跃而下,随后,他一个腾冲,如箭矢般射出,目的明确迅猛无双。从眼看,他身着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可实则不然,他只是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为此,他的母后曾多次口头责怪他,说黑色不显贵气。几次过后,他终于给了合理的解释,他说,“足够自信的人,从不在衣饰上做过多的文章。”
这话有些臭屁,但很符合他的性格。他话语的直接,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所以,他深得母后喜爱,专宠数十载。所以,他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麾下远征军常年统领西境一代,他的军队,人数最多,实力最强,只要他想,随时便可揭竿称霸为王。
可,无论是天后娘娘,或是他自己本身都很清楚,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这也是娘娘敢放手西境的原因,那块荒凉的禁土,只能交托给心腹。
他排号三十二,大家都尊称他为三十二皇子,他地位很高,可他却不是娘娘的儿子。今夜,他嗅到了龙香,三分之一柱香后,他推开了庭院的大门。
第163章:心有猛虎()
对于自己的脸,大多人是认识不清的。因为各种物理层面的原因,镜中的“自己”,与现实的本人有不小的差别。润君自诩对自己的脸有客观的评价,也许不算容貌中的佼佼者,可他真的很喜欢这张脸。所以,在他推开庭院的大门,看到冒着烟儿的大锅后边,有一张与自己别无二样的脸时,他有些愠怒了。
没有人喜欢被模仿,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便这辈子活的再卑微庸碌,也能大吼一声我就是我,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但可悲的是,凡事大多事与愿违,其实,你从来不止一个。这个瞬间,润君醒悟,参破了这个谜题,愠怒的心绪转而平静。
“今天的月亮很好,你在这生火煮龙蛋,很妙。”润君体态轻盈,几步便到了展陶身边,他没有多余动作,直立在那,以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淡淡地说道,“可否加我一位。”
展陶背脊冰凉,脖颈僵硬如铁,他的惊讶绝对多于润君,虽说他早预料到了这一天,可他没想过它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娘娘说的不错,他真该见见的,那样大概心理会好接受许多。
“我想你误会了。”展陶咽了咽口水,他想强调,这唾液绝非因想食龙肉所致,纯粹是紧张,他一字一句道,“我没打算吃它。”
“那你为何煮它?”润君眉梢蹙起,一脸大惑。
这个问题把展陶给难住了,好在润君马上恍然,“噢”了一声道,“也对,龙蛋生命力何其顽强,你应当只是想加快孵化进度,早日催生小龙。”
听到此话,展陶生了警觉之心,身子拦在大锅前边。润君见状,眼中多了抹极淡的笑意,他漫不经心道,“安心,我向来只屠杀异族,绝不喂养。”
末了,他补充一句道,“我不杀幼种。”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的信任,展陶稍稍放松了一些,这会儿润君又道,“在那个世界,你是什么人?在做什么?是否有杰出成就?有何远大目标与诉求?”
展陶足足愣了三秒,细细回味了人世巨变前的自己,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只是个穷学生,没有什么大目标,更不可能有说的上来的成就。至于做什么……我想我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依托看番打游戏消磨时间。”
润君眼帘低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间蔓延,最后,他说了句相当无礼的话,随后愤愤然扭头出院。他对展陶道,“我从未想过,这世上的另一个我,竟是一如此不思进取的小人物。你令我感到同情,同时,还有一些可耻。”
这话像一耳光甩在了展陶脸上,让他脸颊有些发烫,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脸皮相当厚的人,无论旁人对他作何评价,他都可以云淡风轻的睁眼不见。但他错了,他没法坦荡地接受另一个“自己”的嘲讽,这着实令人难受。
这一夜,展陶没能合眼,他想了很多,龙蛋,他煮了一晚。没有奇迹发生,那颗蛋,就像屹立在山头任凭风吹雨打的顽石,它一声不吭,安静的让人无奈到绝望。其间共添了十六回水,最后一趟天光大亮,牧小枝出屋精神抖擞,看来昨夜睡的挺香。
“哥?”见展陶瞪着俩熊猫眼,牧小枝纳闷了。
“来,抱着暖和暖和,山上冷。”展陶将龙蛋塞入小妹怀中,他今儿也没打算翘班,困就困吧,大不了在林子里睡会儿。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林子里水汽旺盛,空气中夹杂着清晨的露珠,浸湿了展陶的衣角,他的睫毛也被打湿了,初脱稚嫩的脸庞上,停留着一个不符合年纪的老成表情。不知从何处传来轻灵的笑声,有人提着花篮跑来,展陶睁眼,还没看清来者便张嘴道,“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早?”
“嗯?”那声有些惊喜,“是你?”
展陶这才反应过来,“小桃?”
“你在这做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等我妹妹。”展陶笑着答道。
小桃笑意盈盈,“最近我换活儿啦,我负责给娘娘的百花酿采露,用晨露作酿酒的原液,是再好不过啦。”
展陶见小桃很开心,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两人闲谈片刻,小桃说宫中还有要事,便率先离开了,看她提篮穿越花丛的样子,真像无忧无虑的自然之灵。希望这份工作的新鲜感,能保持的更久一些吧,展陶默默祝愿。
今日授课时间过于长了,展陶等到不耐,来回踱步半天,还是不敢过去催。忽而,他无意听到一边草丛有响动,是有人来了。这荒郊野岭的,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展陶担心会危及小妹,便暗中跟了过去。这人身形不好辨认,因为他套的衣服太宽松,隐藏了实际的身材。显然是经过乔装的,而且手段极为高明,这种种迹象,让展陶进一步生疑。
更诡异的是,此人去的方向,竟与牧小枝平时登山的去处相吻合。因为老人明说不见,展陶连小妹上课的地方都不知道是啥模样。想来,再清贫,就算没有一座院落,再不济也有一小木屋吧。所以,当跟踪到一山洞时,展陶决定放弃了。他立下判断,这只是巧合。
就在他准备遁走时,洞口内走出一人,是牧小枝。又很不巧的,她与那乔装者撞了个正面。牧小枝很吃惊,她没想到会有人找到这来。乔装者同样吃惊,而且,他的念头,与牧小枝完全一致。展陶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于是,洞口外一下聚集了三人,募地热闹起来。
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也许,乔装者的真实身份,将在下一瞬得以揭晓。不过,展陶不确定他会认识,因为身处天国,他始终是位异乡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不会有交友的圈子,认得的人也少。
展陶没想到,乔装者会先开口,他嗓音暗哑,却别有番磁性,“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心有猛虎,细嗅花开。”
第164章:东坡府外有阴雨()
这话出的有些莫名其妙,展陶以为是某种暗号,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乔装者离小妹很近,不过,他离乔装者也很近。若是同时出手,便要看谁更快,展陶有一定信心,可他不敢去赌,因为代价太大。牧小枝虽被挟持,可内心并无害怕,她很镇静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她在担心老爷爷的安危。半晌,风平浪静,顷刻,风车电掣。
乔装者的袖**出了一道剑光,不是暗箭,是一柄有手臂长短的剑,那剑不偏不倚直向牧小枝去,展陶猜的不错,他果然向小妹发难!只听得气流“嗤嗤”作响,长剑如光似影,如此之短的距离,仅是一瞬便照面而来。
展陶早就动了,在乔装者出手前半息,他预判了行动,他的刀笔直劈砍下去,目标很明确,目的也很显而易见,他要逼乔装者收招,因为他很清楚,挡回这一剑是绝对来不及的!直至冰凉吮骨的剑意触及眉间时,牧小枝都未曾有半点慌忙,她的双眼燃烧着炽烈的白光,像两团金色的火焰,大山深处无数隐匿的妖灵开始躁怒地奔跑。可是,无论如何,都晚了一些。
她的平静源于何处,乔装者知道这个答案。所以,当紧闭的木门弹开,一柄冰蓝的小剑破空而至时,乔装者早有防备,他没有后撤,因为他清楚这一剑旨在护人,而不是杀人。然而,一旦剑意中少了分杀机,那么这一剑终归是不具威胁性的。他猜对了,两道剑意稍作接触,便各自弥散,原来,这两剑仅是试探,二人都未动真格的。
在展陶眼中,两柄实质的剑如光影般消散,原来没有实质的剑身,只是剑者的剑意而已。一击过后,乔装者萌生退意,这会儿忽而地动山摇,他足下的土壤掀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破开地面,朝他一把攥去。林间暗影涌动,天上地下怪诞妖灵磨牙吮血,牧小枝的“孩子”们来了,它们来的都很快。
一声痛彻心扉的哀鸣,那只怪手被硬生切开一个血口,乔装者在血幕中现身,他浑身染血,鬼魅的身影撤离的奇快,眨眼便没了踪影。展陶无意阻拦,赶到小妹身边的同时,朝屋内望去,很可惜,那木门又合上了。展陶询问牧小枝无恙,定了定神,过去坚定地叩了三下门,“老前辈,晚辈有要事相问,但求一见!”
无人应答,林间的窸窸窣窣声,妖灵如潮水般退去,它们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何等神秘的力量,怂恿它们狂热地奔赴此处。牧小枝叹了口气,拉了拉展陶的袖子,示意他放弃,她熟悉老人的性子,执拗而顽固,说不见就不见。若不是有其它转机,极难回心转意。
返回庭院的路上,展陶与牧小枝推测多次,都无法证实乔装者的身份,至于这刺客的意图,也很难明确。他究竟是来杀谁的?他的剑,到底是刺向牧小枝,或是屋内的老人?因为存在诸多未知,展陶不由担心起小妹的安危来,晚上也不敢睡的太熟,生怕那刺客再来。而这一等便是十多天,无论是庭院还是山上的小木屋,那刺客都再未现身过。
也许,他受了不轻的伤?展陶这般猜测。阴绵的雨下了一月,出人预料的是,东坡先生那座很高的墙,终归还是被朝廷的铁轮碾倒了。莫须有的罪名,使东坡府邸遭了几次抄家,每回都死了不少人,有佣人,也有佣人的子嗣。血水从紧闭的大门底缝里渗出来,一夜便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可饶是如此,几次下来积攒的血垢,还是在石板深刻的纹路中,留下了触目的痕迹。
东坡府邸封锁,外人不得入内,展陶在府外守了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守卫轮班的机会,才偷偷溜了进去。他见到了多日不见遭遇劫口的东坡,相较想象中的抑郁消瘦,东坡先生的精神出人意料的好。他在饮茶,是的,即便这个关口了,他还有心思饮得下茶。不过,这回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有位气质淡雅的妇人,一边抚摸着腕上的玉环,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都这么多年了,娘娘还是要杀我。”东坡先生望着展陶,双目炯炯道。
展陶分不清那眼睛里是神采还是泪花,他握紧了拳头,心间沉重地问道,“可是,都这么多年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东坡先生笑容有些发苦,“娘娘要称帝,改国号,这么大的动静,总是难免要死些人的。”
“可帝上还没死!”展陶想到了这其间的要结。
东坡先生摇头,“无论是谁,只要娘娘想,那人都活不下来,于娘娘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现在时间到了?”展陶反问道。
“到了。”东坡先生点头,“娘娘犯下的罪过,会在称帝前全盘洗净,我虽然早料到了这一天,却总希望它永远不要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