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起来喝药了,这药方可是夫人派申妈妈亲自送来的呢。”
原本毫无反应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梁媗起身,木然的看着青茼。
青茼见梁媗起身了,却连忙高兴的把药碗递给她,并且害怕她烫到,在旁边一直嘱咐着小心。
药,是极苦的,可不管是现在的梁媗,还是“过去”的梁媗,却都是从来就没有因为它苦而哭过闹过的。因为就算她想哭、想闹,那也得有愿意哄她的人在不是?
一个仰头,梁媗就把药碗中的药汤全喝下去了,并且在把药碗递回给青茼时,推开了她递来的果脯。
“小姐,这药苦,你还是吃点蜜饯果脯吧。”
青茼心疼的看着梁媗,梁媗木然的脸庞却是愣住了,“你又在我前面,替我试过药了?”
“嗯。”
今天的青茼,穿了一件撒花银青的褂子,在她对着梁媗心疼的笑的时候,让梁媗又不由自主的记起了青茼对她千般百般的好来。
梁媗是不怕药苦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所有在她身边服侍的人也向来以此为稍微的庆幸,但只有青茼不同。在青茼被沈氏遣到了她的身边后,自从见过了一次她喝药的情景后,青茼就会不声不响的在每次她喝药前,都事先尝药。
“小姐懂事,不管药有多苦,从来都不哭不闹的,如果奴婢不先试药,那怎么会知道小姐你有多苦呢。”
青茼普通的面容,微沉低哑的声音,像阳光里飞舞的灰尘一般,无孔不入的钻进了梁媗的身体里。只是以前那些让她觉得温暖的东西,现在却早就不一样了。
“青茼,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姐姐吧!”
屋外忽然的狂风大作,吹乱了阳光里恣意舒展的灰尘,也吹灭了仅剩的一丝回忆。
第六章 一场南柯梦()
这一刻,梁媗琥珀色的眼珠乌沉沉的,她周围仿佛是有巨大的暗涌,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像要把人生吞下腹一般,让青茼心下一紧,不由得看向自家小姐。
可再看时,眼前哪有什么暗涌呼啸而来?
细缕金的被褥,苏绣的薄衾上,只有宛如一尊细白瓷像的梁媗,无声的看着她。
“是,奴婢小时候家乡遭水患,家里就只有我和姐姐逃了出来,后来虽然被亲戚卖给了人牙子,但奴婢命好,被夫人搭救,才能在这里落地生根。”
青茼摇了摇头,好笑自己刚刚的错觉,一五一十的回答到。
天灾人祸,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代名词了,青茼说的如常,梁媗也听的毫无异色,乌沉沉的眼珠里,全是和沈氏像极了的冷漠。
“那你……”
“我家漠珂就是乖,喝药从来都不需哄的。”
下午的阳光,就算再好,给人也是有些沉闷的气氛,但就是在这时,一道好听的男声却传了进来,瞬间就打破了屋里窒人的错觉,犹如清晨的微风拂来,吹散了所有阴霾。
“爹爹!”
乌沉沉的琥珀色瞳仁,渐渐的浸润了阳光,发出了光芒。梁媗不等青茼的搀扶,脚尖一落地就向着前面跑去,跑进了一个最宽大温暖的怀抱里——“爹爹。”
梁媗用尽全力去抱着她的父亲——西殷右相,梁思玄!
西殷官制,承袭东蜀,乃以三公为百官之首。丞相,太尉,司空是为三公,掌佐天子,助理万机。西殷始时,设丞相一人,上承皇命,下统百官,乃实至名归的最高之行政官,权利极大,后一度威胁皇权,造成国朝动荡。因此此后,西殷设左、右丞相,二相并置,并且严令,永不许再设独相。
而梁媗的父亲梁思玄,也就是当今的三公之一,西殷史上最年轻的宰辅,右相梁思玄。
“孩子气,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梁思玄轻声取笑了梁媗一番,可他话里的宠溺之情,却还是让梁媗的眼睛酸涩、泛疼。
“好了,好了,漠珂,爹爹知道这次你委屈了,可你娘亲一定不是故意的,别难过了,好吗?”看着怀里的孩子反常的反应,梁思玄又再放轻了声音的说道。
早上在南兰溪畔中发生的事,梁思玄一回来就知道了,因此沈氏的那一推,梁思玄自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他的心里虽然也怪沈氏,但始终不可能在梁媗的面前说沈氏的不是。
“爹爹,我没事的。”
梁媗顺从的顺着梁思玄的话说,在看见了她父亲放心的笑容后,梁媗也笑了。
“漠珂,你的身体弱,快回去好好躺下休息。”梁思玄不知道梁媗的心里,因为他的安慰是怎样的高兴。他轻轻的牵着她过于纤细的手,走回了塌边,让青茼服侍着梁媗躺下休息。
“爹爹,你别走。”
“我不走,漠珂放心,爹爹在这陪着你。”
眼睛,酸涩的更疼了,梁媗使劲的揉了揉,就固执的瞪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父亲,看着那张所有人都说,那是貌比潘安的绝美面容。
而梁媗不敢闭眼睛的表现,落在了梁思玄眼里,却只剩心疼:“漠珂,别怕,爹爹一定会在这里陪你的,你现在好好休息,好吗?”
梁媗沉默了好一会儿:“好。”
下午的阳光,好暖。
……
……
你不配当一个母亲。
那你就配当父亲了?天大的笑话。
沈明月!
梁思玄,最起码我不会像你一样,主动把女儿硬生生的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当初你不是也点头了,我以为你是已经明白,有我们当漠珂的后盾,她就不会危险。
哼,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不让梁姷去?
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在梁媗的耳边不断重复,可当她努力想去听清楚时,又模糊了起来。记忆中,永远温和淡漠的声音,这一刻居然在如此激烈的争吵着,让梁媗有些不可置信,怀疑这才是一场梦。
细长的月眉不断的蹙紧,最后,梁媗还是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小姐……”
“漠珂,你醒了!”越过了一直守在梁媗床边的青茼,梁思玄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父亲是关心她的,她一直都知道。
可现在梁媗看着她父亲,却微微出神了:这和刚刚无微不至的父亲,怎么不一样了?
梁媗看着梁思玄眼内,那还遗留着的再明显不过的惋惜之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父亲在惋惜的是什么,她知道,是她搞砸了二皇子妃宴会的事,是她没有入了二皇子妃眼的事。
转了转头,梁媗越过了梁思玄,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是沈氏冷漠的脸。那里的人的到来,是梁媗本应喜极而泣的事情,但在这一瞬间,她看着沈氏冷漠的脸,却再一次不懂,她为什么会重生呢?她都已经释怀了,她都已经不恨了,何必再走一遭?
好累!
翻了个身,梁媗无声的拉起了被子,把自己一点一点的埋了进去。
她希望,这一辈子都可以睡在这样温暖的被褥里,一直一直睡在刚刚那场美丽的梦里。
第七章 古塔旁的路()
草长莺飞的季节,阳光很是和煦,镇东大将军府的二门处,颇大的阵仗却已准备完全,在等着主人们都登上马车后,便秩序严谨的向着潇雨寺而去。
距离上次的意外,已是过去了好些日子,梁媗的伤也早就痊愈,于是在梁思玄的拍板下,今天就是梁家小辈们,随着他去潇雨寺迎接梁家老爷子回来的大日子。
此去,马车和随行人员都颇多,阵仗更是大摆,不仅惊动了还在晨光中未完全清醒的建安城,就连已经出了京门的一行车马,在听闻了梁家今天也是去潇雨寺后,竟也放慢了脚步。
而这一行的马车上,印了一个标记——金龙簇珠!
“臣梁思玄,叩见太妃。”
梁家的车马,最后当然是与那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的人们碰见了,而梁思玄在看清了等他的人是谁时,只能赶忙下车,躬身对其叩拜。
孟太妃啊!
梁媗跪在了梁婳和梁姷的身后,不禁为这完全没有在预料之中的相遇,有些默然。
“思玄,不必多礼,哀家也不过是恰巧听闻梁家出行的消息,所以才在这儿等着的。但没料到见着的不是明月,却是你这个大忙人啊。”
孟太妃今年已是高寿,满头的银丝和深邃温和的眼眸,也尽在诉说着她老人家的沧桑和智慧。不过也是,任谁经历了孟太妃的人生,那想必,他也会如此温柔吧。
梁媗低垂的头颅,此时对着孟太妃,又再低了两分,她虔诚的对着孟太妃叩拜。
“思玄,你今天带着这些孩子们,去潇雨寺是为何啊!”
经过了一番不算短的见礼后,梁思玄骑马行在了孟太妃的马车旁,陪她老人家说话。至于梁媗她们,则就没这个运气了,还是如先前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不瞒您老人家,是家父正在潇雨寺内,所以这次思玄才会带着小辈们去亲迎他老人家回来。”
“你父亲又‘不告而别’了?”孟太妃大笑道。
“太妃,您就别取笑我了。”梁思玄对于他父亲的种种顽劣事迹,真是都已经无力辩白。
“这哪是取笑嘛,这是我老太婆的羡慕啊!”
孟太妃突然唏嘘了一声,却让梁思玄心下一惊,赶忙转开话题:“太妃,那您今天又怎么会去潇雨寺?潇雨寺的礼佛日,思玄记得应该是在数天后啊,您怎么会在今日过去?”
孟太妃笑道:“今天虽不是礼佛日,但却是有人回来的日子,我当然得要去看看,不然我这颗心呐,哪能放的下来。”
孟太妃已被岁月侵蚀了的美丽面容上,此时越发的温柔了起来,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般,照的人心里全都暖洋洋的。梁思玄虽顿了顿,但随即也跟着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啊,那倒真是一个好消息了。说不得还托了这的福,我家那老爷子一高兴,今天就会点头跟我们回去,少刁难我们一些了呢。”
梁思玄幽默的语气,逗得孟太妃又是一阵大笑,并且还保证了,若梁老爷子真又刁难梁思玄的话,她老人家一定会帮他们的。
孟太妃和梁思玄高兴的笑声,是一路蔓延,并且被春风传的好远,让落后了他们好些距离的梁媗等人,也都能听清一二。可梁媗在听到了被风吹来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前世,梁媗也是在此时和父亲他们一起来潇雨寺接祖父回京的,虽说最后父亲还是被祖父给打发了回去。但那一次他们并没遇见孟太妃,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听说了孟太妃也到过潇雨寺的事情。
可让梁媗没想到的是,原来孟太妃会去潇雨寺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
梁媗愣了许久,而这一出神,一直就持续到了潇雨寺。
……
……
“小姐,你没事吧?”
青茼扶紧了梁媗,不放心的问道,
“没事。”
现下,尽管梁媗不想承认,但她身边能依靠的人还真只剩下青茼了。咬紧牙根的闭了闭眼,打落牙齿和血吞,梁媗用力反手握住了青茼的手,让自己不至于狼狈的跌落在地。
尤其是在梁姷——与姜朝的面前。
梁媗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潇雨寺的古塔旁的石子路上。先前因为他们一行人到了潇雨寺,与孟太妃分手后,梁思玄就被梁祜叫到了禅堂谈话,因此剩下的小辈们,自然是默契的各自散开,不用再装兄友弟恭了。
而梁媗自然也是独自一人离开,在选好了方向后,也不必向小沙弥们问路,就带着青茼几个丫鬟婆子,一路往这儿来了。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就是,居然会在这儿碰见他。
前方不远处,今日特别花了心思打扮的梁姷,正与穿了一身象牙白暗纹云团长袍的姜朝一起走来。等走到了梁媗的面前时,梁姷还甚是体贴的对她说道:“三妹,原来你在这儿啊,刚刚倒是让我和姜公子好找呢。姜公子,我家三妹,我可是已经帮你找到了哦。”
“多谢二小姐。”
姜朝清冷的眼,天生就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眸。看人时,迷迷蒙蒙的,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人说一般,让你根本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落入了他的眼睛里,无法脱身。
只是这样的一双多情眼,对梁姷却不怎么有用。
梁姷看着姜朝微微一笑,又对梁媗点了点头,就施施然的转身离去了,片刻都不耽搁。而她的这种洒脱,也让梁媗毫不奇怪的看见,姜朝凝在了她身上那一刹那的注目。
“你没事吧?”
在梁姷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少年清冷的眼转了过来,对木着一张脸的梁媗淡声说道:“我从母亲那儿听说,你的身体前段时间又不好了?”
王氏就算和沈氏的关系再好,沈氏也不可能事事都对王氏言明。
梁媗当然也就顺着姜朝的话点点头:“没什么大碍,我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也不过是平常事。只是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儿?”
与孟太妃的不期然相遇,如果还能说是有缘由的,那在这儿碰见姜朝,梁媗就有些皱眉了。她可完全不记得,前世在和父亲来潇雨寺接祖父时,是有遇到过姜朝的。
这时的他,不是应该已经在醉云楼上,和祁瑜相见恨晚了吗?
第八章 静立旧影中()
“姜兄,这位姑娘是谁啊,不为我引见引见?”
潇雨寺宁静祥和的古塔石子路上,这时走来了一群身穿黑鸟银鱼服、地锦五彩盘金靴的带刀侍卫——禁军。
禁军是直属于帝王的军队,他们长年随侍帝侧,驻兵于宫城,守卫帝王和宫城的安全,一般没有旨令,不得擅离一步。但现下,这些向来不远离宫城一步的禁军们,竟然簇拥着一名少年,出现在了潇雨寺。
而这个少年,头戴琥珀连青金石平银冠,额角垂下金累丝翠玉带,身上一件毫不起眼的银白素缎青灰撒花袍,腰悬一块明钻海水蓝刚玉,玉上微小而鲜明的刻着一个图案——金龙簇珠!
“姜朝参见殿下。”
梁媗站在姜朝的身后,没有多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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