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春尽门,上绿桥,寄花石——没有哪一处不是曾经精心铺设过的风景。只是这一切,如今却都要加上个“曾经”二字。
燕南苑,寄花石旁,有一小池,池边是全用蓝刚玉石围起的一圈玉石栏边,在今夜的月色下极美。
“话,送过去了吗?”
寄花石旁,小池月色下,此时有两个人影。
“姨娘放心,已经送过去了。”
其中一人,也就是这燕南苑的主人,杨氏。
杨氏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小池中的波光粼粼。
那小池,池底是个死地,根本就没与外面打通。但奇怪的就是,它里面的池水极其的干净,一点死水的痕迹都没有。
杨氏目不转睛的望了那水面许久,久到面容都模糊在了月色的阴影中之后,她才开口:“这件事办的很好,你前几天提的要求,我允了。一会儿你就去找赵嬷嬷吧,让她安排你和你女儿见面。”
“多谢姨娘!”
另一人的声音,猛地就感恩戴德了起来,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可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杨氏,也不在乎。
她只是低头看了看那波光明净的池面一会儿,然后就把目光移向了另外一边,移向了那在岁月的侵蚀下,一块块早已斑驳破落的蓝刚玉石。
第三十四章 胡袖水()
今天天还未大亮,整个镇东大将军府就已经乱做了一团。
簪缨结花,新绸华装,点眉脂扣——每一个人都在繁花锦簇中进进出出,就没有谁是闲着的。
梁媗坐在了薄金雕花的铜镜前,看着青茼和念湘都忙的团团转时,只觉得想笑,心情没来由的好。
“小姐!”
可梁媗的嘴角才刚刚翘上去,青茼却就惊叫了起来:“不是让你不要动吗!哎呀,看看,这红珊霜又白敷了。”
梁媗看向了镜子里的人儿,果然就见,她脸上那一层已经微干的薄薄的粉红色凝霜,此时裂了一条细缝。
“拿帕子来吧。”
梁媗对青茼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敷的,昨晚已经被你硬拗着敷了一晚上,现在又要敷。青茼啊,你不会是把我的脸给当成墙在刷了吧?”
梁媗板着脸,可说出的话,却让得旁边的念湘差点笑出了声。
“小姐,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今天可是大日子,怎么能不好好准备准备呢。”青茼严厉道。
“我还没好好准备啊?”
一边在念湘的帮助下穿上沈氏派人送来的衣服,梁媗一边道:“我昨晚可是几乎都任由你摆布的了,青茼,做人可不能信口雌黄!”
“昨晚那只是基本的。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大小姐和二小姐,她们可都是早在好几天前就已经在做准备了,就小姐你漠不关心的。”
青茼对梁媗,那可是有很大的怨念。
沈家易元的寿辰,是整个西殷都关注的大事,可作为嫡亲外甥女的梁媗,在青茼的眼里简直就是敷衍到了极点。
不过当然了,这个罪状,梁媗是不会认的。
“给二舅舅贺寿,讲的是心意,你就算把我打扮成了一个花篮,那又有什么用。”
花篮?
青茼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小姐居然说她的努力,是一个花篮!
青茼的小脸,马上就气成了一个包子,这下念湘可就没忍住的大笑了出来,气得青茼都冒烟了。
一旁的梁媗,粉白色的薄唇也弯了弯,“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走吧。”
笑声一顿,青茼和念湘都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确天色已经大亮,于是三人不再笑闹,飞快的收拾好后,就往南兰溪畔走去。
……
……
现下梁府里,若问谁是最忙的,那自属沈氏。
沈氏此时真的是忙得都有些焦头烂额了,而能使她如此烦闷的,只会有一人。
“雍儿,别让我再说第二次。”沈氏肃穆的看向了屋内一角,那儿有着忸忸怩怩的梁雍。
“娘亲,雍儿不要。”
梁雍委屈的声音响起,沈氏却无奈的按了按跳痛的太阳穴。
“雍儿啊,你听娘亲讲,娘亲真的不骗你,男孩子就算穿红色的衣袍,也不会变成女孩子的好吗?乖,快点过来,你看看,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话说到后头,沈氏都有些气短了。
她这个幼子啊,什么都好,可就一点,十分的不喜欢大红之色,觉得这是只有女孩子才能用的颜色。如果男孩子穿了,那就一定会被别人说成是女孩的。
这种奇怪的固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等到了沈氏他们发现时,梁雍早已深信不疑。
简直就是一头小牛!
“雍儿,今天是你二舅舅的寿辰,难道你不想去为他庆贺吗?”
沈氏和梁雍正在困难的斗争着,而也是在这时,梁媗到了。
“娘亲。”
珠帘被掀起,梁媗的身影出现在了屋里。
在一看到那纤弱的身影时,沈氏就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竟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漠珂,交给你了。”
沈氏以极快的速度起身,把手中那件大红金底的胡袖水丝袍放到梁媗手上后就离开了,也不管梁媗一头的雾水。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袍,又看了看身前那正在忸怩的小人儿,梁媗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随即,她就苦笑出声。
娘亲,你怎么能这样!
屋内,新一轮的苦战开始。可屋外,沈氏的淡然从容却已经回到了她的脸上。
沈氏转头,语气轻松的对早候在一旁的申妈妈笑道:“走吧,她们该是等急了。”
……
……
南兰溪畔,在梁媗到之前,这里其实已经候着人了。
韩氏面色温婉的端坐在了花厅里,而梁婳和梁姷,则是乖乖巧巧的一起站在了韩氏的身后。
今天去沈家赴宴,沈氏作为女眷,携梁媗同去之余,梁婳和梁姷自也要一起。但哥儿里,除了梁雍外,沈氏却就可以不再带任何人了。
对此,韩氏几人也无法。
因此这一大早的,韩氏也就只能带着梁婳到了这南兰溪畔来候着。
至于梁姷,则是自己早早的就来了。朱氏如今,可是还随着梁思玄南下呢。
花厅里,三人都很安静,韩氏不说话,后面的梁婳和梁姷当然也只敢沉默着,但也就是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夫人。”
来者自然就是沈氏了,韩氏三人都起身行礼。
“今天早上,实在是太忙了,劳妹妹在此久等了。”
沈氏当先在首座上坐下,然后韩氏才落座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府里这么忙,妹妹又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稍等一下又哪算得上什么事。”
“妹妹真是善解人意。”
沈氏和韩氏都是笑吟吟的,两人容貌又都极美,这样的景色真能称为一副佳画。
可这里的人,又怎会真觉得这种画面是美的?
怕一个人都没有。
但沈氏和韩氏却一直都是和气融融的在说着话,闲聊家常,一些小事也都说的极其津津有味。
“唉,夫人胞兄大寿,妹妹本该也要去亲贺拜礼的,但奈何妹妹没这个福分,在此就只能亲备一份薄礼,略表心意了。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韩氏忽然感叹了一句,然后就从旁边的珍眉手上,拿过了一只长约尺许、五寸来宽的彩锦如意盒,递给了沈氏。
沈氏轻笑道:“妹妹客气了,我一定会把这礼送到的。”
韩氏感激道:“那就多谢夫人了。本来我还曾想上禾丰斋,购取一件鸣玉系墨宝来做为贺礼的,毕竟寒倚大师此次竟会破例多出售一件,可是天大的喜事。但谁知最后却被一神秘人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给买走了,实在是让妹妹惋惜,不知夫人有没有听闻此事呢?”
韩氏一脸真诚的望着沈氏,沈氏却只是笑了笑。
“这我还真是不知呢。”
窗外,太阳终于露出了真容,把温暖的阳光洒向了大地。
沈氏也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韩氏,笑道:“不过妹妹不用多虑,反正不管是怎样的贺礼,家兄也不会太介意的,毕竟我兄长看重的,只是心意罢。这天色也不早了呢,妹妹,我该起身了,你就请回吧!”
第三十五章 悲喜集()
清宫除道,扫檐飞顶,今日的沈府实为是建安最奢丽的一处风景。
兰陵沈氏,江东盐甲,富可敌国,沈氏一族的富庶,一直是西殷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但人们却也一直的遗忘,其实如今的沈家,也早已不是只有“富”之一字了。
雄伟的朱漆大门,现下难得的被打开。
一名名身穿宝蓝菖蒲杭绸袍的沈家管事,此时早已恭候在了门边,不卑不亢的迎接着一位位早早到来的王公贵族。
而此时一辆镂空点翠的马车,却安静的驶进了沈府,在目不暇接的繁华锦簇,它安静的穿过了大门,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到了内院。
二门处
“小姐,小心点,千万别踩到了裙摆,要是踩脏了怎么办。”
青茼悄声的话语,让梁媗额头上的青筋,又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跳起了。
“青茼,你的意思是在说,就算我跌倒了也没事,只要衣服还好就行了,是吗?”
梁媗阴测测的声音,让青茼一怔,然后赶忙笑道:“小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紧张衣服,不紧张你。”
“真的?”
“当然!”
抬手敲了青茼一记,梁媗才心下好笑的扶着她登下了马车。
这就是沈府啊!
一下马车,梁媗就抬眼仔仔细细的看向周围的一花一草,不漏过任何一处。
她不是没来过这里,相反的是,她来过太多次了,多得她此时看着这熟悉的景色,不由得冒出了许多陌生的情绪。
“漠珂。”
回头,梁媗却发现,沈氏牵着梁雍就站在不远处等她。
粉白色的薄唇弯起,梁媗朝他们走去。
……
……
“齐国公高昉,首礼汝窑天青宝釉。”
“郑国公魏如,首礼黑漆云母石白玉如意。”
“中书省中书令苏彦,首礼仙鹤腾云南珠蟠花。”
“尚书台尚书令于夔,首礼炉钧金蓝八宝……”
沈府内院一处高墙飞檐的壮丽院落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沈家上下都沉浸在喧哗热烈之中时,她却在此处眼眸半阖的听着一位老嬷嬷,把人家宾客才刚刚送来的贺礼礼单一一念出。
只是这种有些勃逆的静谧感觉,却在下一瞬就被打破了。
“老夫人,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一直如昏昏欲睡般的老妇人,眼睛忽地就睁了开来,旁边的老嬷嬷也赶忙丢下手中的礼单,起身去扶那老妇人站起,直直的就往大门走去。
“娘亲——”
可根本不用老妇人移驾,大门外就已经快步走进来了三道人影。
沈氏第一次放开了梁雍胖乎乎的小手,几步就跑到了那老妇人的身前,膝盖一弯就要给她老人家行大礼,但老妇人怎么舍得?
“好孩子,快别这样,赶紧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啊!”
上一瞬还如昏昏老者的妇人,此时已激动的扶住了沈氏,把她直往怀里搂去。
沈氏也是不由得红了眼。
话说,沈家和梁家虽同在京都,相离并不遥远,可这位老妇人——沈氏的娘亲沈老夫人,之前却乃是一直荣养于沈氏一族的祖籍兰陵。
兰陵离建安,那可就是十万八千里了,她们母女往大了说去,也是近有十多年的时间没见了。
此时相聚,真可谓是泣笑相拥。
院内的其他人,现下也都个个的抹眼唏嘘了起来。而让其他人最意外的就是,除了沈老夫人和沈氏外,哭得最凶的竟然就是梁媗了。
梁媗到了最后,直接是在哭地不能自已时,就蹲下了身子,把头埋进了一脸无措的梁雍的颈间。
……
……
“二夫人!”
沈府里,一步一景,三重华,五朝阙,七层阁,只要是你看得到的地方,就是人间天堂。
而今天沈云朗的寿宴,就是举办于七层阁之一的倦荷。
沈家二夫人严氏,现也于倦荷阁中忙着招呼贵客们呢,突被她的大丫鬟这一喊,就有些不开心的问道:“什么事?”
“大小姐到了。”
“什么?”
严氏一惊,忙问道:“明月现在在哪?”
那丫鬟吞吞吐吐地说:“大小姐现已经在老夫人那儿了。”
“天啊!”严氏哀嚎了一声后,转头对身边的几位贵人歉意了几句,就连忙向着府邸内的一处大院赶去了。
“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吗,大小姐到以后,要先通知我才成,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严氏一面赶路,一面数落道。
“嗳哟,我的好夫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大小姐的脾性,谁敢拦她啊?”丫鬟委屈道。
“哼。”
严氏闻言冷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连连催促抬轿的婆子们,速度再快一些。
不一会儿后,严氏终于紧赶慢赶的到了沈老夫人那儿,她一下轿,就扶着婆子丫鬟们的手往院里冲。而院里等着她来收拾的,却也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院子的哭人儿。
“我的老小祖宗们啊,怎么哭成这样了。快别哭了,今天多好的日子啊,娘俩久别重逢的,不要倒了这喜庆的日子呀!好了好了,不哭了,快来人,去打盆水来,给我们的老祖宗和小祖宗洗洗脸。啧啧,看这哭的都成什么样了,一脸花猫相哟!”
本来院里都是哭声的,可在这严氏一来后,气氛就整个的调换。在她短短的几句话后,不仅沈氏,就连沈老夫人都被她逗笑了。
“就你没大没小的,什么花猫,有你这样说长辈的吗。”
“哟哟哟,来人喂,看看这有个长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呀。”
严氏怪腔怪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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